晏朱明直到坐到了马车里,才缓过神来。
江承夜靠着车壁,抱臂看着她。他穿着素衣,胸口被她蹭上的泥浆尤为显眼,晏朱明被他盯得两颊生热,半晌才问:“你方才找不到人,现在怎么知道来了?”
江承夜冷哼一声:“我再不来,你又要掉进太子的怀里去了。”
晏朱明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愿意?”
江承夜:“你若真敢,萧家那个泼妇能把你给撕了!”
晏朱明用帕子擦脸,心道,她倒是能有这个本事。不过她还是正色道:“我兄长的骑术虽然不及承平哥哥,却也比我这种三脚猫好多了。他怎么就会伤那么重呢?”
江承夜歪着头看她。
这个表情,让她更想伸手撸一把他的头发,只不过她现在手上脏兮兮的全是泥,便生生地忍住了。正想再说些什么,车厢忽然一震,晏朱明来不及扶稳,一头便栽在了江承夜的胸口。
头顶上传来一声闷哼。
她慌忙爬起来,车厢却又一阵颠簸,她方才摔在泥坑里,掌心磨破了皮,根本支撑不住自己,于是又噗通一下摔在了江承夜的腿上。
她还想乱动,江承夜一把按住了她。
她的脸贴着江承夜的大腿,灼热的温度升上来,她听见不知道谁的心跳变得如此清晰。她从未在白天离它这样近。
车夫稳住了车,掀开帘子,就见到了这一幕,连忙甩下帘子,在外头支支吾吾:“郎君,娘子,前头有车撞了,我们要不要改道?”
江承夜松开了按着晏朱明的手,不停地摸着鼻子:“改吧改吧!”
车子又碌碌行了起来。
晏朱明紧紧抓着车厢里的垫子,整张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江承夜身上的长袍如今从胸口一路到大腿上都是泥印子,无声控诉她方才的行径。
江承夜并了并腿,侧过身去,一张脸亦是从脖子一路红到脑门。
晏朱明只觉得车厢内空气令人窒息,便开口道:“嗯,你最近有好好练武,成效不错。”
江承夜的耳朵顿时炸响,僵硬地转过头来。晏朱明摆出了长者的慈祥姿态:“如今你这个样子,承平哥哥在天有灵,也会欣慰了。”
江承夜鲜红的脸立刻变得翠绿。
待到了家,江承夜立刻蹿去了书房,晏朱明根本无暇管他,吩咐下人烧水准备沐浴。等洗完澡从净房出来,问起江承夜的行踪,下人只道,他换了衣服又出去了。
晚间晏暾被人送了回来,一条腿上了夹板。下人们说他的马蹄不知道怎么了,被绊了一下,才从马上摔下来。只是吏部马上就要给官了,他这一伤,又得等上几个月。
晏朱明去看了看他。他伤得挺重,确实不宜挪动。可她纵然怀疑是顾胥廷的阴谋,也没有证据。何况她不觉得顾胥廷会只是为了见她一面,不惜断了兄长的一条腿。
她有些郁郁地回到江府,谈幼筠便关心了她两句。
“暾儿才刚刚点了状元,就等着赐官了,此番受伤确实不是时候啊。”她叹息。
复又问,“前两日怜儿和我说,你阿爹也被人弹劾了,最近为着这个事焦头烂额。你这几日便多回娘家去吧,反正不过是一墙之隔。”
晏朱明答了句是,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忽然回过了味来。
是啊,她一个女子,纵使顾胥廷多迷恋,也不如皇位来得香。
晏家一门两状元,又和梁王有姻亲,加在一起的势力可不是萧氏一介武将能比的。
顾胥廷要的,或许是她,但更多的,是晏家。
她恍然大悟。
待江承夜回来,她立刻将她得出的结论说了出来。
江承夜冷哼一声:“他倒是好算计啊,怪不得秃得那么快!”
晏朱明瞥了一眼他郁郁葱葱的头顶,比起太子那尚算平庸的发量,江承夜确实算得上天赋异禀:“是啊,你不用脑子,当然秃不了。”
江承夜“嘁”道:“谁说我不用脑子,你猜我刚才去哪儿了?”
晏朱明:“呵,那还用问,去找你的锦葵了呗。”
江承夜的脸色顿时一黑:“什么叫我的锦葵!那不是你出的主意么!”
晏朱明不置可否:“哦,那你说说后续。”
江承夜深吸一口气:“反正,明儿个东宫就该多个良娣了。”
但一想到,锦葵获宠的方式,是靠复刻他家娘子,江承夜就恨不得把顾胥廷扒了皮生吞了吃。
晏朱明料想也是如此,一想到顾胥廷无时无刻地把她当做肖想的物品,她便胃里一阵阵犯恶心。这么想着,她还真的恶心起来了!
白芷连忙端了个漱盂,晏朱明干呕了两口,并未吐出什么东西,抬起头来,却发现满屋子的人脸色都变了。
白芷和黄芪脸上是欣喜,江承夜的面孔却惨白一片,然后渐渐地爬上一抹翠意。
晏朱明漱完口才反应过来,她一脸不敢相信地看向江承夜,瞬间脸气得通红,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什么情况!”
江承夜:“我还要问你!”
闻听两人对话,白芷和黄芪的脸上也爬上了惊恐,对视一眼,逃也似的出门了,还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晏朱明:“你是不是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干什么了!”
江承夜:“你是不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干什么了!”
晏朱明:“放屁!”
江承夜:“我没那么变态!”
江承夜:“那样子……难道也能……?”
晏朱明浑身一凛。
没人教过她啊!
她一拳砸在江承夜胸口:“混蛋!都说了不行!你还天天闹我!你混蛋!”
江承夜一把接住了她的拳头,顺势把她往怀里一拉,耳朵就红了起来:“嘿嘿。”
晏朱明用力推他:“已经出百日了!”
江承夜:“没差几天,到时候糊弄两下就行了。嘿嘿。”
马上要有人继承江家宗庙,这和晏朱明的计划十分相符,可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却有些异样。
江承夜已经站起来了:“我得去告诉阿娘这个好消息,嘿嘿!”
他俯身在晏朱明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你家郎君真厉害,这都可以!嘿嘿。”
晏朱明:哪里不对呢?
江承夜已经拉开门,脱缰野马似的蹿了出去。
晏朱明慌忙扑到嫁妆箱子上,翻腾起来。她记得顾允怜给了一本避火图,让她仔细看。当时她想着江承夜这个小屁孩,有啥好看的,便压箱底了,直到现在才记起来。
好容易找到那本避火图,她快速翻阅了起来。
谈幼筠和郎中赶到的时候,她刚好看完。
谈幼筠的脸上满是欣喜,看见她的样子后,忽然又染上了两抹忧虑。身旁江承夜的牙花子都露出来了。郎中倒是不明就里,行了礼后问她哪里不舒服。
晏朱明:“我应该只是吃多了。”
江承夜:“怎么可能!”
晏朱明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就差翻到后脑勺去了。
谈幼筠:“先生先把脉吧。”
江承夜蹲下来,颇为殷勤地拿了个脉枕,又在晏朱明的手腕上小心铺上了绢帕,仿佛她是个名贵的瓷器似的。晏朱明看了他一眼,心里反而有些期待他知道真相的表情。
郎中捻着胡须摸了会儿脉。
江承夜迫不及待问:“如何?”
郎中:“嗯,这位夫人确实有些积食,待老朽开服山楂养胃汤来。”
江承夜如遭雷劈。
谈幼筠反而暗中松了口气,她颇为不满地剜了江承夜一眼,客气地把郎中送出去了。
江承夜蹲在房里,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就积食了呢?”
晏朱明把避火图甩他脸上:“真有了,你才绿呢!”
江承夜捡起避火图翻了两页,脸后知后觉地红了,半晌,喃喃道:“啊,原来只能这样才行啊。”
他很快又一脸乖巧地凑了上来:“姐姐,那我们……”
晏朱明一听他叫“姐姐”,立刻一脚把他踢开:“滚滚滚!”
到了夜里江承夜又开始撒娇撒痴地闹,晏朱明实在是受不了了,腾地起身:“你不睡书房,我睡!”言罢直接抱了被褥出去了。
消息传到谈幼筠的耳朵里,她叹息一声,冷冷道:“把二郎请去祠堂。”
江承夜遂在祠堂里丧眉搭眼地跪了两日。
晏朱明也终于睡了两日的好觉。
*
隔了几天晏朱明神清气爽地回娘家探视兄长,竟遇上了同样来探望的五公主。
五公主生得典雅大方,和贵妃年轻时候很像。晏暾和她的婚事如今还没完全定下,她倒是对晏暾一往情深,求了牌子出宫,自己亲自来探望了。
晏朱明看着五公主,前世她与这位嫂嫂的交集并不多,印象却还不错,便多聊了两句。
五公主说:“实在可惜,原本中书省有个实缺,父皇属意晏郎的。只是他伤了,那位置也不好长久地空着,恐怕晏郎回去了,也只能换个地方。”
前世晏暾并没有摔断腿这一遭,当时吏部给官给的是中书舍人。他尚主之后,也一直留在中书省。顾胥廷登基后,或许是忌惮他的舅兄三皇子,始终不曾给他升官,他便做了一辈子的中书舍人。
晏朱明微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五公主见她心态良好,便也笑起来,寒暄了两句告辞了。
晏朱明看完晏暾,去找了顾允怜,问她:“阿娘想要五公主这个媳妇么?”
顾允怜说:“她长得不错,为人也和善,咱们也算是门当户对,当媳妇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兄长喜欢,我便去向贵妃提亲。”
晏朱明道:“可是五公主是三皇子的妹妹。”
顾允怜狐疑看了她一眼:“那又如何?”
晏朱明思索了一下:“兄长又不是不会骑马,春猎这么一摔,中书舍人这么好的官职都丢了。怕不是有人不想让阿兄做官,又或是……不想让五公主的驸马做官?”
顾允怜一怔。
晏朱明又说:“咱们晏家本就和梁王有姻亲,然后还要和三皇子有姻亲,爹爹和兄长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只怕有些人瞧咱们可不顺眼了。”
顾允怜眯起了眼睛。
晏朱明:“若是公主嫁进来做嫂嫂,阿兄能和爹爹一样纳那么多的妾么?”
顾允怜的神色变得一片冰凉。
晏朱明瞧着母亲的神色,知道她把话听进去了。晏家和梁王府,她会尽力拯救,她也希望母亲能明白,就算给阿爹纳再多的妾,也很难扭转旁人对晏府和梁王绑定的印象。如今晏家和梁王府都已经如空中楼阁,岌岌可危。
她不想上辈子的一切再发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