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姨娘到底是大家,在她手把手的指导下,晏朱明很快就擀出来了均匀的面条,煮完再煎一个太阳蛋窝上去,卖相比江承夜做的那碗好看多了。
她捧着碗快步穿过花园和角门,回到江府。
江承夜洗完头出来,听黄芪说她回晏家了,还疑惑着呢。不一会儿瞧见她也捧着一个大碗,春风满面地跑来,慌忙迎了上去,一双眼睛全都黏在了碗里的太阳蛋上,恨不得当场就一口给吃了。
“等会儿!”晏朱明双手捧着碗,将他往旁边踢了踢。江承夜却笑得花儿一样灿烂,屁颠屁颠地跟着,晏朱明似乎都能看见他身后有条尾巴甩出了残影。
这碗面就像是长出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给拴住了。
好容易进了屋,晏朱明取了筷子,江承夜埋头就喝起汤来,着急得仿佛这辈子没吃过面。
十六岁少年的胃口奇大无比,不过几个弹指,一碗面见了底,若非实在是不雅,江承夜能把碗底都给舔一圈。他抬起头,轻轻砸吧了下嘴:“没够。”
这么大一个海碗还不够?刚才她吃了这么一碗已经撑死了!
江承夜咬着下唇,为难地看向她。可她也没法子,这么一碗,还是在包姨娘的监督下才做出来的。
她沉着脸:“没了,一会儿让厨房给你做点别的。”
江承夜一脸的委屈,仿佛晏朱明饿了他三天似的。但晏朱明不准备惯着他,径直收了碗走了。
到了夜里,江承夜又在她耳边喊“没够”。
晏朱明手上用力,江承夜低声嗷了一下,便立刻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她,仿佛受委屈的人是他一样。
“姐姐,没够……”江承夜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的颈窝。
晏朱明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
只是百日已过,虽然谈幼筠给她准备了药,可是是药三分毒,她不敢多吃。她也怕苦。只有情非得已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谈幼筠说的不错,江承夜食髓知味,根本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是让他知道还有这么一味药存在,只怕更是毫无顾忌。她并不打算让他知道这些药的作用。
是以,她很为难地道:“百日已经过了,若是出了意外……”
江承夜手脚并用抱住她,喉咙底呜咽了一声。
晏朱明安抚了两下,没想到江承夜又开始得寸进尺地抬起头来:“姐姐……”
“别叫我姐姐,我只比你大一炷香!”晏朱明欲哭无泪。
当年叫嚣着“我比你大一炷香!我就是你姐姐!快给我叫姐姐!”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会成这样。
“大一炷香也是大嘛。”江承夜用她当年的台词有力地反击。
“我很难受。”他接着撒娇,声音乖巧顺服,手却极其不老实,贴着晏朱明的后腰缓缓往上,摸到了小衣的带子。
晏朱明心想:我难道不难受吗?但她心里真的发憷。江承夜的精力旺盛得可怕,身体又过分雄伟,她真的觉得以她如今的小身板根本承受不住。不然明天开始也跟着他运动健身好了。
江承夜还在四处拱火,他没什么技巧,更多的时候都是靠无师自通。譬如现在他就托住了她的后背将她微微抬起来一些,埋在她肩头的脑袋便侧过来,虎牙抵上了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似乎下一刻就要被他咬断咽喉的恐惧让晏朱明战栗不已,但江承夜只是贪婪地嗅闻她发间的香气,并不打算有下一步的动作。他急促的呼吸喷洒着,身体紧绷,另一只手带着她毫不客气拢住自己。
为什么还没结束?晏朱明想。
十六岁的江承夜果然比十五岁的他更讨厌了。
次日晏朱明再次挂着两个黑眼圈醒来,身旁江承夜照例是手脚并用把她困住,且毫不客气地抵住她的后腰。她认命地从他的怀中爬出来,低头看见自己满身的青紫痕迹。
天道好轮回,小时候都是她按着江承夜打,如今反过来了。晏朱明甚至怀疑江承夜这么折磨她,必然有一部分是为了泄愤。
吃早饭的时候,她手酸得筷子都拿不稳。
饭后陪着谈幼筠说了会儿话,白芷忽然进来道:“姑娘,陶娘子来了。”
晏朱明一怔,没想起来陶娘子是谁。白芷提醒道:“江州知府家的。”
晏朱明恍然大悟,旋即高兴地站了起来:“她回京了?”
陶扬荷是晏朱明六七岁时的好友。那时候陶扬荷的父亲刚刚被赐了同进士出身,在京中等待吏部甄选给官,租住的院子与晏家就隔了一条街。
晏朱明小时候日日和江家兄弟厮混,顾允怜担心她没有同性好友,瞧见陶扬荷同她岁数相仿,便常请来家中做客。一来二去便也熟悉了。只是没过两年,陶父被外派江州,陶扬荷也跟去了,两人便分隔两地,但常有书信往来。
也有近十年没有见面了,晏朱明心里也很惦记她,便急匆匆去了正堂迎接。
一个纤细高挑的美人正坐在锦杌上,见了她来,立刻起身,一双丹凤眼便如新月一样弯了起来:“朱明!”
“扬荷!”晏朱明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左右看了看,“瘦了。”
陶扬荷也道:“是啊,你也瘦了不少。我差点认不出来。”
六七岁那会儿,大家都是白白胖胖的小糯米团子,如今各自抽条,确实变化挺大的。
寒暄了两句,晏朱明问道:“你怎么回京了?你阿爹也回来了么?”
陶扬荷摇了摇头:“我阿爹和阿娘都还在江州,让个姨娘陪我来的。”
晏朱明皱了皱眉:“那你回京做什么?”
陶扬荷道:“说是让京城的堂叔帮我相看人家。我比你小一岁,如今也快及笄了。”
晏朱明恍然大悟,拉着她坐下来,陶扬荷又让丫头送上礼物:“我前日才到,好多事情要忙碌,本来昨天你生辰,我就该来了。你可别怪我。”
晏朱明收了礼物笑眯眯:“人来了就好,我怪你什么?”
陶扬荷又问:“那个总是跟着你的江二郎呢?我也给他备了份。”
江承夜正在练武,还是别污了陶娘子的脸了。晏朱明说:“我替他收了便是。”
陶扬荷从善如流,之后,把锦杌搬近了些,凑到晏朱明的耳边:“你竟然真嫁给他了?”
晏朱明搓了搓手指,点了点头。
陶扬荷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但很快便释然了:“我以为你们那个样子,怎么都不会在一起的。”
晏朱明垂着眼:“是啊,我本来该是他嫂子的。”
陶扬荷拍了拍她的手:“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既然嫁给他了,便好好过日子吧,可别再欺负他了。”
晏朱明斜眼看她:“你怎知我欺负他?他还有本事告到你的跟前?”
陶扬荷微微一笑:“你当年怎么对他的,旁人不知,我还不知么?”
六七岁的小糯米团子,生的白白胖胖的,粉嫩嫩、软绵绵如一只刚蒸出来的寿桃,陶扬荷一直以为他是女娃。
他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晏朱明的身后,晏朱明逼他叫姐姐,他咬着手指头,宁死不从。晏朱明威逼利诱不得,立刻转身往地上一摔,江承夜没拉住她,反而被赶过来的江承平看见,以为是江承夜推了她。江承平就会呵斥:“给朱明姐姐道歉!”
如此江承夜在兄长的威压之下,才会不情不愿叫声“姐姐”。
陶扬荷又道:“不过也多亏了你,让我见识了人心险恶,后来在江州,我的庶妹也想这么害我,让我给看穿,直接反杀了!”
晏朱明一时不知道她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她剜了她一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陶娘子如今也会用兵法了。”
陶扬荷用绢帕捂着嘴笑了起来。
晏朱明看着她肆意的笑脸,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堂叔如今给你相看人家了么?”
陶扬荷闻言,止住了笑容,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其实,你家在孝中,我本不该叨扰,但今日我还是上门了,就是来打听这个的。我堂叔说,给我相看了萧家的小郎君,说他是太子妃的亲弟弟,前途无可限量。我想他这样的人,怎会瞧上我,便去打听了一下,得知他和你家郎君好像有什么龃龉,是真的么?”
晏朱明的面孔冷了下来。是了,她记得前世陶扬荷是嫁给萧清元的。只是不是做妻,而是妾。
那时候她给江承平守望门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陶扬荷进京的事情也是很后面才知道的。那个时候陶扬荷已经和萧清元定下了。
萧清元那个浪荡子,竟然敢祸害她的好友!晏朱明连忙拉着陶扬荷的手说道:“得亏你来了,我告诉你,萧清元他不是个东西,你可千万千万不能嫁!”
陶扬荷闻言,一脸的担忧:“可是我堂叔说他是青年才俊……”
“你别听他胡说!”晏朱明道,“他后院姨娘通房成群,外头粉头无数。你只是个知府之女,萧家如今掌大半兵权,女儿又是东宫正妃,和你家世显然不匹配。你嫁进去,能坐得了正妻之位么?”
陶扬荷一怔。萧家对她来说,确实齐大非偶,可是堂叔说得如此笃定,她一个小官之女,萧清元真的看得上?
晏朱明提醒她:“你小心你堂叔把你送进萧家,当成巴结萧家的礼品。”
陶扬荷的脸色顿时白了。
晏朱明一想到前世她给萧清元那个混蛋做妾,便气得肝疼:“你堂叔显然没替你好好打算。你现在寄人篱下,可得自己当心着点。”
陶扬荷连忙点头,抚着胸口:“得亏我来了。我堂叔跟我说的时候,把他说得天花乱坠的。还说他看得上我,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差点都信了!幸亏我姨娘说他好像和江家二郎有仇,江家二郎心眼实,能和他结仇,想来不是善辈,我才来找你打听。”
晏朱明了然:“你姨娘倒是个有城府的。”
上辈子萧清元和江承夜没有龃龉,陶扬荷便没有怀疑萧清元的人品,糊里糊涂嫁了。这辈子江承夜把事情闹大了,才让陶扬荷生出了警惕。
不过既然陶扬荷警惕心起,之后她的堂叔和萧清元想要算计她,只怕也难如愿了。
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又对陶扬荷道:“你今日午膳留在我家用。”
这样,下午陶扬荷回去后,她的堂叔就会知道她与江家交好,或许会再考虑下萧清元的事情。
陶扬荷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欢喜地抱了抱她:“朱明,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