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的旋转 第1章 冬日

伦敦的十二月总是阴雨绵绵。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将UCL主图书馆哥特式的尖顶笼罩其中。

顾微澜坐在图书馆三楼的角落里，这是她最钟爱的位置。彩绘玻璃将午后的光线过滤成柔和的色块，洒在古旧的橡木桌面上。空气中飘荡着陈旧书籍特有的墨香，还有若有若无的檀木气息。她的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显示器的蓝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还有两天......"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窗外的雨势渐大，水珠顺着彩绘玻璃蜿蜒而下，在玻璃上画出道道泪痕。她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穿过雨幕，落在远处Gower Street上模糊的天际线。那些维多利亚时期的建筑在雨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她即将告别的一年时光。

UCL的校园总是充满了历史的厚重感。她还记得第一次走进Main Quad时那种被时光包围的震撼——四周的建筑仿佛在低声诉说着这所大学近两百年的故事。她常常在课余时漫步于校园，欣赏Wilkins Building的宏伟气势，或是在Portico的廊柱间避雨，感受这座城市古老与现代交织的韵味。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陆临川发来的消息:"下周去阿勒泰玩吗？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

顾微澜的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陆临川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好啊，"她回复道，"正好我也想看看新疆。"

她正要放下手机，目光却被桌上突然多出的那杯咖啡吸引。白色的纸杯上没有任何品牌标志，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浮动，像一首若即若离的情诗。她愣了一下，抬头环顾四周，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没人朝这边投来目光。

掀开杯盖，奶泡上隐约的心形图案已经有些模糊，但温度恰到好处。是她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连糖的甜度都刚刚好。这一年多来，为了省钱，她几乎不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预算有限的留学生活，让她习惯了在宿舍冲速溶咖啡，将就着度日。

她想起学妹林悦总是笑她太过节俭。那个从小在伦敦长大的女孩，继承了商人父母的慷慨大方，常常想要请她去高档咖啡厅。每次看到顾微澜捧着保温杯里的速溶咖啡，都会露出心疼的表情:"学姐，你这样对待自己太苛刻了。"

合上电脑，她开始收拾东西。明天要去办理离校手续，后天就要飞回国了。夕阳的余晖透过彩绘玻璃，在古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和那些光斑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即将完成的水彩画。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林悦发来的消息:"微澜，我在楼下的Costa，要给你带杯咖啡吗？"

顾微澜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目光不自觉地瞥向桌上那个神秘的白色纸杯。她轻轻摇头，回复道:"不用了，我这里已经有咖啡了。"

收拾包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那个还带着余温的纸杯。这温度，像极了某个人的体温。她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开。或许只是某个善意的陌生人，又或许......

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本书塞进包里。伦敦的暮色渐渐浓郁，图书馆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是点亮了一盏盏记忆的烛火。

夜色渐浓，顾微澜回到宿舍时，艾米正在厨房忙碌。锅里飘出番茄和罗勒叶的清香，混合着帕尔马干酪特有的咸香，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来。

"回来得正好，"艾米抬头，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做了你最爱的意大利面。"

顾微澜放下书包，走进厨房。铺着格子桌布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个精致的白瓷盘，还有一瓶开封的红酒。水晶杯里的酒液在灯光下泛着宝石般的光泽。她看着艾米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这个来自曼彻斯特的女孩，用她特有的方式温暖着异乡人的生活。

"谢谢你，艾米。"她轻声说。

"别这么说，"艾米笑着回头，金色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俏皮的马尾，"你可是我最好的室友。"

晚餐过后，顾微澜坐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街道上的路灯次第亮起，像是点亮了一串串温柔的星火。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图书馆的那个角落，那个神秘的白色纸杯。

"也许只是个巧合。"她自言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但心底某个声音却在轻轻反驳——那杯咖啡的温度，甜度，还有那个若隐若现的心形，都太过巧合。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依然是林悦："学姐，你真的不用我带咖啡了吗？我刚好在附近。"

顾微澜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随即回复："真的不用了，我这里已经有咖啡了。"

"真的吗？"林悦很快回复，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你不是从来不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吗？"

顾微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神秘的白色纸杯上。她突然想起，似乎从上个月开始，每周四的这个时候，她的桌上都会出现一杯这样的咖啡。起初她以为是艾米的惊喜，后来发现不是。她试图找出规律，却始终没有发现送咖啡的人。

"也许是哪个暗恋你的学长吧，"艾米曾经这样打趣她，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你知道的，你可是我们商学院少有的亚洲面孔。而且......"

顾微澜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她开始收拾行李，将这一年多来积攒的东西一件件整理。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抽屉里的课堂笔记，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生活用品。她的生活一向简单，所有物品都能轻易装进两个行李箱。

"叮"的一声，手机又亮了。这次是陆临川发来的航班信息："我帮你订好机票了，后天下午两点的航班，上海转机。"

顾微澜看着航班信息，心里泛起一丝涟漪。陆临川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但是......

没有但是。

"谢谢，"她回复道，"转机时间够吗？"

"放心，我都计算好了，"陆临川很快回复，"到上海后有三个小时的转机时间，足够了。"

顾微澜放下手机，继续整理行李。衣柜里的衣服不多，大多是些基本款。唯独那条黑色的芭蕾舞裙被她小心翼翼地叠好，放在行李箱的最底层。那是她唯一带来伦敦的，关于过去的念想。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室内的灯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顾微澜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人撑着伞匆匆而过，有人在雨中欢笑着奔跑，还有人站在路灯下驻足等待。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而她的故事，似乎正走到某个转折点。

她想起一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站在上海浦东机场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川流不息的人群。那时的她，怀揣着对未来的期待，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逃离那个让她窒息的地方的决心。而现在，她即将踏上归途，心情却比来时更加复杂。

手机里传来新消息的提示音。是陆临川发来的阿勒泰旅行计划：神仙湾，白哈巴，喀纳斯......那些陌生而美丽的地名，像一串串晶莹的珍珠，在她心里泛起涟漪。

"听说那里的雪山很美，"陆临川又发来一条消息，"你不是一直想看雪山吗？"

顾微澜轻轻"嗯"了一声，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已经空了的咖啡杯上，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那个杯子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个方向。

夜深了，顾微澜还在收拾行李。她将那些厚重的专业书分成两堆——一堆要带回国，另一堆准备送给学妹。书页间偶尔会掉出一些零散的便利贴，上面写满了她的笔记。有些是用中文写的，更多是英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她在异国的点点滴滴。

窗外的街灯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黄色，墙上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氛，那是艾米特意为她准备的，说是能帮助睡眠。但此刻，这香气却让她更加清醒。

"你真的要走了？"艾米靠在门框上，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杯口升腾的热气在她脸上投下朦胧的阴影，"我会想念你的意大利面的。"

顾微澜笑了笑："放心啦，很快就会回来的。"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在安慰艾米，还是在说服自己。

她的手停在《仲夏夜之梦》上，那是她最常翻阅的一本。书页已经有些发皱，边角处还沾着些许咖啡渍。那是某个深夜，她在赶项目时不小心打翻的咖啡。那时的她还不知道，生活中最美的意外，往往就藏在这些不经意的时刻里。

"你知道吗，"艾米突然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所思，"我一直觉得你很特别。"

"特别？"顾微澜抬头，对上艾米湖水绿的眼睛。

"是啊，"艾米认真地说，"你总是那么......专注。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像是在完成一个精心设计的计划。但有时候......"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有时候我觉得你太过理性了，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

顾微澜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继续整理书本："可能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吧。"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虚浮。真的知道吗？还是只是在逃避什么？

"所以，"艾米歪着头看她，目光里带着一丝狡黠，"你真的决定接受那个项目了吗？我是说，陆临川公司的实习？"

"还没决定，"顾微澜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我想先去阿勒泰看看。"她需要一些时间，在做出选择之前。

"也对，"艾米点点头，金色的卷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放松一下也好。对了，你知道吗，上周四那个神秘咖啡的事，我好像发现了些线索。"

顾微澜的手又是一顿，心跳突然加快："什么线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那天下午，我在Main Quad看到一个亚洲男人，"艾米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他从Portico方向走来，穿着很正式，像是来开会的。他手里拿着一杯咖啡，但是没有任何品牌标志。不是Print Room Café的，也不是Bloomsbury的。"

顾微澜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但面上依然平静："可能只是巧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也许吧，"艾米耸耸肩，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不过他真的很帅，而且......"她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秘密，"他看起来不像是学生，更像是某个大公司的高管。身高目测有185，穿着Tom Ford的深蓝色羊绒大衣。"

顾微澜的耳尖不自觉地红了，假装专注地整理着手中的书本。她想起那天在图书馆门口擦肩而过的一瞬，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是Creed的Aventus，清冽中带着成熟的韵味。那天她确实觉得有人在注视她，但当她抬头时，却只看到图书馆门口一个模糊的背影，消失在伦敦特有的细雨中。

"好了，"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试图转移话题，"明天还要去办离校手续，早点休息吧。"

艾米识趣地站起来，但眼里的笑意依然未减："需要我明天陪你去吗？"

"不用了，"顾微澜摇摇头，"你还要上课。"她知道艾米明天有重要的演讲。

送走艾米，顾微澜关上房门，靠在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走到窗前，伦敦的夜色依旧朦胧，远处的大本钟若隐若现。这座城市给了她一年的时光，让她可以暂时逃离那些纷扰，专注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现在，她却不确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要回国了。"

顾微澜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方悬停。那个熟悉的号码前缀，那个简短却意味深长的句子，都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最终，她还是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轻轻放在窗台上，任由伦敦的夜色将她的思绪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