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斯的话,一字一句直抵进江期的心里。
谁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回家,谁也保证不了明天能不能来。
可江期还是想给他回应,“好,就约在永福路。”他笑笑,像哥哥一样揉了揉沈遇斯的头发,调侃道:“要拉勾么?”
沈遇斯微微一怔,别开眼道:“多大了还拉勾。”他早就不做这些幼稚的举动了,因为他知道没什么用。
他们没有再说话,只是肩膀之间靠得更近了一些。
流水声渐渐在脑海中清晰,对于陷入在无边无际的黑夜的他们,却觉得时间变得格外冗长。
沈遇斯听见江期微弱的呼吸声,融在夜色中,像是在跟他轻语。他心中一动,“其实....”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在空旷的洞里像把利刃,直击心脏。
“兔崽子,还想躲哪里去?”
*
天擦亮,沈遇斯再次看见了黄土屋。
那间简陋的房子,就像丛林中的响尾蛇,吐着芯子,一口一口把他们挤压直至窒息,吞入腹中,最终蚕食干净。
谁都活不了。
他瞥一眼后面跟着的绑匪,身量不小,带着黑色的面罩,那双眼睛盯着江期,推搡了他一把,口中不停的骂道:“小兔崽子,本事还不小。”
话落,押着沈遇斯的绑匪却倏地停了下来,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后沉声道:“搜身。”
沈遇斯已经把刀给了唐阳一,他没什么怕搜的。确定他们身上没有危险物品之后,才继续走。
刚到屋前,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江期浑身一震,怒吼声来自唐阳一。
押着他俩的绑匪互相对视了一眼,发狠地拽着他们往里面走,沈遇斯被推搡着进了黄土屋,停在先前绑着他们的屋子门口,里面赫然是唐阳一,正举刀指向李远。
唐阳一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李远发现了。
其他人依旧罩着眼睛,看不到什么情况,只能听见唐阳一在那边喊道:“李远,你他妈绑架我们?”
李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手上的刀,不答反问:“刀是哪来的?”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精力去管刀的来处。
唐阳一当然不会说,虽然他也不知道刀的来历。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要离开这里,然而李远挡在他的前面,这让他难以接受,他们学校的老师,竟然是绑匪!
李远一脸不悦,大概已经猜出了刀的来处。
出发前,他们已经谋划了很久。天亮后,下山拿赎金的人就会给他们发消息,到时候他们只要放着这些崽子们在这里,然后离开就行。事后等他们离开漳舒,自然会留下线索给江家。
他们一共五个人,除了下山去拿赎金的两人,其他人都去找江期和沈遇斯了,他一个人看着这群学生,一切都很顺利,唯独在今夜,他们都松懈了,不仅江期逃跑了,唐阳一的手上竟然有把刀。
事到如今,已经走到了这步,他没有什么可怕的。
“唐阳一?”江期的话从他身后传来,李远一怔,回头看去,彻底将自己暴露在他面前。
李远回头望向唐阳一,必须速战速决,就在他怔愣的瞬间,李远冲上去夺刀,他以为饿了几天的人,根本不会有多少力气。
然而唐阳一已是囚徒困境,不顾命地撕扯,两人转瞬扭打在一起,缠斗着直到唐阳一的手忽然垂了下来,喷了李远一脸猩红。
谁也没看清,那把刀究竟是怎么从唐阳一的脖颈上划过。
沈遇斯在生物课上学过,人体的颈动脉在破裂之后,鲜血喷涌而出,人大约活不过三分钟。
唐阳一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了几秒,眼睛不知在望向哪里。
李远吓得呆住,等回过神时,喘着粗气,双手是血,努力地去摁住唐阳一的伤口,那道口子几乎延至锁骨,到处是血,到处是猩红的颜色。
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缠斗的声响戛然而止,江期看见唐阳一软绵绵的倒在面前。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能凭感觉去确认,“唐阳一?你们把他怎么了?他怎么倒下了?”
身后的绑匪推开他们,朝李远吼道:“你疯了!你搞出人命了!妈的!”
江期顿住,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他忽地提高了音调,大声问沈遇斯,“是谁?是唐阳一么?”
沈遇斯浑身冰凉,他已经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像是要把唐阳一浑身抽干一样,在他身下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你说话!是不是唐阳一!”
江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眼睛,模糊的视线,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他只能望见沈遇斯毫无血色的脸,他疯了似地问他,“沈遇斯!是唐阳一么,你告诉我!”
片刻后,沈遇斯垂下眼眸,缓缓道:“是。”
江期疯了似的要冲进去,被身后的人一把拽了回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重重地撞在墙边,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不停地咳嗽。
其中一个绑匪吼道:“李远,你他妈疯了!王哥回来,你自己去跟他交代!”
“你他妈听没听到?”
李远松开捂住伤口的手,刚才惊慌失措的眼神已然不见,他慢慢起身,用不知哪里拿来的衣服仔细地擦着手上的血,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
“我早就疯了。”
李远微微抬起眼皮,望着屋里的人,除却瑟瑟发抖的学生们,逃走的那两个人才是这一切后果的始作俑者。
他从唐阳一的鲜血上踩过,一步一步留下血色的鞋印,沈遇斯惊恐地后退,却没想到他蹲在江期面前,阴狠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你给的那把刀,唐阳一不会死。”
话落,江期猛然抬眼看向走近的李远,他脸色狰狞地盯着他,仿佛要把这一切罪恶都加注在他身上。
“江期,你就是罪魁祸首,是你害死的唐阳一。”说完,他看向周围的所有人,“他们在这里半死不活地经历这些,都是因为你。”
那两名绑匪互相看看,也附和道:“对,这崽子不跑,也不会出人命。”
“把他俩单独关起来。”李远冷冷地扔下一句,然后走了出去。
*
对面的屋子,散发一股酸臭的汗渍味。
李远没有再用黑布遮住他们的眼睛。
只要微微侧过脸,沈遇斯就能看到江期,可他始终没有勇气去看。
他听到了江期压抑的哭声,犹如一只困兽,痛苦地挣扎着。
他又问了一遍,“他死了么?”
沈遇斯犹豫了很久,但还是说了,“嗯。”
短暂的沉默之后,江期渐渐压抑不住哭声,由低吟到声嘶力竭。
如果不是他的劝说,唐阳一不会参加这次活动,如果不是他让沈遇斯留下刀,唐阳一就不会死。
李远说得对,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是他害死了唐阳一。
沈遇斯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唐阳一就死在他面前,他比江期看得清楚,唐阳一倒下时,望着的方向是江期。
是不甘,是后悔,是恨意,是最后弥留之际涣散的眼神。
他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近,下一个人也许是他,也许是这里的每一个人。
许久之后,江期的声音渐渐压了下去,转而变成了喃喃声。
他已经哭累了,一夜辗转,从逃生到唐阳一的死亡,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只是口中不停地喃喃道:“唐阳一没死。”
沈遇斯意识到他的异样,他始终闭着眼,怎么唤他的名字都不醒。沈遇斯的额头贴着他的,这一碰顿时心下一沉,他发烧了。
天亮后,李远送进来一袋压缩饼干和少量的水。
沈遇斯瞥见他手上的血迹,生理性开始反胃。下一刻他就干呕起来,胃里的酸水已经抵到喉咙,灼烧般地刺痛。
李远冷哼了一声,看到歪靠在墙边的江期,沈遇斯明显感觉到李远在克制情绪,而且,他的脸上还带着伤。
从山下回来的两个绑匪非常生气,几乎把李远踹个半死。
江期和沈遇斯逃跑的那段时间,他们没有拍到视频,江家和沈家没看到活人,拒绝支付另一半赎金。
回来后,还发现死了人,这下彻底惹毛了王成。
他已经豁出去了,但不能人财两空,不管怎么样,赎金一定要弄到手。
他指使李远去拍视频,等他拍完后,紧接着踹开门,看着屋里两个人,登时火冒三丈。
王成一把拖着他们就往外走,边走边喊:“兔崽子,还敢逃?看你还怎么逃!”
沈遇斯被一脚踹翻倒地,胃里翻江倒海,他咳嗽不止,再看江期,也被踹了好几脚。
沈遇斯一抬眼,看见王教练拿着棍子走了过来,他心下一惊,他是冲着江期去的。
他想爬起来,却站不稳,被人踩在地上,他挣脱片刻,喊道:“你们,如果让他受伤,多少钱你都拿不回来!”
王成并不当回事,他现在只想废了这小子的腿,让他再跑!
沈遇斯拼尽全力推开身边的人,扑到江期身上,他只知道江期的腿不能废!
他转而看向李远,神色间带着恳求,“他是运动员!他是打排球的!”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江期有多喜欢排球。
李远本来站在一边,不知怎么却走了过来,拦住了王成,“算了。”
王成斜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拦我?”
“大不了一起死,我无所谓。”李远话说完后,转身进了屋子。
王成一怔,随即冷哼一声,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举起手中棍子看向沈遇斯,阴笑道:“既然这小子动不得,那你代他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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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 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