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众人济济一堂。
无论是当爹的、当儿子的、当儿媳的、当仆人的,都颤哆哆跪在那主座之下,白雪巍然坐着,执了一杯绿茶在品。
只见这女子面貌甚是冷淡,目色中却有一股警惕的凌厉,似乎绷得很紧,随时准备作战。看上去像是久处在高压之下的人。
腰间绛色牌无风自动地翻了又翻,一翻,那些觑着她的眼神就又哆嗦一番。
“把华承雁抬过来。”白雪吩咐。
众人又是一顿抖,华承雁之父跪求道:“仙子大德,仙子大恩!求仙子高抬贵手,放小儿一命啊!那华二我们已放走,此生绝不再寻衅滋事,求仙子饶我儿一命啊!”
白雪却冷笑,“你说我有恩德,我便有恩德了?”只见华承雁缩在人群中央拱着肩发抖。
“抬过来,便不伤他命。不抬......”
华父赶紧招呼人把华承雁抬了出来,放在白雪正前方。那华承雁已是吓得傻了,头发垂成凌乱的疯子样,不住在地上磕头,“仙子饶命,仙子饶命!”
白雪:“在下乃修仙之人,禀天命,护天道,代天言,见着欺男霸女,为非作歹之事,自该要管。今日恶果不是我揪你不放,是你因果相感,自招报应。今日来的若不是我,而是我的师父、掌门,恐怕你们一家都性命危矣。”
众人听她自报家门,原来还是个有宗门的,那更惹不起!若不叫她满意了,来日她带了她师父掌门过来,他华家岂不是彻底玩完?
华父赶紧磕头,“是是是,犬子无知冒犯仙子,该怎么办,您说了算!”
白雪见这谎话有用,心中更定。看来凡人还是很好骗的。
“给我拔了他的十个指甲。”
堂上一片惊呼,“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拔指甲太疼了!太疼了啊!”
白雪面色一变,“你们也知道拔指甲疼!可你们竟纵容你们的少主用这样的方式伤害无辜之人!华三,过来给我拔!”
华三滚跌一般地扑过来,泪流满面,却不敢说话。他若真拔了,以后这家里他还有活路?
而白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眉一撇,“你不肯吗?”
华三悲泣道:“仙子大人,我,我......”
白雪:“你认为告密,是一件应该做的事吗。”
华三恨不能把头磕出血,“华三知错!华三知错!华三知错!”
而后白雪再不管这一屋男女老少怎么跪求,都不睁眼。不得法,只有让华三上前一一拔了华承雁的十根指甲。
事后,众人以为终于可以放过他们了,那座上的白雪却又森冷道:“我要,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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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间某处地界,一银灰色广袖的男子正在天上飞行。此人乃是修真界修士,今日无事,遂出来转转,看看人间的风土人情。
不多时,他看到底下有条热闹的长街,一堆人围着一小摊,这似乎是个算命摊。
“算命?”男子不由得一笑,凡人真的能算命吗?他们又无神通,怎能看到未来之事?
不过,反正今日闲暇,索性下去看看。
只见那是个沧桑的老头,正闭了双眼,为一个女子掐算姻缘。
“唔......你不行的啊,你是克夫命,嫁一个死一个。你这辈子总共要死八个丈夫。”
女子“啊!”了一声,哭哭啼啼地去了。
男子更是一笑,什么克夫命,必然是这老者信口开河。他可不信有这回事。
又来了一个女子,仍然是算姻缘。
“你嘛,你这未来的夫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夫妻宫和比劫库暗合,他是要背着你偷吃的啊,起码吃上十几个吧。”
这女子也尖叫一声,哭哭啼啼地去了。
众人起了一阵骚动,照他说的,世上根本找不出好姻缘了?
银灰色广袖的男子心中生笑,他确信此人必定是胡吹。走出人群,也按下几个人间的铜板。
算姻缘?不,他确信自己一心修道,绝不会有姻缘。还是问问他自己的修仙事业吧,看看他会怎么说。
“天......好帅!”“美男子!”“此人......好是俊朗!”路人又大起骚动。自觉自己不配站在此人边上,纷纷捂着嘴往后退两步。
谢堪张口就要说,“我要算前程。”不料那老者今日算多了姻缘,以为此人也是来算姻缘的,直接把钱收了,“公子你稍等啊,老夫这就为你掐算姻缘。”
谢堪:“......”好罢,那就随便他去,看看他在姻缘方面又怎么诌。
“哎呀公子!”老者炸了起来,嘴唇大咧,连眉毛都高高飞起三丈。
“良缘夙缔,佳偶天成!满盘唯戌土财星最为闪耀,你这夫人是带着大机遇出现的啊!你与她相认之日就是你发达之时。你爱她爱得要发疯!唔......此人还是个绝世美人!”
谢堪诧异地,怎么可能。他自十二岁立志修仙,道心似铁,从未想过成家之事,也确信此生绝不会有男女情缘。此人却开口就来。
“那我问你,她现在在做什么?”
老者掐算一番:“在抢劫。”
谢堪:“......”
众人:“......”
谢堪:“抢的什么?”
老者:“抢的......石头。”
谢堪:“......”
众人:“......”
他心想,真是荒诞至极,自己怎么在这同这个老骗子浪费时间。再不说了,直接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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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血污狼藉的华府,白雪心情大好。这可算是她被打下人界以来最快意的一天了!原来凡人还是很容易拿捏的!
手中掂量那沉甸甸的帝王绿,还有十根血淋淋的断甲。“满翠帝王绿......”白雪坐于树下,好生打量这名品宝石。水头莹然,清波流转。
“只可惜灵根断绝,无法纳气,否则这凡石的灵气也够我吞吃些许。”
大石头难出手,白雪面临了那日如华凭流一样的难题,但她毫不犹豫,取匕首咚咚就解做十多瓣,一块稀世奇石就这么陨了。
总共十三枚碎翡翠,在人间的吃喝应该不愁了。白雪游荡这么多天,总算摸到一点安全感。
“灵界的货币是灵玉,凡人的货币是金银,不知凡人修真界的货币又是什么?唉,此去真是路途悠长,仙道渺渺......我若要一步一步地登回去,得爬到哪一步?我当初怎么就贪看那风骊珠了?”白雪暗暗又感到焦虑和懊悔。
“一定要回去吗?”想了半天,还是冒了这一句。如果真的这么艰辛,似乎还不如直接当个凡人等死算了。
抛着翡翠,心神恍惚。脑海中浮过十方烟云乡的烟云盛景,还有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亲切可爱的邻居们......
“虽说在那头是结束了,可在这头却是开始了。我以后在人间会不会遇到什么更让我舍不得的东西?那天从灵界被扔下来,哭得撕心裂肺,会不会以后有一天要离开人界,也哭得撕心裂肺?”想了半日,白雪摇了摇头。绝不会。
自己心硬如铁,刻薄冷漠,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修真上,巴不得堆来天下的一切助自己成道。她这样的人怎么会被人间的东西困住?
别说人间,即便灵界,她也是说走就走,至今为止,并没有特别思念的人物。
“杨桃,泠扇,蓝合,你们就自己好好生活吧,把我忘了,别再想我。因为我可能很快也会把你们忘了。对不起。”
这么多天所见,人间虽然也不错,但到底还是不适应。此地似乎不如灵界明亮,污秽之处也多,叫人越看心情越低沉。哪比得上十方烟云乡的灼灼桃花林。
不管如何,此地只能做个逆旅,绝不宜长久逗留。修真之路虽然艰苦,但也不是山高无路,还当为自己早做打算。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白雪将碎翡翠收进荷包里,继续上路。先去了家交易行,出了一块,转身变做个有钱人,然后来到一家酒楼,点了一桌好菜色,慢慢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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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有个独身的姑娘。”“是啊,这背影真是苗条啊......”
吃饭间,突然听到背后一两句嬉笑。白雪耳朵一凛,慢慢放下碗筷。
“糟糕,是遇到书上说的登徒子了?没想到我这副尊容都有人对我登徒。他哪怕转到我正面来看看,都不会这般笑了吧。”
今日刚用过紫阴雷,若再用实在经不起,恐怕雷还没发出去,自己就先倒了。那雷实则是当日在灵界鞭笞她的天刑之雷,被她趁机偷偷取了一段,携下人间而已。
背后声音越来越近,白雪眉头紧蹙。正思脱身之法,却又有一个声音拦腰斩断,笑容温和,“二位大爷,请二位大爷上我们那桌吃酒去,这桌的是我妹子。”
白雪心神一松,微撇那人,一前一后两个脚步跟上来,落座她身边,是一男一女。
“多谢兄台援手。”白雪向男的拱手。
只见这男子满脸微笑,和煦得很,看他衣冠也是富贵公子。旁边的女子亦带笑容。
不知为何,这二人虽面善,却叫白雪心中暗感不安。
男子自报家门道:“在下雍州苏应允,这位是我表妹林惠,江湖相逢便是有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白雪。”
二人和煦笑道:“白姑娘也是修真人士吧?”
白雪诧异,自己灵根已被剥的干净,他们怎么看出来修真二字?
却见二人目光照向了自己腰间的绛色木牌。原来如此,这木牌毕竟藏了紫阴雷之力,修士多少能感受出一些。
白雪不动声色道:“家族在修真界有些根基,只不过在下无心此道,家门重任都由兄弟们担了。”
她这话一则说明自己背后有家族靠山,二则说明她非修真人士,不想与这两人多交集。
二人对望一眼,苏应允:“原来如此,我还道来这东隽府的修士都是为了参加松楹门三年一度的弟子招选。”
他这话倒让白雪留心,“松楹门,弟子招选?”
“白姑娘你竟然还不知道?那松楹门可是三级宗门,门内资源无数,尤其他们的功法对木灵根的修炼十分有益,他们那位置可是独占震卦之地啊,得天独厚之宗门!每三年,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挤不进去!”
白雪不由动了心思,交谈间见此二人言辞恳切,心防也卸去不少,仔细问起这松楹门的情况来。
回到客栈,白雪仔细思索,如此天赐机缘若错过了岂不浪费。眼下,她要修真暂无别的门路,这松楹门看来是必须走一趟了。只不过还得再等上两个月。
盘腿坐在客栈床上,深深沉思,凝望前路。
“已被打下凡间许多时日,不知此事有无转机。若无转机,也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一步一步修真回去。不知九州内还有没有其他更适合我的宗门,但既已听闻了此松楹门,也是我和它的机缘,还是要先去试一试的。若松楹门不成,届时再找别的宗门。总归,我一定要回去。”
和苏应允林惠日日交游,三人常把酒言欢,把知道的修真界秘闻都告诉了白雪,白雪这些天里收获颇丰。
由他二人介绍,白雪又见了东隽府的其他一些散修,经由散修介绍,白雪又结识了一好友,名叫陈鱼乐。日日同这些人出入酒肆茶楼,习练基础功法,白雪每日都很快活,感觉自己恢复灵根大有期望。她竟一天天地开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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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妹,今晚子时,冷松林内等你练功。”打开门,看到林惠给她留的纸条。
白雪心道:“往常都是在茶楼的后院练功,今日怎么去松林?是了,松林里灵气清幽,自然是比茶楼好。”
白雪收了纸条,回屋稍作准备,待到夜上中天,便往冷松林里走。
此地气象萧疏,越往深走,便感觉到更浓郁的灵气,尤其是子夜,人迹罕至,更显清净,不知他们何时找了这好地方。
白雪满心欢喜,到处找他们在哪儿练功,突地,却有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她罩了个满头。
她站在网中,一动不动,冷然看向周围。
果然,附近笑着走出两个人来,正是林惠和苏应允。他们抚掌大笑,“比想象的容易多了!”
林惠走进戳了戳白雪的脸,笑声尖利,“我就知道她是个呆子。一开始还不好糊弄。”
白雪作势要用阴雷牌镇住二人,但此地寒冷异常,她乃是凡人之躯,仅有的气血都用来抵御寒凉,根本分不出力气去调动紫阴雷。
林惠又尖利笑道:“别装了,相处这么多天,早就摸清楚了你既没有家族,也调动不了这木牌,这东西在你身上就是摆设!”
白雪心中暗恨,“你们是为什么?”
苏应允笑着走进,“我们把什么都告诉你了,唯独有一点你不知道。进入松楹门——要凭灵物的。”
“那松楹门世代的门规里有一条,便是招选弟子时,无论这弟子多么优秀,若他自身没有一块灵物,便证明他与仙道无缘,无缘之人松楹门不收。我们两根本不是什么兄妹,我们是夫妻。我家长老传了我一根灵笛,可是惠惠的灵物却还没有着落......”
竟是这样!所以他们一开始就看上了自己的阴雷牌,那酒楼调戏的两男子说不定也是他们安排的。
二人扯了白雪的牌子就要走,白雪却冷笑一声,“陈兄,出来吧。”
只见幽深的松林内,慢慢转出一个男子,和他背后的三个彪形大汉。
白雪在出发之前便约了陈鱼乐陪同去松林,打的名号是一起去练功,又道晚上的松林恐有歹徒隐藏,遂交了他一些银两,嘱咐他雇上几个人手,随后再来。
此举一则理所当然,二则委婉消去了林惠二人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陈鱼乐听说去松林吸收灵气,亦高兴地答应了。
陈鱼乐果然早已到了这儿,四个汉子转出,将苏林二人虎视眈眈地看着。苏林二人不由面色一惊,生起惧意。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竟完全没感觉到!
“苏应允,林惠,我没想到你们竟是这样的人!幸好雪妹约我一起来练功,否则她就遭了你们的毒手了!”
“不是的陈兄,你听我解释!”
那陈鱼乐是个急性子,吩咐三名大汉,上前按住二人就是一顿打,从他们手里将木牌夺了过来,二人被揍得皮开肉绽,虽说是备选的修士,但到底没有什么真神通,也只能凡人一般地被揍着。松树林里被二人的惨叫搅得一片聒噪。事后,陈鱼乐又吩咐三大汉将二人扔去医馆,雇钱白日已结清。
“雪妹别怕,我把他们打走了,我这就来救你。”陈鱼乐急匆匆赶到网前,就要给白雪把绳结解了。“如果没有你真不知道怎么办了,陈兄。”白雪暗出一口气。
“有我......就怎么办了呢?”说要来解绳子,陈鱼乐却莫名其妙歪过头一笑,嘻嘻一蹦,竟蹦去了罗网三步远后。
“......陈鱼乐!”白雪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森冷月光下,松针的冷意寒彻骨髓。陈鱼乐慢慢提起那只阴雷牌,“雪妹,你知道,我也没有什么灵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