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名单恋人 第2章 感觉要完

是文姜寿，真的是她。

繁茂的枝叶遮住了小院的一方蓝天，金灿灿的阳光穿过树叶罅隙洒落下来，一地的金色斑块。

文姜寿伏在石桌上，树荫笼罩在她的肩背上，显得她的背影有几分难言的落寞。

偶有风起，枝叶颤抖，金斑浮动，迷乱人眼。

红筱九看着她的背影，心先是一阵抽痛，然后漫开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回，或者说不敢回树纤岛的原因，就是她知道自己始终无法真正放下文姜寿。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旦再见到文姜寿，还是会无法自控地沦陷，哪怕之前的痛刻骨铭心，哪怕之前的心伤重到直至现在都没有痊愈。

所以她才会一遍遍把文姜寿拉黑名单，拒绝和文姜寿的任何交流，就是怕自己重蹈覆辙，但没成想，今天睁眼一醒来，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了树纤岛的公交渡轮上，莫名其妙就回到了树纤岛。

从前文姜寿对自己很好，算是百般呵护，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她一朝性情大变。

看着原本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恋人，在扭头间毫不遮掩地流露出对自己的厌恶，那种无法言喻的痛彻心扉的难受，像是忽然间从天上摔到地上，摔得红筱九遍体鳞伤不知所措。

十年前，是文姜寿决绝地推开了自己，但是在自己离开树纤岛后，文姜寿又求着自己回来。

所以现在，她真的很难不怀疑文姜寿——她万般希望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是文姜寿搞的鬼，而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在作乱。

红筱九希望文姜寿快点回头，快点发现自己，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打招呼，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太尴尬，而且从前都是她主动，现在她不想主动了。

安安静静趴在石桌上的文姜寿突然怒气冲冲地站起身，双手猛地抄起面前的花盆高高扬过头顶，像是要把它狠狠摔在地上。

红筱九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一抖，缩着手有点害怕地看着她。

文姜寿胸膛剧烈起伏着，筋骨尽显的双手紧抓着花盆，却又迟迟没有将其摔在地上。

僵持一会儿后她泄了气，叹了一声，垂下胳膊把花盆放回了石桌上。

接着她弯下脊背，手肘撑在桌面上，缓缓垂头，蜷缩起上半身，将额头抵在了冰凉的石桌上。

红筱九看着她失魂落魄萎靡不振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猝不及防间，文姜寿又胳膊一挥，一把将石桌上摆放的茶壶茶杯尽数扫落在地。

茶壶碎裂的声音脆而响，惊得人心一颤，碎瓷片四下迸裂飞溅，数块锋利的白瓷片都蹦到了红筱九脚边，撵着她连连后退了两步。

她突然觉得跟文姜寿打招呼似乎不是明智之举，想偷偷溜走。

但就在她想转身溜走的时候，文姜寿回头看了她一眼。

是的，就只是简单扭头看了一眼，然后又转回身去了。

仿佛见到红筱九出现在这里是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

紧接着，红筱九就听见文姜寿轻笑了一声，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近乎呢喃一般道：“你说我雇人把她抓回来行不行？我的一颗真心，真的快要被它磨碎了。”

她……是在跟我说话吗？

红筱九一头雾水，久别重逢，她早有预料自己跟文姜寿再见面可能会很别扭，但没想到她会表现得这么冷淡，就随意地瞥了自己一眼。

说不清是失落，还是生气，反正她头脑一热，轻唤了一声，“姜寿？”

话音落，文姜寿顿时身形一震，睁大眼睛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红筱九。

就像是才发现红筱九站在自己身后。

很快，她脸上的震惊转为愤怒，眼里也冒出锐利凶狠的目光。

她大步走到红筱九跟前，在红筱九没有反应过来时，上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可就在文姜寿冰冷的手指碰到红筱九暖热的脖颈的时候，针扎火烧一般的痛感瞬间在文姜寿身上燃起，如野火迅速席卷她的全身，涌入四肢百骸。

剧痛刹那间卸了她的力气，她浑身一抖，骤然松开手，直接在红筱九跟前跪了下去。

红筱九后怕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愤怒地喘了一口气，转身就走。

“别走！”

情急之下，文姜寿一把抓住了红筱九的脚踝，灼痛感便再次如毒蛇一样缠绕上身，来不及松手间，文姜寿又被红筱九气冲冲的脚步拖到地上，胳膊在地上擦了一下。

文姜寿咬牙忍住痛，松开她的脚踝，转而一把攥住她的裙角，用力之大，差点把她的半身裙给拽下来。

红筱九急急捂住自己腰上的裙子，低头瞪着文姜寿。

“别走……”

文姜寿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灼痛让她的身体变得绵软，她缓缓站起身，身形摇晃了一下，不敢再碰红筱九，只是用指尖紧捏住红筱九的袖角，俯身凑到红筱九面前。

鼻尖仅距离一小拃，突然拉进的距离，让红筱九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毫无规律喷洒在自己脸上的鼻息，闻到她身上柠檬的清香。

但她目光一偏，不想跟文姜寿那双充满威慑感的深棕色眼眸对视。

而文姜寿欣喜又慌张的目光急急在红筱九的脸上流转，她看她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再跟我说一句话，”文姜寿柔声哄着哀求着，露出紧张期待又含有一丝苦涩的笑容，“再跟我说一句话，好不好？”

红筱九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姜寿，你是不是有病？”

听见这话，文姜寿彻底如释重负地笑了，薄薄一层泪光眨眼间漫上她的眼眶，她显然忘了痛，激动到一把紧紧抱住红筱九。

文姜寿的不怒反笑让红筱九更加摸不着头脑，她挣脱她的怀抱，不再理她，但没走几步，腰上的衣服就猛地收紧，紧接着一整个人被文姜寿拽了回去，困在了廊柱和她的身体之间。

“我错了，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文姜寿再次变得着急忙慌起来，凌乱的发丝落在她唇边，随着她的气息浮动。

“你什么时候回树纤岛的？”她站在红筱九身前，靠得很近，清瘦的手指忍不住想要触碰红筱九的脸，但怕痛，又颤抖着堪堪停在她脸边。

红筱九目光一转，瞥了一眼她停在自己腮边的手，然后踮起脚，逼近她脸前，化被动为主动，“姜寿你是不是在耍我？我什么时候回树纤岛的你不知道吗？”

“什么……意思？”

红筱九紧盯着文姜寿，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但很明显，她很茫然。

难道真的不是她搞的鬼？

红筱九心一凉，抬手一把将文姜寿从自己面前推开，转身就往长廊尽头处的房间走去。

长廊尽头处，有东西两间房。她的房卡能打开东侧的房间，房间里面干净整洁，没有客人居住的痕迹。而西侧的房门虚掩着，床铺有点乱，桌上摆放着手机等私人物品。

“谁住在这里？”

“我啊……”

“除了你呢？”

“嗯？除了我还能有谁？”

文姜寿不知所以，扭头注意到长廊上的行李箱，眉间的困惑一扫而空，一下子喜出望外，转到红筱九面前，难掩高兴，雀跃道：“你打算在树纤岛住多久？”

红筱九没回答，只是低头沉默着，不停揉搓着手心里的纸团。她早就蒙了，完全搞不清楚现状，出神了一会儿，忽然道：“借我点现钱。”

文姜寿一愣，模样认真，“你被抢劫了吗？”

她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能不能借？”

“我身上也没有现金，你稍等，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嗯。”

直到现在红筱九都没有想起来自己是怎么从家里跑到树纤岛的公交渡轮上的，总不可能是她梦游，是她选择性失忆了吧？

她气馁地瘫坐在藤条椅上，脑仁发麻，胡思乱想了一顿，又抬头看着文姜寿。

文姜寿仍是自己记忆里的模样，要说变化，就是她头发长了，瘦了，憔悴了。

从前，红筱九觉得她是一块被阳光照透的冰，身周耀着温暖的光，但其实人是冷的。

她的长相就给人一种疏冷感，她是瓜子脸，眼型偏圆，是典型的单眼皮，眼瞳是黑棕色，深邃如渊，又炯炯有神，充满野性神秘的气息，摄人心魄，鼻梁左边有一颗痣，左眼底下的面颊上也有一颗痣，皮肤白，但偏苍白，嘴唇颜色也淡，偏灰橘。

整个人就像是墨色古画里，仰头倚靠在梅花树旁的倦色美人。

“你打算在树纤岛住多久？”

文姜寿打完电话，坐在红筱九一旁的藤椅上，再次问她，仍然是紧张兮兮的，满眼期待。

或许是想报复文姜寿，红筱九一见到她眼里的期待就想一盆凉水浇下去，于是她说：“没打算。等我修好手机，我马上就买票离开树纤岛。”

果然，文姜寿蹭地站起身，再次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结巴道：“可是你才来……”

蓦地她又顿住了，怕自己情绪一激动再把红筱九给吓跑似的，前一秒还咋咋呼呼的，后一秒直接安静了。

以一种面上又惊又慌，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怪模样怔在红筱九面前。

窗外蝉鸣嘹亮，但文姜寿只能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

她在想办法留住她。

沉默了良久，文姜寿才放松下来，胸有成竹一般轻声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修好手机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要走你也明天再走吧。”

红筱九瞅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阳，现在最晚也不过下午三点钟。

“你饿不饿？要不然我们先去吃饭？”

红筱九摇头。

文姜寿又主动提出带她去修手机，但不出所料被拒绝了，文姜寿就抱着那盆枯枝紧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地自荐。

一点都没发现走在前面的红筱九已经翘起了嘴角，在偷笑。

“你现在手上的钱都是整百的，手机又坏了，去打车万一人家找不开呢，我开车带你去，好不好？”

最终，红筱九“勉为其难”接受了文姜寿的好意。她朝文姜寿怀里一瞥，好奇她是不是去哪儿都抱着那个花盆？

看到文姜寿把花盆放在副驾驶位上后，红筱九不禁眉毛一挑，瘪了瘪嘴，转身坐到了车后座上。

折腾了一天，红筱九缩在车后座一角，斜靠着车窗，望着窗外熟悉的街道出神。

而文姜寿一直在透过后视镜观察着红筱九的反应，像是在警惕着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栋烧得黢黑的、破败不堪的房子突然闯入红筱九的视野里，猛然击响她的心弦，她才回神警觉起来。

刚才那栋惨兮兮的房子，是红筱九十年前的家……

不对——昏昏欲睡的红筱九彻底清醒了——文姜寿正带着自己往岛深处走。

她要带自己去哪里？

红筱九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股阴森寒意自心底泛了上来。

她怎么忘了，从前对自己百般好的人是文姜寿，把自己从山崖边推下去、烧毁自己家房子的人，也是文姜寿。

“那个……姜寿，我饿了，要不然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

红筱九怂了。

“好。”文姜寿淡淡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转向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开得太低，红筱九觉得冷。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笑嘻嘻地凑到主驾驶座椅后，从文姜寿肩膀旁探出脑袋来，看着文姜寿冰雕一般的侧脸，很是心虚。

“姜寿，你之前一直想让我回树纤岛，为什么呀？”

“你想知道吗？那就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姜寿，你那盆花是什么？梅花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

红筱九感觉自己要完蛋了。

越往前走，街道两旁的住户就越来越少，林木密集起来，葱茏一片绿，环境越来越清幽，也让红筱九感到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害怕。

车最终停进一宽阔的院子里。

院里杂草丛生，野花野草疯长，四处透着一股长时间无人打理的荒凉感。

见此，红筱九眼前一黑，心直接沉了底。

更诡异的是，车稳稳停下后，文姜寿一直坐在驾驶位上，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红筱九缩在后座角落里，离文姜寿远远的，“这是哪里啊？”

话一出口，抖似筛子。

“我家。”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里啊。”

文姜寿没说话，她在想怎么要把红筱九弄到家里去，是用强的，还是柔的。

“姜寿，我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红筱九声音里都有哭腔了。

看这样子，用柔的肯定是不行了。

她了解红筱九，说不定她一开车门，红筱九就会像兔子一样窜出去。正常情况下，她绝对有把握抓住她，但现在，棘手的是，她一碰她，身上就要命地痛。

于是文姜寿再次启动了车。

在红筱九以为自己仍有希望时，却发现文姜寿只是调整了一下车的位置，让车紧挨着房前台阶停住。

后车门正对着入户门。

红筱九缩在后座上，扭头看着窗玻璃外正对着自己的一堵白色入户门，就像是看见了一只突然贴脸的鬼。

文姜寿解开安全带，下车后立马锁车，去开门，与此同时，车内的红筱九赶紧爬到主驾驶位置上，去按旁边的车锁键。

正好，红筱九打开车门的时候，文姜寿也正好返回来。

她一把抱住红筱九的腰，把她扛在肩上，大步朝门那边走去。

一踏进玄关，文姜寿忍住剧痛，尽力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弯腰把红筱九放在地上，而不是直接把她扔在地上。

红筱九却没站稳，文姜寿松手后，她一个趔趄，磕绊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而文姜寿后退一步——确切地说，更像是向后倒在门上——她的后背砰的一声撞到门上，正好把门关上，随后她缓缓仰头靠在门后，指尖摸索着，转动刚才事先插进门内侧锁孔的钥匙，又将钥匙紧攥进手心里，然后她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最后支撑不住，顺着门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