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47章 第34章、再入雾林

“差不多就是这儿了。”哈利放慢车速，沿着那条泥土路把车缓缓开到山谷尽头，直到蔓生的杂草和越见密集的树木挡住去路。

莱恩按下后座车窗，跳出窗外落到草地上，抬头观察着天色。夕阳已西沉至山头后，天色渐渐转为一片暗蓝，只留一点暮光照亮山顶，山顶以下则渐渐融为一片暗绿色。十月的天色暗得比暑假时早多了，但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他担心的是入夜后那莫名其妙的浓雾，只希望这次它不要让他们迷路、也不要妨碍太多视野。

亚历克斯开门下车，走到出租车后头打开车厢，一手从中拎出他的大背包，一手捉着新买的金属球棒，碰地一声关上箱门。他向莱恩比了比背包，便走到最近的树丛后。

“这地方不错。”莱恩打量着四周地形，只见两座小山脊相交于车头正对着的北边，他们正处于山谷之中，举目望去还能隐约看到更远更高的山脉。他们脚下的泥土路一路延伸进山，被树林阴影给吞没。“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帮我爸做过土地调查，记得吗？”哈利把车熄火，从副驾驶座上拎出自己的背包，关上车门，“大概把这附近的地图看了不下……五十遍了吧。”

“哇，好记性。”

“别听他吹牛。”亚历克斯的声音从林间传出，还有窸窸窣窣的枝叶摩娑声，“他前几天打给我叫我翻出地图，我们一条路一条路筛选，找了快一个小时才定下这里。”

哈利面色一僵，忿忿地说：“至少这里是我挑的。你就不能让我耍帅一次吗？嫉妒的男人最丑陋。”

“是是是，我就是镇上最丑陋的男人了。”亚历克斯的声音不知怎地有些模糊。

“总之，”哈利把背包放到车头前，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一份折迭起来的纸，摊开、摊开、再摊开后铺到引擎盖上，“这就是那份地图。”

莱恩跳上引擎盖，看到那份地图足有引擎盖的一半大，正是含括了雾林镇和东北山区的地图，还包含了一部分隔壁的爱达荷州和加拿大；图上密密麻麻地用红笔圈着七八个步道名，还有五六个被划叉的路线。“哇，做了不少功课啊。”

“应该的。”哈利话是这么说，却高高扬起了头，然后从包中掏出红色麦克笔，用笔盖头沿着雾林镇东南方一条公路划过，“这是我们过来的路线，”笔头蜿蜒来到右下角四点钟方向的一处狭长山谷，“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然后……”他把笔头直直往一点钟的方向滑，指着东北山区一处画着火焰符号的地方，“这就是三号受控燃烧区。”笔头又滑向东北方，在接近州界线和国界线一处打着问号的地方停下，“这里就是雾林河的上游。”

“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亚历克斯的声音从树丛后传出，身子跟着从一颗粗壮的树后冒了出来，“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大致向北，就可以找到那个血法师。”他一手提着大背包，另一手拎着球棒，从头到脚一身黑：黑T恤黑夹克黑长裤黑球鞋黑袜子，两肩背着黑色跑步包，颈上挂着副黑色的护目镜，两手戴着黑色手套，甚至还像个小偷一样套了件黑色面罩，把他的头发、耳朵、鼻子、嘴巴都遮了起来，只在脸孔上半部留下一圈椭圆形，让眉毛和眼睛露了出来。

“哇，这真是……”哈利张大了嘴巴。

“是莱恩说要这样的。”亚历克斯耸耸肩，走到一猫一人身前，把背包球棒放到地上，两手平举原地转了一圈，“怎么样？这样总可以了吧？”

“何止是可以，”哈利嘴角越来越弯，最后像是憋不住般哈哈笑道，“若是你这副模样回家，就是大卫和温蒂都会用球棒招呼你。”

亚历克斯白他一眼，把护目镜罩上眼前，“莱恩，如何？这样总不可能被人认出了吧？也不会掉头发。”他这么一罩，声音不禁显得有些模糊，整张脸也被遮得严严实实，只能隐约透过灰色镜片看到他的眼睛，却怎样都认不出眼珠颜色了。

“可以，太可以了。”莱恩努力压制着那股笑意，但嘴角肌肉仍旧控制不住地上扬，最后还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抱歉……我是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这可是真心话。因为一周前在仓库时，他就是这么提醒两人的。

“你们有黑色的长裤长袖吗？最好是家人也认不出来的衣服。”那时莱恩是这么说的，“没有的话，就去那种没有监视器的小店或路边摊买。用现金，不要用信用卡。”

“我倒是希望我有信用卡。”亚历克斯撇撇嘴。

“我有是有，”哈利说，“但那是我爸的附卡，我一刷他就知道了。”

“不管怎样，把衣服搞到手就对了，不然就别想跟我一起行动。”莱恩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没有的话就下课后去买，一天买一件，别一次买齐，也别在同一家买。行动结束之后，装备什么的我会统一烧掉。”

两人都有黑色上衣和裤子，不用特别再买，倒是球鞋都另外买了一双，并按莱恩吩咐买了大上一号的，为此还得多穿两件袜子。“鞋印是最容易曝光的证据。”莱恩这么解释时抖了抖两只猫掌，“我们不可能去一一清理，所以要尽量误导调查队。”

除了衣物，亚历克斯脸上的是滑雪头罩，据他所说是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上次用到还是在初中时。护目镜则是消防员专用的防火护目镜，镜片防雾防刮，是高一时在二手卖场找到的，但一直没场合用上。全罩式防滑手套也是旧的，戴着才不会在球棒上留下指纹。

防风夹克则是新买的，还刻意挑了大两号，来遮掩亚历克斯实际的体型。两人的大背包也是新的，包身全黑；亚历克斯的跑步包则是在特价区捞出来的，用来装换下的衣物，好在行动后立刻变装。

两根金属球棒也是新添购的，哈利的放在车上没带下来，亚历克斯则随身携带当武器。他虽然可以直接掰断树枝来用，但依他现在的力气，恐怕砸没几下就断了，在战斗中也不方便找替代品。当然，球棒也是黑的。

哈利也在前几天的回家路上去了趟从没光顾过的租车门市，付现预订了一辆样式普通的灰色轿车。这一周以来，两人照样乖乖上学，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一副认真勤学的样子，似乎还真靠这样骗过了学校师生、两家家人，没人再来多问他们究竟发生什么事，就连调查队也没再找上门过。

亚历克斯今天中午在学校查到考试分数后，便传了讯息给大卫，说今晚要和哈利一起搭公车到斯波坎过夜庆祝，还编了一套吃饭、看电影、逛游乐场的行程。“他听到我的分数后倒是爽快答应了。”他在车上说起经过时，脸上有些内疚，“只叫我们两个要注意安全，还说他今晚他会和赖瑞在办公室加班。”

“那至少表示他很安全。”莱恩只能这样安慰他，“行动顺利的话，你们明天中午就可以回到家了。”

亚历克斯不想让自己急切的行动引来大卫和温蒂的怀疑，便吃完晚餐后才出门，躲到社区外的公车站牌附近，等哈利开车来载他。莱恩则是再三告诫棕狼好好躲在仓库，若有问题就逃到山上约定好的地点，随后便来到镇上和亚历克斯会合。

哈利开车接到他们后，便从南边出镇，跟着转向东南。调查队这一周在通往东北山区的公路上都设起了路障，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连隔壁州进山的路也封锁了。如今镇民和旅客都只能绕路而行，惹得不少人在社群媒体上抗议，还有地方电台报导了这事，但都无济于事；调查队只简单回复这都是为了公共安全，然后继续封锁更多公路。

哈利一路上经过几个设着路障的路口，把守的警员一律叫要上山的车辆绕道，他们便装做路过的模样继续开，直到半小时后来到东南山区，才终于找到一条设有路障但没人看守的小路。亚历克斯下车把路障移开，等车通过后再移回原位。驶进小路后没多久，路向便转向东北，又开了十多分钟，最后拐入一条没铺沥青的泥土路，一会儿后才找到这儿。

莱恩现在是第一次见到亚历克斯全副武装的模样，若是他事先不知情，视线这样匆匆扫过林间，恐怕第一眼还真发现不了。他点点头，“除非人家有透视眼，才能认出你的身份。”

“那就好。”亚历克斯把护目镜拉到额上，再把面罩往上反折、像顶毛帽般套在头上，露出有些泛红的脸颊，长长呼了口气，“就是有点闷。”他又伸手搔了搔背部，“还有点痒。”毕竟他也不能把那些衣物拿去洗，那样一定会引起家人怀疑。

“是谁非要跟的？”莱恩没好气道：“给我忍着。”

“好了，我们检查下无线电。”哈利蹲下，从包中掏出两个手掌大的无线电对讲机，和一个可以绑在手臂上、用来固定机身的臂套。那是他从赖瑞的仓库偷──不，按照他的说法，是“借”来的护林员专用无线电，比一般机型更持久耐用、讯号也更强，最重要的是，只有它们才能连上林务局设在山里的数座基地台，穿越山脉和树林的阻隔，在整个山区进行通话，甚至连镇上也可以收到讯号。毫无例外，对讲机和臂套也是黑色的。

“这是旧型号，但还能用。”哈利把一个对讲机和臂套交给亚历克斯，“我已经在家充好电，也设定好频率和密码了，我爸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对话。”

两人分别检查了电池、天线、扬声器和麦克风，确认没问题后便打开对讲机。

“这是麻雀，调用哈士奇，”哈利按下对讲机通话键，调用着他们之前取好的代号，“听到请回答，完毕。”

“我就在这里，你发什么神经？”亚历克斯没好气道，“还有为啥非得是哈士奇？就不能叫野狼吗？”

“这是麻雀，我没收到你的讯号，哈士奇。”哈利又用对讲机说了一次，“听到请回答，完毕。”

“那个代号太容易引起调查队的疑心了。”莱恩说。

哈利本想叫自己天眼的，但他们都觉得那太明显，后来改成鹰眼似乎也没比较好，最后就改成了老鹰。但亚历克斯的野狼被哈利改成哈士奇后，他也把老鹰硬叫成了麻雀。

“配合点，莱恩。”哈利又按下通话键，声音从两台对讲机中传出，“现在是演习，认真点，说出你的代号。”

莱恩眼珠子往上翻到一半，便觉得哈利说的也没错。是他一直要两人小心谨慎的，他们怕有亚历克斯无法使用对讲机的状况，所以他在两人的坚持下也取了个代号。当然，他拒绝了太过直白的“黑猫”，而是取了……“尾巴收到，尾巴收到，”他假装爪中有着对讲机，放在嘴边说：“没有收到哈士奇的回应，完毕。”

于是哈士奇在麻雀和尾巴的关注下，深呼吸一口气，举起对讲机，“哈士奇收到，没啥想说的，完毕。”

“讯号清晰。”哈利哈哈笑道，“那就是我想看的表情，哈士奇，通话结束。”亚历克斯只能报以摇头苦笑；莱恩则是抿嘴闷笑，觉得原本紧绷的神经有那么放松了一点。

玩笑过后，两人以莱恩为中心点，分别向左右走出数十公尺，直到无法靠人耳听到彼此声音后，再进行了一次测试，确认通话清晰响亮、不受树林阻碍，便走回原处。

亚历克斯掏出手机关机，塞进口袋后拉上拉链，朝哈利说：“好，那就照之前说的，每半小时通话一次。只有紧急情况，我才会用手机打给你。”以免像上次那样被调查队找出位置。

“了解。”哈利点头。

“对了，在出发前，我帮你开启灵视吧。”莱恩朝亚历克斯道，刚刚他在他变装时已经开启了自己的。

“嘿嘿，这个嘛。”亚历克斯指着自己的护目镜，“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我已经能自己开启了。”

“哦！真的？”

亚历克斯点头，“我这段期间一直在练习冥想，虽然还不能变身，但是却能够把魔力运到眼睛，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

“那太好了。”莱恩没想到他进展这么快，可能是受到变身的影响吧，普通法师少说也要半年才能自主开启。

“爱现。”哈利在一旁撇嘴道。

“刚刚是谁说嫉妒的男人最丑陋的？”亚历克斯抬头看看渐渐变暗的天空，再看看手表，“快七点了，该出发了。”他把大背包交给哈利。

“哈利，”莱恩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在明早天亮前赶回仓库，不管有没有找到那血法师都一样。一回去后就会联络你。”

“如果我们中午还是没有消息……”亚历克斯抿抿嘴，“你就跟赖瑞一起去找我爸，向他们说明这一切。”

“别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哈利神色严肃地点头，跟着脸色转为担忧，“只是……我希望自己能多帮上一点忙。但我也知道……我跟进去只会拖你们后腿，如果你这样说的话，那我完完全全能够理解。”所以在讨论后，他们决定让哈利开车到调查队的办公楼附近盯着，如果他们一有什么大动作，马上用对讲机通报。鉴于那边是商店街，人流车流较多，哈利又躲在租来的车内，应该不会轻易引起怀疑。

“哦，这样吗？”亚历克斯眨眨眼，停顿片刻后说：“你会拖后腿，哈利，还是待在镇上吧。”

“去你的，亚历克斯，去你的！”哈利一扫担忧神色，怒瞪着他，“好歹也婉转点吧，说什么担心我的安全、打起来无法照顾我之类的。”

“一样的意思啦。”亚历克斯勾起嘴角，“如果你真要跟，恐怕我们午夜前也赶不到目的地。”

唔，这倒是。莱恩不禁默默点头。

“莱恩，我看到了。”哈利的语气充满无奈，“算了算了，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给你们添乱了。总之，注意通讯时间，也别漏听我的调用啊！”

“不会的。”莱恩郑重说到，“别担心，哈利，我不会让亚历克斯出事的，我保证。”

“什么？”亚历克斯说，“这话是我要对你说的才对吧？”

莱恩没理他，“哈利，你先回去吧，你走后我们就出发了。”

哈利点点头，提着亚历克斯的空背包回了车上，发动引擎后调转车头，慢慢地驶上来时的小径。

目送着车子弯过转角后，莱恩便朝亚历克斯说：“走吧。”这时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他们的决心之前已经表露无遗。

亚历克斯点头没说什么，把护目镜戴上，面罩倒是为了方便换气而仍罩在头上，准备等到目的地附近再套上。辨认好方向后，他一手捉着球棒，迈步跑上步道，像道黑色的闪电般窜上山坡；莱恩则呼出气流加速，跟在他的身后，速度一点也没落下。他们都想趁今晚把这一切做个了结，还想借着最后一丝余光尽快赶路，所以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

他们一路沿着泥土步道跑，还不算吃力；只不过有时步道为了配合地形而转了两三个弯，亚历克斯则照先前说好的一概不顾，径自踏过泥土落叶、跳过树干凹洞，笔直地前进。他们一会儿后便翻过第一座小山头，接着是一小段缓降坡，跟着又是上坡。

在他们刚往上爬时，天色便完全暗了下来，迷雾也再度浮现，其中偶尔散发着魔力淡淡的银光。但不像亚历克斯、老比尔还有哈利被袭击时那般浓厚，这次只是普通的雾气，还能隐约望出二三十公尺，为此莱恩心里只有庆幸的份。

他们也是在那时找了一处林间空地，和哈利进行第一次通话。“这是哈士奇，调用麻雀。”亚历克斯取下对讲机，按下通话键说，“我们已经到了一号目标地点。你现在在哪？完毕。”

没等多久，话筒就传来轻微的沙沙声，“……沙……这是麻雀，讯号清晰。”哈利的声音掺杂着无线电特有的轻微杂音，但整体上还算十分清楚，“我刚回到巢中，等等会前往猎人的营地外，完毕。”

“有听到鹅妈妈的叫声吗？完毕。”那是两人给大卫和赖瑞取的代号。

“没有，他们应该还在农场。”哈利说。

“了解。等等注意安全，有危险就快跑。”亚历克斯说，“我们也要出发了，靠近糖果屋时会通知你，通话结束。”

莱恩等他说完后，不禁惊叹道：“讯号很好啊。”

“是啊，多亏了基地台。”亚历克斯把对讲机收回臂套，“走吧。”

随着他们越跑越深，树林就越发蓊郁密集，树枝树叶交织在他们头上，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遮雨棚，挡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幸好亚历克斯的眼睛就像真正的狼瞳般无惧黑暗，甚至能穿透迷雾看清眼前的障碍物和落脚处，以丝毫不慢于之前的速度跑上山坡；莱恩则像道影子般紧紧跟在他身后。

期间他们按照时间跟哈利联络、互相通报情况，并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只不过在通联第三次没多久后，莱恩的距离感也不禁有些错乱，不知道他们到底跑了多远，眼前只能望见亚历克斯的背影一路向前。他不禁有些恍惚，从没想过之前从食尸鬼口中救下的那个瘦瘦高高的高中生，会变成现在这个带领着他前进，饱含力量、智慧与勇气的矫健青年。不过就这么一分神，他的速度便不禁慢下了，被亚历克斯抛在身后，便随即摇摇头驱散杂念，加速追了上去。

又跑了一阵子后，亚历克斯的脚步慢慢减缓，最后停在林间一处小小的空地。

“怎么？”莱恩随即跑到他身后，低声道，“到了吗？”

亚历克斯点头，轻轻喘着气道：“快到了。”他们跑了不知道多远，但他的喘气却像是普通学生在学校跑了耐力跑一样。

“你还好吗？要不休息一下？”

“我没事。”亚历克斯摇头，表情不像是在硬撑，“我们之前的训练可不是白做的。”

莱恩点头，决定相信他说的话，也不禁为之前的训练感到庆幸。“好，那我调整一下魔力。”其实他也不用多做什么，刚刚跑上来的路途就是最好的暖身，让他的体温升高得刚刚好，魔力的流动也顺畅稳定。他运了魔力几圈后便朝亚历克斯招呼一声，示意可以继续前进。

不过这次，莱恩走在前头，亚历克斯则拉下了面罩、戴上了护目镜，捉着球棒跟在后头。这样他们才能观察到各个方向，也不致被挡住视线。

他们穿过树林草丛，一会儿后便来到那块烧焦空地。说是空地也不太确实，据两位护林员之子所说，上次执行烧除也就是去年十一月的事。它的面积差不多有两三个足球场大小，在经过将近一年的休养后，新的草皮已经再度铺满大地，间或露出一块块灰褐色的土壤；倒是落叶枯枝和灌木丛都被烧得一干二净，树干也被烧得焦黑，树枝树叶至今仍稀稀疏疏，没长回来。就连浓雾在这里都淡了许多，只在空地与森林交界处弥漫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风吹过树林，簌簌沙沙的声响宛如森林呓语。

他们穿越空地，再度钻入树林间，十多分钟后，莱恩看到左右两侧山脉越来越靠近，似乎快要到达他在棕狼记忆中看到过的狭窄山谷了。

亚历克斯边走边侧耳倾听，低声道：“你听到了吗？水流的声音？”

莱恩抖抖耳朵，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哗哗流水声，“听到了。接着该往哪走？”

“继续深入。”亚历克斯指着东北山脉，“我们现在在雾林河上游的东南侧。就快到了。”

“好，现在换我走前面。”莱恩说，“如果找到血法师，我先动手；你则等到我叫你时再出来。”

“莱恩……”

“这我们之前就讨论过了，现在别跟我吵。”

“好啦好啦，都听你的。”亚历克斯落到莱恩身后四五公尺处。

莱恩回头瞅他一眼，忍住给他来上一爪的冲动。到了现在，他也知道亚历克斯只是口头上这么说，真到了那时会怎么做还不一定呢。但他已经打定主意，遇到法师时会率先攻击，不给亚历克斯动手的机会。

他们从那时开始放慢了脚步，用慢跑的速度继续深入山谷。莱恩心跳不禁加快，提高警觉辨认着各种声响，走了一会儿之后，他不禁抽抽鼻子，闻到前方林间飘来一股腥咸的铁锈味，味道中还掺杂着魔力的波动。

是血。莱恩心头重重一跳。该死，还是碰上了。“亚历克斯。”他立马停下脚步，四肢大开做好战斗姿势，“它们来了。”

或许是面罩影响了亚历克斯的听觉和嗅觉，他闻言后才停下脚步，嗅了嗅，“我也闻到了，好腥……”话刚说完，林间便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阴暗的树林中亮起一双一双血红色的瞳孔，低吼声跟着传出。那些眼睛的主人潜藏在树林中，脚步踩过满地落叶枯枝，一只接着一只钻出树丛。七双、八双、九双……莱恩数了数，共有十双眼睛，不由得心中一沉，但靠着稀薄月光看清兽群后，心中又升起浓浓的怀疑，不相信血法师这段时间只找到这些野兽。

那是一只棕狼、两只灰狼、一只山狮、两只长着獠牙的野猪、四只狐狸，额上、脖上、背上及身侧都被刻了符文，只不过这次的血咒似乎把生命力抽取得更厉害，它们的模样活像是在骷髅标本外贴上薄薄一层风干的皮肉似的，条条肋骨清晰可见，却也让它们每只都长到足有半人高，为首的一只山狮则是要再大上些许。

“莱恩，”亚历克斯目光盯着兽群，手上举起球棒，“只有三只狼和一只狮子。我们要不要……”

把它们在这解决？不用他多说，莱恩心中也在挣扎这个问题。是因为山里的猛兽只剩下这些？还是那血法师把它们派到其他地方了？

“亚历克斯，别在这里战斗。”莱恩心中还不确定血法师的意图，深怕这里有着其他陷阱，“沿路回去，把它们引诱到刚刚的空地。”以他们的脚程，很快就可以跑回去。那里视野开阔，比这密不见天的树林好多了，如果有埋伏的话也可以一目了然。“看它们会不会追过来，不追的话就绕过它们。消灭血法师，血咒也会跟着失效，不要跟它们缠斗。”

就在他说话时，兽群也全都钻出树林间，喉咙发出咕呜呜的低吼声，一步步逼近他们。

“不，莱恩，我们能行。”亚历克斯说，“我们十二只狼都打过了，这些不算什么。”

“不，亚历克斯──”

“我们可以在这里解决它们。”亚历克斯打断他，“如果它们回到血法师身边，只会让你更难对付他。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莱恩当然知道亚历克斯说的有理，而血法师当然也知道这点，但不管后者的目的是什么，莱恩就是不想轻易如对方所愿，才不打算在这儿开战。“亚历克斯，别──”

“啊呜！”不等莱恩说完，兽群便齐齐大吼一声，围了上来。

妈的！莱恩内心咒骂，立刻吐出一团火焰，迎面烧上一棕一灰两只狼，那只体型最大的山狮、三只狐狸、一只野猪则避了开来，围着他嘶吼。剩下的一只灰狼、狐狸和野猪则扑向亚历克斯。

莱恩这次没打算拖延时间，也明白情况有异，没有他手下留情的余地。他心念一动，那火便像是有生命般袭上两只狼的全身，烧得它们嗷嗷直叫，扑到地上不停打滚，却怎样也扑不灭。

亚历克斯则甩着球棒，用力砸向扑向他的一只狐狸，只听得沉闷的铿地一声，那狐狸脑袋被打得凹了下去，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余下的那只灰狼趁机窜进他的脚边，张嘴想咬他的右脚，却被他一脚踢中脑袋，嗷地一声倒飞出去。那只山猪则用脚磨了磨地面，作势欲冲。

莱恩这边的山狮吼了一声，余下的狐狸、野猪便散了开来，从四面包围住他，嘶吼声此起彼落。一只狐狸从正面跳了过来，那只野猪也奔向他，他只好用力一跳并吹出狂风，借着后座力远离两只野兽，轻巧地落到斜后方一块大石头上，同时风刃也将它们全身割出道道伤口。山狮又吼了一声，跟着狐狸野猪一起扑上来，就连那两只还没完全扑灭身上火焰的狼也再度围了上来。

不对劲。莱恩再次吹风躲避着接连扑来的狮、狼、狐、猪的攻击，一边注意着亚历克斯那头的情况，察觉兽群的围攻毫无章法，跟上次的狼群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这次领头的山狮根本没在指挥进攻，任兽群一只接着一只随意攻击。是因为种族不同吗？他脑中闪过猜测，还是那血法师一次无法控制这么多野兽？……

兽群连番的扑击让莱恩无法好好理清头绪，只能跳到一颗大石头上，再次吐出火扇烧上两只狐狸跟野猪的背部。他抽空看了眼另一头，亚历克斯正旋身挥棒，拦腰打在那只灰狼的肩上，将它砸飞到林间，但那野猪也晃着獠牙冲向他的小腿，让他只能险之又险地翻身滚地避开。

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样只会正中血法师下怀。莱恩盯着两狼两狐一猪背部残留的火焰，用意念感应着火中的魔力，逼迫自己狠下心肠，在脑海中喊着：燃烧吧！随着他的命令，他的魔力从全身窍穴流向空中，在他的灵视中宛如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向兽群，在眨眼间便落到了它们身上。

轰地一声，五兽身上的火像是浇上了油般猛地暴涨，一秒间烧遍全身上下，那火就像是一只型态不定的恶魔般，咬啮着它们的皮与肉。“嘎──”野兽们纷纷凄厉地嘶吼，叫声宛如锯子般划破死寂的夜空。

它们被剧痛驱使着横冲直撞，一只狼斜斜擦撞大树，碰地一声倒在地上挣扎打滚，却怎么也扑灭不了身上火焰；另只狼凄厉地叫着冲向莱恩，被他躲开后便再也无力支撑，身子摇晃两下后倒在地上；那野猪则冲向他所站的大石头，却一头撞在上面，脑袋发出令人作呕的碎裂声，倒在地上不动了；一只狐狸冲向林间，还没跑出多远就倒卧在地，身上火焰点燃一旁草地树丛；另只狐狸则疯狂地冲向山狮，却被它一口咬在颈上，挣扎两下后不再抽搐。毛皮和鲜血被烧焦的味道顿时弥漫林间，难闻得让莱恩皱起了鼻子，血魔法的魔力也浸透了空气，仿佛给空中罩上了淡淡的血色薄纱。

山狮被狐狸身上的火烧上脸颊，吃痛地张嘴退了几步。最后一只狐狸转身似乎想逃，却和山狮一同浑身抽搐几下，身上血咒的伤口裂得更开，鲜血汩汩渗出。它们眼里血色光芒大盛，嘶吼着扑上来。这时亚历克斯那边传来一声呜呜哀号，那只野猪被他一棒打断了前脚，正一跛一跛地与他对峙。

莱恩吹气乘着气流高高跃到一颗树上，正想朝一狮一狐吐火，便看到草丛中有着三四道细长的影子，从四面八方朝亚历克斯蜿蜒曳行而去。他认出那是什么后心中一惊，大喊道：“亚历克斯，小心蛇！”

“什──”亚历克斯侧身喊道。一只蛇在他喊出声时钻出丛间，张大嘴巴露出尖牙，咬向他的右脚。

“哇！”亚历克斯怪叫一声，反应比蛇还快，蹬步闪过的同时还一棒挑飞那蛇，它便像张弯弓一样扭着身子落进丛间。另外两只蛇也像是得了信号一般，纷纷扭身扑向他的小腿，却被他一棒扫出好几公尺外。最后那只则趁机想咬他挥棒的手，没想到他的另只手却比那蛇还狠辣，在眨眼间快狠准地探手捉住那蛇的七寸。他用力一捏，那蛇便发出细长的惨叫，然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莱恩的心刚提到喉咙口，还来不及落回胸膛，就看到一条只有半臂长、两指粗的细长蛇影窜出丛间，闪电般咬在亚历克斯的小腿上，上颚两颗尖牙直没到底。

“啊！”亚历克斯惨叫一声，忍痛杵棒砸在那蛇的七寸。但那似乎已无关紧要，那蛇的身体在咬完后的两个呼吸之间便迅速干瘪下去，宛如一张风干扭曲的黑色皮革，眨眼间便没了气息。

亚历克斯的身子晃了晃，马上用球棒拄地，但仍显得摇摇欲坠。他身前那只野猪见状，便吼了声奔向他；草丛也微微颤动，是那些毒蛇爬了回来。

不，休想。

蛇群的攻击宛如兔起鹘落，莱恩身前的山狮和狐狸还在对他吼叫，亚历克斯那头已经被毒蛇偷袭得手。如熔岩般炽热的怒意袭上他的脑袋，转瞬间又化作似冰山般的冰冷杀意，魔力在那一刻盈满全身，随后从身体各处席卷而出，在瞬息间笼罩了山狮、狐狸、野猪，还有那些毒蛇。

它们就这么咧着嘴巴、露着獠牙、舞着爪子、扭着身躯，像是被石化了一般立在原处、动弹不得。在莱恩的灵视中，空气已被他浓厚的魔力给扭曲，就连他自己的身体也被散溢的魔力给托了起来，缓缓浮到半空中。

该结束了。莱恩眨了眨猫眼，只觉得脑袋僵硬得无法思考，只剩下这个念头。被魔力控制的空气宛如无形的大手般缓缓拧着兽群的脖子，它们身上和不远处林中的火焰也在同时被捻熄。只听得喀啦啦几声轻响，它们连惨叫都没发出，身子便以奇怪的姿势瘫软了下来，但脖子却仍被箍着悬在半空。

等到莱恩四只脚轻飘飘地落地，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放松控制，兽群的尸体顿时如断了线的木偶般无声无息地倒下。他因瞬间施放太多魔力而感到一阵晕眩袭上脑袋，浑身穴道与筋络也因魔力的爆发而胀痛难耐。该死，他暗骂自己，他失控了。他上次失控还是在一百多年前逃离奥德里奇的那晚，那时的他看到父母的谷仓倒塌，情急之下爆发了魔力流，才打破黑魔法师在他的谷仓设下的结界。

他强忍头晕脑痛，跑到亚历克斯身旁，“亚历克斯，你没……”他一看到对方腿上的伤口便说不出话。

亚历克斯已经单膝跪到地上，一手脱下护目镜和眼罩丢到地上，另一手掐着右腿小腿处，长裤上已经多了两个不到半公分的孔洞，洞中露出两个差不多大小的血洞，正汩汩淌出鲜血，还有阴冷恶毒的魔力波动。

“刚刚那是怎么……”亚历克斯看着伤口，眨了眨眼，神色有些恍惚，“怎么回事……”

“那是念力。别管那个了，你感觉怎么样？”

“那、那是西部响尾蛇。”亚历克斯晃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有毒，毒液会让伤口血流不止……你得处理毒液……”

莱恩不禁一愣，没想到他还能辨认出毒蛇种类，连忙道：“别担心，毒液我有办法。别说话，快躺下，我帮你检查。”他在世界各地到处跑，在刚开始流浪的时候也被毒蛇咬过两三次，之后便再也没被咬过了，但也救过几次被咬的路人。

“我头好晕，”亚历克斯似乎没有听到，自顾自地说着，“四肢无力、脑袋……好沉……”他的双眼失去焦点，神色十分疲倦，脖子一歪便向后倒去。

“亚历克斯！”莱恩吓得心都要跳出胸膛，跳到他的脸旁。只见亚历克斯双眼紧闭、呼吸短促，对叫唤声毫无反应，像是陷入了沉睡之中。

“噢不不不……”莱恩认出症状，再结合那魔力的特征，心都凉了一半──这是以血为媒介的梦魇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