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与德鲁伊 第22章 第16章、和解

亚历克斯手上拎着莱恩那个脏兮兮的小背包，忐忑不安地推开了仓库的门，进门后喊到：“莱恩？”

仓库内空无一人，正午的阳光探进窗户照亮库内，将往常显得有些阴暗的角落也照得一览无遗。亚历克斯把整个仓库巡过三遍，仍找不到那只黑猫的身影，也没发现对方留下的足迹或者吃完的食物包装，他不禁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两天来他第三次来仓库找莱恩了。

昨天中午他跟哈利吃完饭后，就直接跑来这儿，进仓库后扫视四周，见多个木箱不是他记忆中的位置，而是被拖到了仓库中央，看起来像是被前天那群来这儿的游客拿来当作椅子了；地上还散落着三个烟盒和一大堆烟蒂、十多个啤酒罐、六七个饼干零食的包装，想必也是他们留下的垃圾，看得亚历克斯直摇头。

当然，最吸引亚历克斯注意的，还是右侧砖墙上新画的成人大小般的大便涂鸦，喷漆颜色还选用亮黄色，真的是……一点美感都没有。他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很难忘记这个画面了。

当下没找到猫后，他便摇着头，捡了饼干零食的包装塞进莱恩的小包包里，啤酒罐则收到角落放好，准备之后再来收。他跟着骑车回了家，一整个下午都坐在书桌前看着数学习题发呆。

直到晚餐过后，他又找了两个垃圾袋塞进背包、找借口说要跟哈利拿纪念品便出了门，骑出一条街后就停在路口，打了个电话跟哈利串供好，然后仗着自己脚力奇大、骑车速度飞快，硬生生把快一个小时的车程压缩到三十分钟内，赶在天色变暗前来到仓库，但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只能把剩下的垃圾都收走了，之后在回程的路上先拿去回收场丢，再绕去哈利家拿了东西，用一句改天解释堵住了哈利的嘴，然后便赶回家。

亚历克斯回房后想着这样不行，他不确定对方在那天的争执后是不是还在山里找食尸鬼，或者已经离开镇上了。如果是前者，那他或许还可以留个口信给对方；如果是后者，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能试的办法都先试试看吧。这么想着，亚历克斯起身坐到桌前，拿过一张A4纸，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提笔写下：“抱歉。我们谈谈。待在这里，我两天内会再来。”跟着在右下角签上一个缩写的A。

他把纸对折再对折，塞进了莱恩的那个旧背包，不过看着空荡荡的包内，他想了想，又塞了一点手边有的零食饼干，再从厨房冰箱拿了两瓶水放进去。之后便躺在床上，想着莱恩的下落，最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今天早上，大卫在早餐后就开车去上班了，温蒂也在十点多时出门去朋友凯西家写作业。他想着尽快把留言带到仓库会比较好，这样也可以赶在大卫和温蒂回家前办好事情，便带上了莱恩的背包，在中午前再度出门、赶到了仓库。只不过这次的结果还是一样，连个猫影都没见着。

他把一个木箱搬回仓库中央，把背包放在箱旁，拿出对折的留言纸放在箱上，再掏出一瓶水压着它以免被风吹走。

就这样吧。亚历克斯心中有些沉重，但也觉得能做的都做了，便走出仓库，关上了门。

亚历克斯回到家，发现大卫和温蒂都还没回家后，不禁松了口气。他这两天频繁外出，大概已经让两人察觉蹊跷，却都体贴地没问出口。但这样的举动也让亚历克斯的罪恶感越发深重，却又不知如何把他遭遇的一切说出口，只能拖过一天是一天。

亚历克斯拖着脚步回到房间，从门旁衣架拿了件T恤，跑到厕所换下浸汗的臭衣服，又洗了把脸，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些。他回房坐到桌前，抬眼才看见桌上有一张纸。

他眼花了？亚历克斯浑身一僵，眨眨眼睛，才确认桌上的纸不是幻觉。奇怪，他不是把留言放在仓库了，那这纸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一看，纸上有两行黑色的……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是英文本母。他接着又把纸翻来覆去、颠倒旋转着看了好几次，才认出文字写的方向。

“对不起，我们需要谈谈……”亚历克斯努力辨认着字迹，口中不禁跟着轻念出声。

他看完留言，跟着看到字迹的右下角印着一个黑色的猫掌印，他用手摸了摸，摊指一看，指间还印上了一点点墨。他扭头看向书柜，印表机旁的墨水盒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墨水瓶放在一旁，好像也不是原来的位置。

真的是……莱恩还真把他房间当自己的？

亚历克斯本来还烦恼着该怎么找到莱恩，也怀疑过它是不是已经离开镇上了；甚至想过对方如果还在仓库，会不会其实发现了自己在找它，却还在生气因而避不见面──毕竟，以莱恩会的那个隐身法术来说，那并不是难事。

亚历克斯想过多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对方主动先来道歉。

他低头望回纸上写着的时间地点、还有对不起那三个字，有点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已经没剩下多少生气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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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恩朝四周林间张望了下，没看到人，也没听到说话声，便走到仓库侧边，找到那扇近乎全碎的方格窗，两胛扭了扭、调整了一下背上背包的位置，用力一跳跳进仓库内，完美落地后，在心中为自己鼓掌。

他往内走没两步，没看到预期中的一地垃圾，不禁有些惊讶。现在还有这种会收走垃圾的年轻人存在吗？看来他还是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他在走近仓库中央的木箱后却脚步一顿，看到之前忘记带走的背包还在原位；除此之外，箱上还有一瓶水，不知道是不是那群人忘了带走的。

莱恩走到箱旁拎过旧背包，却发现包有点沉，里面竟然装了东西。他用爪子勾着拉链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些小包装的饼干零食，还有一瓶水。

奇哉怪哉。莱恩用爪子搔搔下巴，怀疑这会不会也是那群人留下的？不会吧？为什么还要塞进这个背包内呢？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便也不想了，没有动旧包内的零食，而是背着自己的背包跳上木箱，却看到箱上那瓶水压着一张对折的白纸。

这是什么？莱恩好奇心起，用猫掌摊开白纸一看，发现上面写着的竟然是一串留言，又是道歉、又是叫人留在这里，右下角的还签着一个大大的A。

A？……亚历克斯？

这──这该不会是给他的吧？莱恩又读了两遍留言，又低头看了看箱旁塞满食物的旧背包，觉得这猜测越发有理，但也让他越发理不清头绪。他本来觉得在那天的争执后，亚历克斯应该不会想再看到他才对。

是什么改变了亚历克斯的态度？莱恩搔搔脑袋，觉得这是更令人费解的谜团。等等，这是陷阱吗？他忍不住想着，亚历克斯该不会找上电视台、警察局，或者什么政府机构，回报说这里有只会说话、会魔法的黑猫？是法师团体？或是调查局？

一连串的问题浮上莱恩心头，纵使他并不认为亚历克斯真的会举发他的存在，但他必须谨慎对待每种可能性，这是他得以逃脱来自各方数十次追捕的唯一方法。但他跟着转念一想，猜测这是不是某种恶劣的玩笑吗？一种报复？只是为了拖住他、浪费他的时间？

不……莱恩想了想后暗自摇头，觉得不管是哪种可能，亚历克斯都不会那么做的。虽然只相处短短一个多月，但他就是有这种难以诉诸言词的感觉。

所以、大概、可能……亚历克斯是认真的，他约他在这里见面。也好，他本来就打算多待两天的。只希望亚历克斯不要食言吧。

莱恩又读了一遍留言，随后把纸折好，塞进旧背包内，然后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一份起司披萨，准备填饱肚子。倒也不是嫌弃亚历克斯准备的零食，而是他打算先解决自己带来的食物。

那新背包是他给亚历克斯留言后，同样到商店街的垃圾车内翻出来的。说是新背包也不确实，那个包上也有不少污渍跟磨损，只不过相比他忘在仓库的旧爱，这个当然就是新欢了。

今天下午，他都游荡在商店街附近，物色着吸引他的餐点，然后使出变色龙术溜进店里当个隐身大盗。毕竟他要在仓库待上两天，当然要准备好这期间的三餐；现在包内已经装满他偷来的披萨、面包、饼干、果汁、汽水。

至于披萨与零食孰轻孰重，莱恩自然是分得清的。

用完餐后，莱恩把新旧两个背包藏到了仓库外的一株灌木丛下，然后趴在墙边的木箱上，摸摸微鼓的肚子，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感受到些许的疲倦，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半眯着眼看着仓库大门。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亚历克斯什么时候会来，毕竟对方留言提到的两天也是说短不短的时间。亚历克斯有可能今晚来、也有可能明天来；当然，也有可能对方突然反悔了，最后不来了，但那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反正他的一生几乎都在看不见尽头的追寻和等待中渡过了，区区两天，对他来说还不算是个问题。

让莱恩感到为难的反而是另一件事，一个他给自己找的麻烦。虽然他说了要跟对方谈谈，心里也做了一点准备，但直到现在……他还是不确定要谈到什么程度。

莱恩摊开右掌掌心，看着上面被自己爪子刺伤数十次、流血、结痂，再愈合……如此不断重复后留下的疤痕，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可以……如果可能的话，他再也不想回顾他的过去，尤其是亚历克斯询问的那一晚，以及之后发生的事情。在这一百多年间，每当他无意想起往事时，感到的总是无以复加的心痛，以及让他几乎无法喘息的无力感和罪恶感，只好用另外的痛楚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没有这几天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他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向人诉说那一切的一天。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反悔了。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等了好一阵子，直到夕阳落到西边，天色也转变成昏黄一片。

莱恩正猜着亚历克斯今天大概是不會来了，就听见仓库外响起脚步声。他立刻使出变色龙术，隐身跳到箱子后，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察觉脚步声只有一人，让他不禁舒了口气。

很好，亚历克斯没骗他，也没带人来埋伏他。

亚历克斯推开大门，探进半个身子，“莱恩？”

莱恩深呼吸两下，撤去变色龙术，故意咳了两声，然后跳上箱子，“我在这里。”他看着亚历克斯，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局促，“我……我还在想你会不会来呢。”

亚历克斯脸上带着点薄汗，衣服也是，看着像是骑车赶来这里的。

“我得骗我爸和我妹说要出来运动。”亚历克斯走近墙边，两只手一下撑在腰旁、一下又插进口袋，一下又拿了出来，看了一眼莱恩后便移开目光，脸上的表情好像也有些不自在，“我都不知道下次该用什么借口出来了。”

“那倒是。”莱恩点点头，同时感到心跳加速。说啊，快说，是你约他来的，给我有点骨气。“听着，”他抿抿嘴，挺直了背脊，前脚放在身前蹲好，强迫自己看着亚历克斯，“我猜你已经看过留言了，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说对──”

“我很抱歉。”亚历克斯说。

“──不起。”莱恩的话跟对方的重合在一起，说完不禁一愣。

“抱歉，应该先让你说完的。不知道为什么话就说了出来。”亚历克斯摇摇头，用掌心拍了拍脑门，垂头叹了口气，又抬头望向莱恩，“但你也收到我的留言了，不是吗？”

“是啊。”莱恩想了想，“但是……为什么？不，不是为什么，而是──为什么？不，”他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老天。我都说不清要问什么了。”他不是问亚历克斯为什么要道歉，而是想问他为什么改变了态度，但也不知道怎么着舌头就打结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亚历克斯张着嘴巴一顿，想了想后才继续说：“关于那天的事我想了很久。我是说──我还是有点气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我……我恐怕太快跳到结论了。”他摇摇头，“我找到你的背包，很难想象你花了多少功夫在找那只食尸鬼。我想……如果你真的跟它一样的话，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所以……我很抱歉。”

莱恩看着亚历克斯，找不出一丝作伪的神色，心倏地用力跳了几下。

“我……”莱恩不由自主地别开了视线看着地上，几个呼吸后才稳住心神，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我也很抱歉。因为──因为你说对了。”他点点头，抬头回望亚历克斯，“关于我隐瞒的事情，食尸鬼也好、或是我自己也罢。你说对了，那不公平，那并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我只是在保护我自己而已。我……我也很抱歉。”说完，他只觉得全身像是消耗了许多魔力一样，头皮有些发麻，脚跟也有些无力。自从变成猫以后，他还没有机会跟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这是个双向道歉。”亚历克斯说，那语调不知为何竟让莱恩感到一丝紧张。对方轻轻点头，“道歉接受。你呢？”

呼。莱恩一直打直的肩膀和背脊不禁放松下来，“道歉接受，当然。”他呼出口气，看着闻言露出微笑的亚历克斯，心里不禁一轻，“但我还欠你一个解释……不，不只一个，很多个。”

亚历克斯一怔，想了想后才意会过来，“你确定？”

“我之前不说，是觉得这样对我们两个都比较好，但现在看来，或许那并不是互相信任的基础。”莱恩抿抿嘴，“我决定告诉你那些你想知道的，还有你问过的事。但我必须先警告你，这可不是什么父母在睡前说给孩子听的童话故事；正好相反，你听了还可能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甚至后悔知道得太多。”他苦笑了下，“就像我之前说的，光是知道这些事情就可能让你惹上大麻烦。所以，你怎么说？”

“我……”亚历克斯皱眉思索了一下，最后用力点头道：“我知道风险，但我──我还是想知道，全部。”

莱恩叹了口气，“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为何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呢？到了现在，他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个家伙的个性了，“好吧，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开始，因为这事儿可不是用复杂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他垂下头望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光是回想起这一切的开始，就不禁让他的一颗心跳得又快又重，肺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让他控制不住地喘起气来。百年的时光已经消磨诸多记忆，但只有那一天经历……那一天的痛苦，他永远也无法忘记。

“好，我知道了。”莱恩抬头看向亚历克斯，“我说过我叫莱恩，对吧？”

亚历克斯点头。

“但那不是我的全名。”莱恩喉咙一紧，声音不禁变得有些沙哑。自从被变成这副模样后，已经一百多年没有人叫过他的全名了，“我──我的全名是，莱恩??丹尼尔??班克斯。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我跟你一样……我曾是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