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入西山的残阳极尽地敛着光,似濒死垂危的凤尾,血染着中天,带着刺眼的猩红。
女人的悲鸣不伦不类,旁观者的漠然杀人诛心,似到了最后处决阶段,几个壮年将奄奄一息的昭娘扛起,将一条红绫死死缠绕上她的脖颈。
扔过古树高枝,一用力,将她生生吊在了半空。
姜以禾看得触目惊心,本能地想去帮她,可在她彻底停止挣扎的一刻,眼前的人突然又如烟般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三牧被吓白了脸,尤其是在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居然做过如此惨绝人寰的事越发怀疑人生起来。
姜以禾强逼着自己保持冷静,领着他就往下个门的方向去。
可没走两步,眼前那扇门却突然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从井中慢慢爬出的昭娘。
此时她已是狰狞怪状,似地狱而来的厉鬼般猛扑向两人索命。
“快跑!”
可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双双被掐住脖颈命悬一线。
窒息感如有实质让姜以禾本能地挣扎反抗,可颈上的扼杀力却愈发决绝,这让她面色开始发青,视线也开始模糊。
一时,她脑中竟出现了楼止的话来。
——做噩梦了记得喊我的名字。
名字?
她脑中快速转动着,屏着一口气颤微道:
“彩……彩云?”
霎时,面前的恶鬼猛地一愣,手上的力也是赫然松开不少,得到喘息的姜以禾不敢犹豫,壮着胆子一把将她抱住,推搡着连连向前井口走去。
她想,这既然是梦,那便醒来!
在它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姜以禾已抱着它纵身而跃,眼下是无止境的黑暗,失重的不安、冷冽的刺风……唯独没了可以依附的人。
她咬紧牙关,一番天旋地转后猛然从黑暗中睁开眼。
入眼是瓷盘似的圆月,微寒的夜风灌入口鼻,世界的赫然静止让她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粗气,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还是身处后院。
不过,倒是那个她所熟悉的后院。
一旁是还未醒来的杨三牧,蝉鸣的此起彼伏似一切都只是镜花水月般。
“你终于醒了。”
熟悉的声音掺着笑意,她寻声望去,瞧见枯树上背光而立的人影。
他纵身跃下,晃动的银铃声,立马拉回了她的思绪。
“还以为你们还要一会儿呢,倒是比我想的要快些。”
楼止踏着月色闲庭信步地向她走来,一副满意的神色倒是看得姜以禾云里雾里。
“发生什么事了?这还是在梦里吗?”
“你觉得呢?”
楼止半蹲下与她平视,故作神秘地打着哑谜。
姜以禾当即哑口无言,直接朝着他的头杵着脑袋就砸去!
两头相撞,砸入骨髓般的闷响让两人都有些出乎意料。
姜以禾抱着头连连喊疼,再看他的额头竟也不敲出红印来。
她凑近了些,将那红印看得真真切切,“你也受伤了,这不是梦?”
“当然不是。”
楼止歪着头,语气有些哭笑不得,但瞧着她那红肿的额头,不由得叹了口气。
指尖轻点,那红印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脑袋装的是石头还是木头?”
额前的肿痛感缓缓消退,姜以禾一时愣住,匆忙的别开眼来注意到了身旁躺得四仰八叉的杨三牧。
“他怎么还不醒?”
“那是因为他的梦魇还没结束。”
“梦魇?你是说那个落水的他?”
从杨三牧嘴里得知只要他溺水梦魇便可破除,由此看出,濒临死亡或许就能回到梦外,她这才冒险坠井一试。
看来确实成功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她看向楼止,眼中突生警觉。
他毫不掩饰,坦然一笑道:“因为,是我送你进去的,为了帮我找到它。”
“它?”
“是啊,还记得你坠井时带出了什么吗?”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间语气越发诡测。
姜以禾猛然回想起落井前自己所做的事来,她下意识看向古井,果不其然,缕缕黑影正不断从里面冒出,相互交融混杂编织出人形来。
霎时,她串起前因后果来,瞬间明白了楼止的话和事情的真相。
他之前说过,害人的邪祟无名便无形,只能靠着怨气损人心智,杨三牧被梦魇所困扰想必也是因为此。
而他们要找的邪祟不是别人,正是昭娘。
“确实是你所想的那般,它便是昭娘。”
“她那胎儿还未生人灵,死后入不了轮回,她含冤而亡便甘愿画地为牢,将自己永生永世囚禁于过去,替她那早死的孩子承受狱炼之苦。”
“不过时间长了,她便也和梦魇融为一体,要想彻底斩破,只有将她杀之。”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铜币抛掷于空,瞬间分化为数百枚相互叠层显刃,成了落入他手中的长剑。
人形鬼魅的昭娘从井中爬出,她毛发尽竖,面目全非,身体早已体瘦弱不堪,血迹斑斑仿佛被煮过一样呈现出不自然的红色,手指已经变得畸形,爪子一般的前端,仿佛是用来抓取生人的利器。
她嘴里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一双竖瞳胡乱转悠着猛地定格不动,甚是骇人。
“梦魇无相,倒也算是个上品。”
他面不改色,上扬着的唇角很是不羁,手拈剑花,一招一式尽显运筹帷幄的闲散。
风声萧瑟,似军号声前的屏息,偌大的宅院此时仿佛只剩下这一方之地,枯树落叶间,早已失去意志的昭娘身捷迅猛而来。
他从容不迫,脚掌在草地上一点,借力腾跃,离地蹿起间昭娘也霎时突现身后,眼看爪刃即将穿破胸膛,他翻转手腕轻轻松松便挡了下来。
两人一进一退,看着处处防不胜防的架势让姜以恶化有些呆愣住。
只见他依然噙着笑,一招一式游刃有余,一双手修长纤瘦,如玉一般毫无瑕疵,虽手中执剑却让人觉得这双手该执妙笔画丹青,持纨扇秀风流才对。
见状,姜以禾连忙拖着杨三牧躲了起来,想出去找救兵却迎头一撞,似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后院与外界隔绝开来。
“有人吗?救命啊!”
她使劲敲打呼喊,却依然没有半分作用。
无奈,她只好继续躲了回去,瞧着他毫不费力的模样心中也蓦然心安几分。
但却突然疑虑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楼止绝对不是单纯想收拾邪祟,依据原文中的描述,他只怕是想炼化邪气才对!
可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
眼下孤立无援,就算看破了他的心思,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倒不如先静观其变的好....
剑意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行走四身,虽是气顶长虹的势态,却也丝毫无损他温润如玉的气质。
剑若霜雪,周身银辉,一道银光从中起,乍如万里已吞匈虏血。
昭娘被他打得连连后退,被斩裂的缺口无法再自行愈合,她如残枝槁木,何时败下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楼止却是意犹未尽,连连咂嘴,语气颇为讥讽:“想你守了这荒院十二年,竟是半点本事也没学会,真是可惜……”
只见他的铜剑随意一挥,于空中坠落又似长了眼睛般,以鬼出电入之势贯穿过昭娘的身体而出。
铜刃上抛洒着黑血,血肉模糊间,昭娘的身体已被截成两半瘫落在地蠕动,尖声哀鸣。
姜以禾看得胃里一顿翻江倒海,看着昭娘,她有些于心不忍,回想起她前世的遭遇不禁红了眼眶。
这一切她本不该遭遇才是……
在梦中她便看出蹊跷,杨守方执意采用滴血认亲这么不靠谱的法子本就有悖人父之情,最后更是直接仓促宣告了她的死刑。
这让姜以禾怀疑,其中怕是被他动了什么手脚!
可如今已物是人非,就连杨守方也早就逝去只有她还将自己困在深沼囫囵中,或许只有死才能真正让她解脱吧……
她自知悲欢,也独向荒山。
她敛下眼眸不忍心再去看。
楼止收起剑走至昭娘身边蹲下,满目的疮痍在他眼中就如过隙白驹的灰尘,他眼中无喜无悲,而是一手直接掏入她的心脏位置。
昭娘痛苦地挣扎,他视若无睹,却也微微蹙起了眉似出了什么意外。
“你的鬼魄竟不在这处儿?”
他似喃喃自语也不在意她是否会回答,拔出血淋淋的手,准备向着他处再寻。
忽的,昭娘像是发了狠般爪刃直穿他的脑袋而去。
楼止不屑一顾,一个响指便从指间探出铜币将她的手砍断而落,而她出其不备的另一只手却稍有意外地偏了偏方向。
眼前束缚感一松,楼止赫然怔住。
“咚——”
铜币落了地,似一滴浓墨落入水中晕染着混沌的涟漪,蔓延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厄色。
姜以禾察觉到不对劲,抬头看时,昭娘已彻底失去了生息。
只不过她落下的手牵连着他脑后的白纱,似风吹一般,随着她如烟的话语絮絮飘散而下。
“该到你了……敬儿。”
清冷的月影下,那是姜以禾第一次目睹于他的双眸。
该如何形容他的眼眸呢,第一次看他的眼睛,她便窥视见了秋水、流萤、湛星……
似琥珀晰出了繁樱,而又如长鹄漾过长空,洗出澄净的月明。
不过此时,他的眼中却不是月明星稀,而是她未曾领略过的惊鄂与慌措。
他怔怔地看向某处,眸底闪过刺眼的红缨,于他的眸光中显现出若隐若现的幻影。
他一动也不动,这是姜以禾用面无血色来形容他,可朝着他所看的方向望去,却又不见一物。
一时静默,流萤声响。
耳边传来似指挑琴弦般的清洌琴音,可细细一听,却又是某位女子的轻唤低语。
“敬儿……”
“你终于愿意来见阿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