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叩首。
谢翎虔诚叩拜,起身将燃着的长香插入香炉中。
祭祀以至尾声,他忽觉心头一紧,莫名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说上为什么,只是觉得十分心慌。
像是冥冥中有人急着告诉他,家里要出什么事...
只呆滞了一瞬,谢翎很快恢复如常。
道长收了法事,领了黄家人给的赏钱,正在道别。谢翎没心思关注其他,只与黄至道说了一声,便要去寻翁三和环儿两个。
在黄家住这几日,他几乎没怎么见他们二人。如今将要离开,自然得去看看才行。
黄至道叫了个小厮给他引路,谢翎匆匆而去。
霍擎洲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自顾自离开了。
等谢翎找到人的时候,翁三正在喂马。马儿到了黄家之后草料喂得更足,倒比来时更加生龙活虎了。
翁三正刷着马鬃,余光瞥见谢翎,表情还有些惊讶:“少爷。”
谢翎颔首示意,“这几日可好?”
“都好。”翁三笑的憨厚。
“环儿呢?”谢翎又问。
翁三想了想,“应该是同府上的丫鬟混在一处。”
谢翎深吸了口气,言简意赅道:“我担心母亲一人在家中有事,你与环儿先回去,急着,路上一定要快,尽可能十日之内赶回家中。”
翁三一时没反应过来,呆着脸呐呐的问:“少爷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回去”谢翎沉了脸,“你们无须担心我,只尽快回去看看母亲在家中如何便好。”
谢翎不禁有些后悔,当时不敢答应母亲带着环儿一起出来的,她自己在家中,若是碰上什么急事,更无人照应了。
或许是他语气太急促,翁三想也没想就说,“我这就去套马,在后门那里等环儿姑娘吧。”
“那就好。”谢翎扭头对小厮道:“劳驾,请帮我找一个叫环儿的丫头过来,她大约五尺的身高,圆脸,看起来有些瘦弱,此时应该是在后院,同府中小姐们的三等丫鬟在一处。”
“小的这就去。”小厮看他有些急躁,加快了脚步去后院寻人。
亲眼看着翁三套好了马,黄府中的车把式帮着套了车,谢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只盼着母亲在家中一切平安,是他自己多想了才好!
马车赶出了后门,环儿也收拾好了包袱急匆匆赶上马车,谢翎看着他们都准备妥当,正想着再吩咐几句就让他们上路,黄至道却忽的满面急色而来,“行初,怎的忽然就要走?”
谢翎忙拱手施礼致歉,“虚白公,并非我要回去,我是担心母亲一人在家中有事,让他们先回去看看。”
黄至道送了口气,抓住手腕笑道:“如此便好,母亲还说要你再多住几日,我们兄弟也还未与你畅谈尽兴。”
“虚白公客气。”谢翎淡笑着回了一句,又对翁三严肃道:“急着我说的,尽快往家中赶,十日内必须到荥阳内。若你们到了半月内我还没回去,翁三,想办法着人送信给我,好叫我知道家中近况。”
“是!”翁三郑重颔首应下。随即一甩马鞭,架着马车疾驰而去。
扬起的尘土渐渐落下,谢翎直至看不到马车的影子,才跟着黄至道迈过了门槛。
……
在黄府又住了两日,谢翎终于耐不住担忧的心情,想去告辞。不为家中之事,他也是时候该去探访那位名声在外的药商了。
黄老夫人听闻他要走,自是一脸不舍,“才住了不到十日,行初,你再陪师母些时日吧。”
谢翎像安抚自家长辈那般,拿出了十足的温柔,“师母,行初还有要事,待家中两位公子孝期过了,行初亲自来府上接他们,到时再多陪师母几日可好?”
再是依依不舍,也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
黄老夫人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道别:“听闻你带来的马夫已经先回去了,叫他们兄弟二人另派人送你吧。”
“已经平添了许多麻烦,不必虚白公再费心了”谢翎温和道:“行初也有旁的地方要去,并不直接回荥阳的?”
“你先前说要去寻一位药商?”黄老夫人略作思索,又转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我的拜帖来。”
“师母?”谢翎有些惊讶。
黄老夫人笑呵呵拍了拍他的手:“襄阳府里名声在外的药商,可不就只有那个了。佟半天这个老顽固不好相与,你拿了我的拜帖去见他,他看在我的面子上,或许不好太为难你。”
“师傅与他也有交情?”
他从未听师傅提起过此人,从不知道黄家还与药商打过交道。
黄老夫人摇了摇头,“我年幼时掌管过的家中药铺子,从他那里进过几回药材,所以才打上了交道。你师傅与他并不熟识。”
“师母也通医理?”
“略懂一二罢了。”黄老夫人仍旧笑呵呵的。
不待谢翎在问,她又道:“你既要找他,可得尽快了。这个老家伙狡兔三窟,这些时日未必就在襄阳府。我先派人把你送到他府上,他若不在,你便再问他府中下人。拿了我的拜帖过去问,他们不敢不告诉你。”
谢翎忖度稍许,没再回绝黄老夫人的好意,“多谢师母,行初一定会再来看望师母的!”
“去吧。”黄老夫人笑着朝他挥挥手。
谢翎又话别了几句,这才告别黄老夫人,回厢房中收拾行李。
衣服本就几件,所用其他物什也不多,大都也是黄家下人后来拿来的,谢翎没动其他,只怕自己的收好。装到最后,只剩秦良拿来的那条云巾。
谢翎拿着云巾怔愣了会,然后将那条云巾粗鲁的塞在叠好的衣服下。脖颈上的於痕淡到几乎看不见,这几日他都没有用上这云巾。
但想起他的来路,心底的恶气就不禁跟着上涌。
时隔将近三个月,霍擎洲的性子当真一点没变,还是这般乖戾粗暴,任何人都反抗不得。
不过那晚醉酒之后他完全没了印象,霍擎洲问了什么,他又答什么,真是半点都不记得了。
所以他说了什么挑衅霍擎洲吗?还是...
“要走?”身后一道带着磁性的低沉声音传入耳中,打断了谢翎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思绪。
谢翎平复心绪,转过身换了平和的脸色,拱手施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你要走?”霍擎洲英挺的剑眉拧紧,黑眸中像是藏着利刃一般,微微昂着头俯视谢翎,薄唇中吐出的质问声格外粗野。
谢翎心平气和道:“家中许久无人,我担心家母有事,所以急着回去照看。”
霍擎洲没有收回视线,深邃的眸子一错不错的凝在他脸上。
谢翎保持着先前俯身拱手的姿势,任由他看,同样一动不动。谢翎好似和以前一样乖顺。
他记得好像是四年前,彼时谢翎刚升了工部的主事,从五品的官职,奉了黄琮弼的命令,去给已经升为工部尚书的申邑淮送年节贺礼。
黄琮弼大约是觉得,派出自己的爱徒送礼,面子上已经算是给足了申邑淮。可申邑淮本就和他政见不合,存了心思为难他的爱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后来,谢翎带着半车礼品在申府门口冻了三个时辰,冻得浑身毫无知觉,终究也没敲开申府的门。听说气的黄琮弼撸起袖子要上门理论,但终究被谢翎苦口婆心的劝了下来。
当朝太傅,文臣之首,为了爱徒气的要与人动粗,一时也传为佳话。只是后来秦良告诉他,谢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装,仰着头傻傻在申府门口干站了三个时辰。
如果谢翎一直这么傻,那么,那夜诏狱里扒着他的靴子苦苦哀求,还有半月前仿着他的自己写出的书信,又该怎么说呢?
过了不知多久,在厢房内的空气没有凝固之前,霍擎洲终于转身离开。
谢翎直起身,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他半阖着眼盯着霍擎洲的背影,默默良久。
刚才霍擎洲看他的眼神太熟悉。
霍擎洲起了疑心,手里握着实在的把柄,看人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像等着捕猎的猛兽,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要远离霍擎洲,如果要完成那些筹谋,就一定要设法远离霍擎洲!
------------------------
霍擎洲负手往黄家为他安排的厢房走,秦良已经在厢房门口等候多时。
“殿下,栾枭传来密信,陛下派人去密县知府家中抄家。”
“嗯。”霍擎洲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秦良看出他没上心,紧跟着又说了一句,“府中可靠之人说,至少有五万两银子在锦衣卫抄家时不翼而飞。其他几个知县府中,也有类似之事发生。”秦良皱紧眉,神情严肃:“据那些人说,银子原本是他们打算拿来,孝敬殿下的。”
“丢了就丢了。”霍擎洲随口说道。
“属下是担忧这笔银子,会被有心人拿来另做文章!”秦良忧心道。
“父皇再怀疑又如何”霍擎洲眸底闪过一道暗芒,“孤的处境也不会比眼下更差了。”
“殿下!”秦良急道,“幕后之人手段毒辣,殿下定要趁此机会彻查!”
霍擎洲绷着脸,斜睨了他一眼,“收拾东西。”
“殿下要离开黄府?”秦良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殿下要去哪儿?”
“父皇不是下旨要孤周游大亓体察民情。”霍擎洲勾起唇角冷笑,“如今孤正好顺他心意,好好体察民情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