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后。
东宫寝殿内,小黄门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给趴在榻上的太子霍擎洲上药。先前亓宣帝的鞭子甩得太狠,上百鞭子甩下去,霍擎洲整个后背没有一块好肉,所有皮肉如泥沼般烂做一片,伤口最深的地方几乎可见骨。
修养了整整半月,好歹又重长了些血肉。但却因为霍擎洲一直不肯好好用药,直至今日,他背后凝住的血痂都只是薄薄一层,还有几处,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甚至还在反复渗着血珠。
若不是秦良苦口婆心劝了数日,连去世的元后临终前的心愿都搬出来了,也不会有小黄门壮着胆子来上药这一回。
霍擎洲趴的并不安稳,像落入捕兽笼子的猛虎一般,神情恹恹,偶尔被刺痛时整个背部都跟着微微痉挛。往日乖戾恣肆的眉眼间,如今罩着一片隐忍的晦暗,还有几分阴鸷和不耐,“还没好?”
“殿下伤势太重,太医交代务必要多上些药。”小黄门轻声解释,动作轻缓,时不时偷觑一眼主子神色,生怕自己手中动作牵扯到霍擎洲的伤后,惹他不快。
“麻烦。”霍擎洲咬牙抱怨着要起身,他动作太大,把为他上药的小黄门吓得瞠目结舌,“殿下还不可动!”
霍擎洲肩线紧绷,额角透出薄汗,倔强了半晌,最后力竭而重新趴了回去。
秦良进门时正看到自家主子一只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褥子,手上青筋毕露,似乎压抑了极大的痛苦。
他心底叹了口气。
陛下这次当真是动了大怒了。往常再生气,一个指头也没有动过殿下。如今竟然亲自动手,把钢筋铁骨一般的殿下打得直接昏死过去,几天下不来床。要不是镇国公拼死阻拦,只怕殿下直接就会被打废了。
小黄门的药上的差不多,低声恭敬道:“殿下,奴婢药已经上好了,去看看其他汤药是否熬好了。”
“倒了”霍擎洲把头闷在被褥间,声音闷吞而孤傲,“孤最厌恶喝那种苦汤子。”
“可是太医说...”
“还要孤再说一次?”霍擎洲拔高了声调。
小黄门不敢再劝,吓得赶紧闭了嘴。屈膝退下了床榻,见了秦良,仓惶躬身行了礼,随即趋步小跑着退了下去。
秦良深吸了口,进门后单膝跪在床榻边,“殿下,属下有事回禀。”
“说!”霍擎洲莫名有些烦躁。
许是药的缘故,他的背上现在就像有几百只蚂蚁爬一般,痛痒钻心,蚀骨难耐。
看来眼下并不是好时机……秦良暗暗后悔。
但毕竟是陛下亲口下旨,殿下迟早要知道。
“滚出去!”霍擎洲被疼痛折磨的神色躁郁。单手撑起身体从榻上坐了起来。稳了稳精神,打算下榻活动一番。
再忍下去,他怕自己会疯。
秦良把心一横,语速极快道:“宣威将军派人送了密信,运到北境大营的三十万两黄金,已经全数送回京中,想来再有半月便到了。”
霍擎洲身形顿了下,神情终闪过隐痛。筹谋那么久,甚至连谢翎都推出去了。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不知谢翎知道此事,会不会笑他蠢笨?
霍擎洲沉默了一会,无意间瞥见秦亮忧心忡忡的脸色后,平静道:“知道了。”
老头子既然动了手,显然也不打算像先前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他下了旨,蒋钺的必然不敢不从。这些黄金迟早会被运回京中,他昏迷之前就已经猜到了。
既然知道无法转圜,再气也是无用。
秦良没料到主子是这样的反应,抬头讶然道:“殿下可需要属下去……”
话没说完,就看到主子漠然的瞪着他,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眸子里泛着幽幽寒光“想九族尽诛,就尽管动心思找人去截下来。”
“属下不敢!”秦良忙低下头。
霍擎洲冷笑,“蒋跃还说了什么?”
“宣威将军说此事已失良机,请太子殿下先珍重自身。”秦良犹豫了一瞬,而后语气更加低沉道:“将军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十年不晚?”霍擎洲微微眯起眸子,脸上不辨喜怒。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忍过了一个十年。却不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良久之后,霍擎洲眸光划过一抹狠厉,“那孤便等着。”
不过是再忍十年罢了。鞑靼人的脑袋,且等以后!
……
安和宫书房。
亓宣帝将从北境送回的密折扔在书桌上,满意道:“蒋钺还算乖觉。”金蕤含笑逢迎说:“陛下降旨,宣威将军岂敢违逆。”
将茶盏双手奉给亓宣帝,金蕤觑其脸色,迟疑了一会儿后低声回禀说:“陛下,东宫的人来回话,太子殿下几日来都未吃药,身体迟迟不见好,陛下可要去看看太子殿下?”
亓宣帝气的脸色顿时大变,将茶盏狠狠摔在书桌上。满满一盏茶水顿时飞溅,其中一大半泼洒在书桌上,阴湿了上头堆积的一沓奏疏,“逆子!”
摔了茶盏尤不过瘾,亓宣帝气的嘶吼道:“他这是又要故意忤逆朕,拿自己的身体跟朕作对吗!”
"陛下息怒!"金蕤忙跪着地上,小声替霍擎洲分辩说:“奴婢以为太子殿下绝不敢有此意。殿下自小嗜好甜食,想必是嫌弃那药苦口,所以才不吃。”
“哼!”亓宣帝冷哼了一声,但没再喝问。
半晌,复又冷静道:“罢了,朕一会儿亲自去看看他。”那个逆子,只怕又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所以才如此不把吃药当回事。
哪日非得身上哪处都动弹不得了,他才能长记性!
金蕤心底松了口气,利索的从地上爬起身又含笑说:“陛下亲自去看,殿下知道了必定高兴。”
“他不再气朕就好了。”亓宣帝不阴不阳道。虽然如此说,但脸色已经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书房中骇人的气氛刚刚缓和,金蕤正打算再凑趣几句,便听见手下最得力的小徒弟在书房门外小声道:“陛下,督察院右佥都御史虞真卿虞大人求见。”
“今日休沐,虞卿来做什么?”亓宣帝心底浮起疑惑,神情上却不显,只是沉声吩咐说:“传。”
片刻后,虞真卿捧着一封奏疏迈进了书房,“叩见陛下。”
“平身。”亓宣帝示意道,“虞卿此时来,可是有要事?”虞真卿此人一向沉稳,但今日何故如此急躁?不等到明日早朝奏禀,俨然事非寻常。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
虞真卿将一边手中奏疏递给金蕤,恭敬道:“臣有要事要奏禀陛下。”
亓宣帝狐疑的接过金蕤递过来的奏折,一边翻看,一边听虞真卿严肃道:“上奏之事事关太子殿下,臣不敢妄动,所以今日特来请陛下示下。”
快速翻了几眼,亓宣帝刚刚缓和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寒霜,“你从哪里得知此事?”
“臣不敢隐瞒”虞真卿躬身道:“蓟县上京告御状的年迈夫妻拦住了臣的马车,状纸正夹在奏疏后面,还请陛下细看。”
“蓟县在太子封地内,既然事关殿下手下知府,臣不敢擅作主张,所以故来请陛下做主。”
“蓟县?”亓宣帝眉峰上扬,眼底露出讥讽,“蓟县据此足有五日的路程。”
太子还只是二皇子时,他就把京城以北的蓟州赏给了他做封地。蓟州内下辖五个府,几个知府都是太子一力安排的,与亲信无异。
一对饥寒交迫的夫妻,不知饿了多久,还能撑着精神躲避知府的追捕,徒步走上五日的路程,上京告御状?而且进了京城,还恰巧准确的,拦住了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的车马,还有力气将前因后果,事关一干人等和前后原委,说的如此清晰。
清详细到虞真卿写的奏疏中,从太子的图谋到知府如何层层下达命令,再到有哪些县丞参与其中,官官相护,逼迫蓟县百姓多交田税,事后更是不顾大亓律法,直接草菅人命。
如此清晰的案件脉络,是巧合?还是背后有谁谋划,特意安排,甚至护送这对贫苦又老迈的老叟老妪二人过来?
他刚刚惩罚了太子,就有人状告太子封地里的知府贪墨官银,谋财害命。呵,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亓宣帝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锋利暗芒。
虞真卿垂眸拱手郑重道:“臣也怀疑此夫妇二人别有用心,还请陛下派人详查,还太子殿下清白。”他沉吟了片刻,又继续道:“今日那对夫妇拦车动静甚大,臣担心明日便会有朝臣参奏,诽谤太子殿下纵容手下官员,贪污民脂民膏。”
亓宣帝冷笑了一声,“去,把戎坚给朕找来。”
“是。”金蕤小跑着去办。
他走后,书房中针落可闻。
虞真卿迟疑了一会儿,又严肃道:“陛下,倘若此事是真,陛下要如何处置太子殿下?”
太子嚣张恣意惯了,即便事前不知道手下人贪赃枉法,也定有约束不力之罪。现在只看陛下的态度,是否还要继续纵容太子,如此任性妄为下去了。
亓宣帝脸色阴寒,定定看着虞真卿,却迟迟没有回答。
良久,他才幽幽道:“太子年少,当多多历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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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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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