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谢翎身体支撑不住,这趟走的极为缓慢。
原本半月就能走到的路程,在谢母坚持走半日休憩半日的原则下,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方才走到。等回到荥阳时,时间已经与谢翎原本估算的相差无几,正逢麦收之际。
荥阳是京州府内的一个县,地界并不小。境内地势平坦,但紧邻虎牢关,西有汜水河经过,因此还算丰饶。谢家祖宅就在整个郡的东北方向,再往东,便是纵横阡陌的大片麦田。
马车稳稳停在三进的宅邸门口,谢翎率先下了车,仰头看向悬挂在大门上写着“谢宅”二字的牌匾。十余年不住人 ,那牌匾竟然看着没有多少落灰。
谢翎一时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车夫卸了矮凳过来给谢母垫脚,环儿先下了车,马上搀扶着谢母也下来。谢母脚一沾地,脸色顿时轻松了不少。
虽说赶路时吃住并不都在车上,但一日中总有半日困在车上不得随性,浑身的骨头都被束缚的僵硬不堪。如今你好好松快一下,自然欣喜些。
谢翎的视线还在正门上巡梭。不只是门上牌匾,好似正门上朱漆也未像预料的那般脱落斑驳,似乎有人一直在修缮和维护谢家老宅似的。
难道是李宴天当真找人来打扫过了?但他并未对李宴天说过具体地址,他是怎么派人找到这里的?
见儿子呆站着不动,谢母不明所以道:“怎么不进去?”
谢翎回身看着谢母:“母亲且在这里勿动,容孩儿先进去看看。”
谢母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但也没有反驳,由得他一个人往宅子大门走。车夫本来要帮着搬卸箱子,看他们母子二人神色都有些紧张,也停下了手脚,不好再挪动。
谢翎几步进了宅院。
推开朱红的大门,看到一个梳着两个羊角小辫,冲龄之岁的男童正骑着一个木制竹马,在门后自顾自玩耍。见他立在门后,那孩子仰着小脸看过来,懵懂的双眼里闪烁好奇:“你是谁?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谢翎不答,径直往里面走。
那孩没听到回答,一路大叫着往院子里跑,“阿爹阿母亲,有生人来了!”
谢翎眸色阴沉。他不记得自己委托谁看顾,更不记得把这院子交给谁打理。那里头住的,会是何人?
过了垂花门,再穿过回廊,往里走便是正院。一进院子,谢翎不由愣住。宽阔的院子堆满杂物,原本干净的地方,现在活像个大杂院。
一个三十出头、脸色黢黑的汉子看见谢翎进来,瞪着眼上来呵问:“你是何人?”谢翎不动声色的把眼前人上下打量了一遍。他不记得自己见过此人,或许是外乡来的蛮匪?
没听到他回答,汉子便上前推搡他:“出去出去!别人家院子也是你能闯的!”谢翎退了半步,定在原地直视汉子道:“这里是谢宅,足下是谢家何人?”
汉子动作一顿,复又瞪着他趾高气昂道:“我姓甚名谁与你何干!马上滚!否则别逼我将你踹出去!”
谢翎拧眉思忖。顾左右而言他,看来也非族亲。笃定他家中无人,自然亦不可能是外乡人。莫不是附近山上下来的强人?
他身体还未好全,正是羸弱之时,现在决计不是能与人动拳脚的时机,且对面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以理说服就能说的动的人。
气氛正在僵硬之时,却见谢母在环儿的搀扶下,也从外间走来。谢翎心底一沉,“母亲怎么过来了?”若是这莽汉要动手,伤到母亲可怎么好。
“久久不见你出去,我想着或许是出了什么事。”谢母温声说完,余光也瞥见院中的杂物。脸上虽还带笑,眼底已露出气愤之色。显然也是看出自家宅子被别人占据。
汉子抱臂看着母子二人,三白眼里闪过轻蔑,“今儿是没看黄历还是怎么的,哪里来的乞丐还是逃荒的,问都不问就往我家里跑。”
谢翎脸色阴沉,上前一步将谢母护在身后,递了个颜色给环儿,示意她先将谢母搀扶出去。谢母却不肯挪动,认真看着霸占自家院子的汉子,皱眉想了想,语带不确定道:“可是谢五叔家的老三?”
“母亲认识此人?”谢翎脸色未见和缓,余光在院中逡巡,寻找趁手的东西。他虽然力有不及,但今日母亲受人辱骂,却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谢母点了点头,“看着像。谢五叔是家中旁支里的一个,论起辈分来,他算是你的叔公。”
她又睨了凶神恶煞的汉子一眼,凑近谢翎耳侧压低声音道:“你爹还在世时年下与乡邻走动,谢五叔带着他来过.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他也正常,我也只是略有些印象,若是他不差,你该叫他一声堂伯才是。”
说是印象,不过是十余年前了。谢母也不大敢确定,便又拿眼瞟向汉子。汉子见状,神色中的不屑更加明显:“怎么什么都敢与我攀亲了!你可知我家中是有人在京中做大官的!”
原来还是族亲...
谢翎心底也并未真的把亲戚关系放在心上。这家人敢堂而皇之的占着谢宅,恐怕也是仗着族亲的关系。又知道他在京中做官,拿捏着同乡们不敢置喙什么,所以才如此理直气壮。
谢母不安的看着儿子,“行初...”谢翎已经有了大概计较,便拉着谢母道:“母亲,我们先出去再说。”
谢母颔首,母子二人一道往外走。见他们离开,汉子轻嗤:“还算识相。”
谢翎扶着谢母往外走,闻言眯着眸子微微侧头看去,深沉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暗芒。
汉子正要继续忙碌,偶然间捕捉到他睇过来的眼神,莫名便是一怔楞。但很快,又不自在的低声自言自语道:“呸,以为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