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生碰了个硬钉子也不生气,平静地说:“救不救一个人跟喜不喜欢没有关系。”
云荷哽住了。
真是没意思,云荷食不知味地啃完肉串,将竹签往桌上一扔,回屋拿了信封向巷口的车走去,逢生暗暗松了口气,以为云荷还是心软答应他了,但下一秒就见云荷拉开驾驶座的车门请他上车。
原来不是要一起走,只是送客。
看来今天不是个交谈的好时机,不好再自讨没趣,逢生只好坐进车里,云荷“砰”地关上车门,倚着车又敲了两下窗,“咚”“咚”,那指节像是敲在了逢生的心上。
车窗降下,云荷俯身将信递过去:“以后没事就别再来找我了。”
她现在没空谈情说爱。
逢生接过那封谅解书,心沉了沉,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主动求死的吗?”他始终对记者视频里云荷的状态耿耿于怀,将心里的疑问问出。
云荷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逢生:“为什么?”
云荷转身:“那你先告诉我三年前是怎么回事。”
逢生沉默了半晌:“我也不知道。”
“跟钟曼曼有关吗?”
逢生无言。
云荷了然,转身欲走。
逢生又问:“这次也是吗?”也是主动求死吗?
如果是,他便不再多管了,他从不救不想活着的人,不珍惜生命的人。
云荷笑了,回头故意说道:“是啊。”
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
活着不好吗?
死了不好吗?
两人视线交汇,无法道明的气氛在缓慢流淌,那大概是处于情感纠葛中的男女双方都会有的默契,通常出现在爱情中的抉择时刻。
仿佛听到巨大的冰川正在瓦解,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云荷就这样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决定了她那短暂的爱情的走向。
她让自己笑得洒脱,往回走了几步认真说道:“生哥,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你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他们困于世俗的生老病死,可我不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一定是我主动走向了死亡,你不需要救我。”
伤害白雪一遭,云荷得出结论:爱情与自由对她而言,自由更加重要,在她这里,死亡便是自由。
她再也不要受命运摆布了。
逢生看着窗外云荷那双眼,突然就意识到云荷已经不是那个渴望生畏惧死的小孩儿了,她笑得洒脱,可眼里却有浓浓的绝望和死气,不复明亮,不再单纯,这三年他错失的经历已经将云荷变成了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样子。
“路上小心,再见。”云荷抬起手潇潇洒洒晃了两下,踩着一地的水渍回了家。
过往的一切,无论谁对谁错,这苦果她咽了也认了,不恨了也不怨了。但她必须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鱼死网破,她也要求个结果,来路太苦,去路不定,就不连累别人了。
不喜欢,也好。
天上又开始下毛毛雨,那细细柔柔的雨线穿过车窗飘进来,挠着逢生的心,让他忍不住的心烦意乱。
他看着云荷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云荷脾气执拗,这实在无解,他无奈地发动汽车,向家驶去,窗外车流不息,行人不绝。一个女孩大笑着奔向一个男孩。红色的伞飘落在地。遥远的星星被遮挡,没有一点儿光亮。闪烁的倒计时偶尔从眼前快速地闪过,或许下一秒就会停止。
这样阴雨绵绵的夜,他就算无力,也只能迎着那残酷走下去。
深夜,万籁俱寂,冰冷的看守所内,马奕辗转反侧地侧靠在墙上,狱友们都已经熟睡了。
下午自首时他还满怀信心觉得自己肯定能逃过一死,但深夜降临,这点信心忽地就崩溃了。
他胡思乱想起来,白雪的命案现场已经处理干净了,但是自己真的没有留下什么证据吗?云荷的被杀现场他不敢回去,就算那是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但云荷还活着,只要能拿到谅解书就不是个问题吧?
可万一云荷不肯签谅解书怎么办?那个云荷可是个疯子。
不不不,她会签的,他手里可有她的把柄!
他忍不住咬起自己的手腕,想借疼痛驱散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可是根本没用,他咬得更用力了,思维忽然开始发散,意识到自首其实并不是他的最优解。
之前被警察的通缉追捕吓到,他一直想着该如何脱罪,如何抹掉犯罪的证据,如何减轻自己的刑罚不被枪毙,并尽可能地轻判。可他却忘了考虑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万一云荷签了谅解书,万一警察只是糊弄一下简简单单就把他放了或者轻飘飘地判他几年,他该怎么办?到时候他在外面不是更容易受到云荷她们的报复吗?
她们不是人啊,是死不了的怪物,在外面比在里面危险,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是怎么对她们的来着?
马奕开始回想自己使用的那些残酷的手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她们一定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吧!甚至会更过分!
云荷那个疯子对自己都下得去狠手,更何况他?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心实意地有些许后悔,认为自己不该对那两人下手。
手腕上的暖意传过来,血已浸透了袖管,马奕却毫无所觉,咬得更用力了。
走号的狱友觉得他不对劲,凑近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赶紧制止马奕并喊人:“来人啊,有人自杀啦!快来人啊!!”
可马奕的力气出气得大,根本掰不开。
值班警察听到动静吓得一激灵赶忙跑来,把人电击了下,才顺利带着马奕去往医院,没成想半道上车却坏了,警察只好原地待命,着急忙慌地又联系救护车,可就在这时,马奕却突然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那狠劲儿看得人头皮发麻,警察忙去掰马奕的嘴,可已经晚了,马奕一个咳呛,断掉的舌头卡进了气管,脸不一会儿就憋成了猪肝色。
值班警察是个毛头小子,从没有处理过这样紧急的事件,马奕就这样死在了不断循环的警笛声中。
白雪神清气爽地起床,重生以来第一次睡了个好觉,昨天的梦也记得清清楚楚。果然是在梦里,什么不合理的情节都能顺顺溜溜地走到结局,马奕竟然会被自己的舌头噎死,这梦做得,解气!
看来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她却不知,顾阅灵和逢生睡到半夜便被紧急叫去了局里,因为马奕是真的死了!
如同梦境一般的死法,死得诡异又离奇。
顾阅灵和逢生熬了一夜的脸色很是难看。
马奕的自杀是件大事,局里上上下下的领导都要问责,顾阅灵压力很大,但他们调查了一天都没有任何线索,监控看了,所有人也都问了,没有任何征兆和异常。
但他们确实疏忽职守了,这两天大家为了查案筋疲力尽,值班的警察打了瞌睡,没有第一时间就发现异常,小警察被暂时停职,顾阅灵因为连环捐款凶杀案暂时幸免遇难。
马奕的家属得知情况后,根本不能接受这个结果,怀疑有人严刑逼供,吵着闹着要局里给一个说法,逢生便只好抓紧时间进行尸检,白纸黑字给他们一个交代,今天估计没法回家。
吵吵闹闹了一天回到家后,顾阅灵终于可以歇口气,见白雪过来,便告诉她:“明天你可以回家了,马奕昨晚突然自杀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对你来说是件好事,以后你不用躲躲藏藏了。”说完头疼地叹口气。
白雪惊讶:“怎么这么突然?自杀?他不像是会自杀的人啊。”
顾阅灵赞同地点点头:“他如果要自杀,又何必自首?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人半夜突然发了狂,先是咬手腕咬得血肉模糊,后来又咬舌自尽把自己给噎死了。”
白雪一下子愣在当场,如遭雷击,恐惧沿着脊柱蔓延上头顶,声带都失灵了。
那汪柔和平静的水骤然沸腾,蒸汽充满整个屋子,似是要把人烫掉一层皮,白雪的恐惧竟比之前在警局时更甚!
顾阅灵皱眉:“怎么了?”
白雪哆哆嗦嗦地把自己昨晚聊的天和做的梦说了下,顾阅灵神情也凝重起来:“把你手机给我。”
白雪解锁手机,打开软件点开对话框交给了顾阅灵。
顾阅灵浏览完群里的聊天记录,点开一个人的头像,对方的昵称映入眼帘——几口口且言——这几个字倒过来组合便是“诅咒”。
一股不详的意味。
网吧里,云荷正在代练挣口粮。她本是要去找钟曼曼的,但上班第一天不好请假,便只好先推迟。
几口口且言:“白雪还好吗?”
那个陌生玩家又换了个账号给云荷发来好友申请,云荷拧眉同意了。
这跟白雪有什么关系?
几口口且言:“她可才杀了人呢,没被吓哭吧?”
云荷的心沉了下去,“你什么意思?”
几口口且言:“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让她杀了马奕,手刃仇人,不好吗?她应该感谢我。”
几口口且言:“你考虑好了吗?要不要杀了逢生?”
几口口且言:“拒绝的话,下一个被杀的可就是白雪了哦。”
云荷捏着拳头逼自己冷静,但没成功,她心火太盛,摔了键盘关了电脑走向老板,右手一伸,皮笑肉不笑:“老板,预支两天工资。”
老板吞云吐雾杀得正欢,看都没看她一眼,下巴抬抬示意抽屉,让她自己拿。
这年代谁还用现金啊,抽屉里的零钱凑起来连一百都没有,云荷便全部搂起来,扔下句“我请假”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