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荷跳窗而逃,惶惶然奔进了沉沉夜色中,像一只惊恐至极的猫。
她在雨夜中奔走了很久,无方向地乱转,最后茫然地伫立街头,终于明白自己早已无处可去。
第二天,听说云荷逃走的白雪偷偷回了家,她觉得不论如何云荷肯定是要来找她拿骨灰的,索性待在家里守株待兔。
她猜得不错,云荷来了,她看上去恢复得很好,一点伤也没有,不像昨天那样血淋淋的吓人,就是淋了一夜的雨,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白雪将云荷拉进屋,因白雪一夜未归算账算到一半的白晴偃旗息鼓,跑去捣鼓姜汤。
房间里,白雪拿出干净衣服,赶云荷去洗澡,她抱怨:“你昨天吓死我了,你不知道,警察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你浑身是血,我都快吓死了!”
她叽叽喳喳抱怨了一通,云荷颇感不适,被害人对凶手这么热情总归会让凶手有点儿别扭的。
云荷仿佛又闻到了湖底的烂泥味,有一种想要呕吐的**。
换洗完毕,白雪将藏起的骨灰小心翼翼拿出来,叹口气:“哎……你小孩子家家的,做事怎么这么偏激呢?下次真的不能再这样了!真让人担心死了,喏,这是你的家人,你就算为了他们也该好好爱自己吧。”
云荷平稳地接过骨灰盒,之前生锈的铁皮罐被白雪换成了实木密封的木盒,莲花纹和云纹绕着仙鹤,寓意吉祥,一看就很用心。
云荷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白雪急忙把她拦下来:“哎呀,先别急着走啊。”
云荷却会错了意:“马奕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他的。”
白雪吓了一跳,“哎呀不是这个!你可千万别再管这个人了,交给警察吧。”
然后她就将她遇到了一串轮回者的事情告诉了云荷,并临时担任了“新生指导”这个活儿,给云荷详细科普了一下轮回者的生存法则。
“……总之,我们成为了一种不老不死的怪物,不管我们死亡时受多重的伤,都会在复活时恢复如初,就算断了一条腿都能重新长出来。
但完全复活后我们的恢复能力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伤口恢复得快点,但是遇到致命伤还是会嗝屁的,你可不能再作死了!
而且我们获得的能力也不都是好的……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不会再变老了,换句话说,你可以永远十八岁哎!”
面对云荷,白雪的话变得格外多,她啰里啰唆事无巨细说了一通,原以为云荷会像自己一样安心一点,毕竟找到了同类,她们不再孤军奋战,没想到云荷却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感觉下一秒就要哭了。
云荷只觉得仿佛有耳鸣声在不断刺激着她的耳膜,让她头痛欲裂,白雪的声音都有些变得忽大忽小,她愣愣地问:“你是说逢生是轮回者?”
白雪点点头。
“我之所以成为轮回者是因为他的父亲?”
白雪又点点头。
云荷突然便想起来了,原来,这命运是她自己同意了的。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手术的前一天,她和逢生的“哥哥”逢昕,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现在想来应该是他的父亲,在病房里隔着玻璃晒太阳。
阳光暖融融地铺在身上,让她久病的身体都稍微轻松了一点,那是她求生意志最强的时候,她尚不知人间险恶世事无常,尚不知很多人生的苦难和厄运就是没有道理的。
那时,她只想活着。
逢昕问她:“你想要活着吗?”
她回答说:“想啊。”
逢昕又问她:“为什么想活着呢?”
云荷当时不理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反问:“活着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逢昕听后哈哈大笑:“确实不需要理由,一般死才需要理由。可万一,你活着总会遭遇些不好的事呢,那你还想活吗?”
云荷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谁活着能不遭遇些不好的事儿呢?你看我病成这样了,不还是得高考吗?”
逢昕笑得更大声了,然后拍拍云荷的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你要好好活下去啊,万一遇到解决不了的事了,记得找你逢生哥哥,但你逢生哥哥虽然身体健康,心却病了,你要治好他。”
后来,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云荷当时不理解,现在猛然想起,才大彻大悟,骨灰盒落地,她捂住脸疯狂地笑了起来,眼泪却从指缝中汹涌溢出。
原来在那个时候,逢昕便已经决定将这莫测的命运交给自己了,自己真是何德何能啊!
他应是希望自己能如愿以偿获得新生,如果可以,也带给逢生光明。
可命运的一只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一切就都变了,她可以说是天真懵懂毫无准备地掉进了一潭绝望的泥淖,越挣扎陷得越深。
她遭遇的不是轻飘飘的可以随意说出口的不好的事,是让她痛不欲生的生离死别,是令她面目全非的飞来横祸。
无法自救,如何救人?
白雪被吓到了,她忙慌地把骨灰盒捡起来,看没有磕坏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担忧且害怕地看着云荷:“你……你怎么了?”
云荷眼神复杂地看着白雪天真的脸,有愧疚有嫉妒,有羡慕有愤恨。
“你报的警?”
白雪点头。
“你的另一个能力是测谎?”
白雪再点头:“是啊是啊,幸亏有这个能力,我才能发现你骗我!”
云荷冷冷看着她,感觉自己之前对她的担心都是笑话,同样都是命运拨弄的玩具,为什么白雪就这么幸运?
如果自己也能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些所谓的轮回者的潜规则,她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云荷心中突然涌出一股恶意:“你知道我们死亡一次才可以获得一种能力吗?”
她将两个“一”字咬得极重。
白雪迟疑地摇摇头,她本也要跟云荷讨论这个的,在她还没有百分百信任逢生他们的情况下,云荷是最佳人选,经历一场生死,她坚定地认为云荷才是与她同一阵营的战友。
“那你就不好奇你为什么会有两个能力吗?”
“好……好奇啊。”白雪小声回答,她当然猜测过她有两个能力的原因,但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这项反而没那么重要了,也或许是因为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直觉,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这个问题被云荷摆在台面上。
云荷恶劣地笑:“那当然是因为你死了两次啊!可马奕杀了你之后就马上抛尸了,那时候周围只有我一个,你觉得还能是谁再杀你一次呢?”
白雪的心仿佛一点点沉到了那夜冰冷的湖底,但她却没有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仿佛对此事早有准备。
她对云荷的态度甚至都没有一点变化,只是顺着云荷的话猜测:“你,你吧。”
云荷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她毫不掩饰她的恶意:“是啊,我把你捞起来,发现你跟我一样之后,又把你踹进了湖里,我在湖底看着你的伤口一点一点恢复,又看着你无知无觉地在我面前一点一点窒息,你痛苦的样子可真美!”
白雪静静看着她,她的表情很是狰狞,瞳孔泛红,笑容僵硬。可她透亮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浅浅的肉粉色,整个人又如此鲜活且真实地存在着,真是美好又邪恶。
她没有说谎。
原来她真的杀死过自己啊。
白雪起先有些难过,可云荷最后一句话刚落定,云荷便整个儿掉色了,尚未来得及蔓延开来的那点难过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细细密密的心疼。
她不知道云荷这样说的原因,但却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云荷对她的恶意是真的,对她的恨也是真的,她的难过是真的,她的绝望也是真的,真实到谎言都没法完全包裹。
白雪本应感到害怕的,可她看着云荷无端却有些伤心:“对不起……”
云荷愣住了。
“很抱歉让你遇见了那时的我,让你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白雪回想她跟云荷认识的经过,认定云荷本质是个善良的人,她虽然一开始拒绝救猫,但后来却救了很多,她虽然一开始说不会帮自己,但后来却单枪匹马找了马奕,如果她真的穷凶极恶,为什么这么做?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让她在那夜不能救自己。
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她有个很是可怕的规则。
白雪的自我攻略很是顺畅,云荷却气得破口大骂:“你有病吧?圣母吗?”
白雪格外认真:“我本来就该在湖里淹死的,你只是没救我,不是杀了我,我的处境不是你造成的,马奕自然也不是你的责任,说起来,是我自己识人不清,遇到你,是我的幸运!”
云荷彻底哽住,心里的不平衡一下便散了。
算了,跟她计较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跟她无关,同是待宰的羊,不去怪屠户,却要怪另一只同病相怜的羊是什么道理?
再说了,被一个蠢男人骗杀难道就比她家人惨死更幸运吗,不是这么个比法!
白雪看云荷态度软化,忙关心问道:“你是不是有一个不太好的规则?”
到底是什么deBuff,连云荷都无法搞定?
如果知道的更多一点,也能帮帮她。
云荷却一点不领情,凶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雪泄气,算了,不说就不说吧:“那你别难过了。”
云荷嗤笑一声,嘴硬:“谁难过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白雪看着褪色的云荷,叹口气,那意思,你在撒谎,我看得出来哦。
云荷无语,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白雪追到楼下:“你不跟我去找他们吗?也许他们能帮你呢?”
云荷头也没回:“不去。”
白雪又问:“那你去哪儿?”
云荷恶狠狠地:“去死!”
白雪便只能看着云荷鲜亮了一下又褪色的身影左转消失,哼,又在撒谎,不过,不是去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