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但求一死 第11章 她实在很不擅长说谎（白雪）

林春市年轻的刑警队长顾阅灵正跟逢生在楼上讨论案情，这几天，顾阅灵带人查了监控，走访了医院、小区、公司、案发现场，调查了各方人际关系，口供录了几十份却没有一点收获。

死者怎么说呢，对外是个大好人，同事亲友邻居对他评价都不错，唯一跟他有矛盾的是那些他承诺给筹款的病人和家属。

病人和医生的说法是，这些人都是骗人的，他们只负责上传资料，鼓动病人发起筹款，但事实上，大部分病人都筹不到钱，即使有，也是毛毛雨。

很多医生都很讨厌这种乱给病人希望的人。

目前，顾阅灵的侦察重点放在排除发起筹款的人身上，只有他们有动机，可几天下来，一无所获，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逢生这几天也是焦头烂额，先是钟曼曼突生大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昨天夜里他的一位老朋友又意外离世。

说来也是奇怪，钟曼曼一向身体健康，这次的病情却来势汹汹，就连当了几十年医生的逢生都觉得棘手。

大家忙得脚不沾地，片刻不歇，那位名叫白振的朋友却走得潇潇洒洒，竟是在南极观星时不小心坠落冰缝而死，南极此时正是极夜，漫天的极光和星辰为他送行，还真是浪漫。

顾阅灵和逢生听宋沐英汇报完，确实觉得有些蹊跷，便一起下楼来了解情况。

小会议室里白雪心里正紧张着，门吱呀一声，她一抬头，便见一个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男人走进来。男人长相颇为硬朗，极高，浑身肌肉结实，看着就很有压迫感，整个人坚毅挺拔，有一种军人的气质。

若是真实的受害人，看到这样看起来就可靠的警察必定会有满满的安全感，无奈白雪做贼心虚，看到顾阅灵反而有点儿发怵。

顾阅灵确实当过兵，他已三十，看起来却像二十五，虽然看起来太过年轻，但能力却很强，尤其擅长引导捕捉犯人的情绪。

他随手翻了翻口供，又上上下下扫了白雪几眼，白雪戴着口罩和帽子，整张脸藏得严严实实，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怯怯地看着人。

于是顾阅灵便只看到一团焦急不安还夹杂着恐惧的情绪，被一层灰蒙蒙的雾轻轻笼罩着。

她在撒谎，顾阅灵一眼便看穿了白雪的灵魂。

顾阅灵进屋后，逢生紧跟着进来，白雪一见他就惊呼一声，这是云荷画里的男人！虽只有七八分像，但白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男人留长发实在是件很少见的事。

白雪细细打量，逢生比顾阅灵略矮半掌，穿着法医标志性的白大褂，一头长发高束，带着银框眼镜。

跟画像对比起来，真人更显成熟稳重，没那么温柔深情，还有一点儿高冷，黑白滤镜下，还有点儿不怒自威的感觉，看着不像是这个时代的人。

顾阅灵对人的情绪一向敏感，他问白雪：“你见过他？”

白雪急忙摇头：“没，没有。”

这是实话，滤镜消退，对面两人仿佛瞬间从黑白旧画里走出来，有了真实的质感。

然而逢生的年代感并没有随着那层滤镜一起消失，这两人面容看着同样年轻，但莫名的，逢生给人的感觉要年长很多。

顾阅灵疑惑，那层灰蒙蒙的雾竟散了，可见白雪确实没见过逢生，可她为何惊讶？顾阅灵快速看完笔录，不动声色地递给逢生。

逢生接过笔录迅速看完，眉头皱起，过去浏览起电脑屏幕上的档案资料。

姓名：云荷

性别：女

年龄：21岁

……

他看着资料，百思不得其解，云荷不是早已死在他的手术台上了么，怎还活着？还失踪了近三年？

看逢生神色如此凝重，白雪更紧张了，大气都不敢出。

顾阅灵凑过去：“生哥，这个云荷是不是……” 轮回者？他直到云荷手术失败的事，那之后，还是他邀请逢生来当法医的。

逢生是肯定不会连一个人死没死都能搞错的，唯一能够解释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云荷在三年前就已经成为了轮回者。

可以起死复生的轮回者。

同他们一样的，轮回者。

逢生知道顾阅灵在问什么，但他不确定，便没回答，他看向白雪，再一次确认：“你前几天见过她？”

白雪点点头。

“她又失踪了？”

白雪再次点点头。

那雾又起来了，顾阅灵看着白雪直皱眉，问：“这虐猫视频是谁拍的？”

白雪紧张地直打磕巴：“我，我拍的。”

“她就是看了这个视频后失踪的？”

白雪又忐忑地点点头。

除了第一个回答，其他全是假话，顾阅灵暗下结论。突然他上前一步，在距离白雪一拳的位置稍稍低头嗅了嗅，动作略显轻佻，像双流氓，吓得白雪赶紧往后仰，头上的帽子都差点碰掉。

果然，一股玫瑰调的甜腻钻进鼻腔，顾阅灵继续问：“这几天，你发现你的男朋友虐猫，而今天，在担心你朋友失踪的状况下，你还有心情喷香水？”

不怪他多疑，这点真的很蹊跷。

白雪急了：“我，我，我是早上洗澡时顺便喷的，那时候她没失踪呢。”

顾阅灵点点头，貌似接受了这个说法，继续问：“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她现在就失踪了呢？她离开你家到现在连十二小时都没有吧。”

白雪哑口无言，她无法说更多，她不能交出那副画，若交出那副画，便是变相地告诉警方云荷不是失踪。

她也无法证明马奕的危险性，因为她身体上的证据早已经愈合消失了。

白雪又哭了起来，顾阅灵无法问出更多，头疼地出了房间，长长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还是计划和逢生带人先去马奕的住所看看，但刚走到警局门口却又大步返回去，直接掀了白雪的帽子。

乌黑长发散落，洁白脸庞仰起，白雪一时被吓到了，湿漉的眸子瞪得溜圆。

顾阅灵看着白雪完好如初的脸，心想刚刚果然不是他的错觉，他闻到了玫瑰香，也撇到了一闪而过的白皙面庞，没有叶听灵说的狰狞疤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白雪是轮回者，她死过。

死过，又重生，一切疤痕便都消失了。

或许，一起消失的还有数不清的伤口。

原来，在他耽误的那短短几天里，这个女孩就已经死了一次。

顾阅灵的心沉了沉，瞬间想通了关节，他叹口气，也不知这两个流离在外的轮回者遭遇了多少磨难。

白雪刚要慌张地抢过自己的帽子，顾阅灵就又将帽子扣回了她头上，同时真心实意地道了一声歉。

白雪不知道顾阅灵为何道歉，但她听到后不由地又开始委屈落泪。

顾阅灵忍不住将宽厚的手掌盖在白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承诺道：“我会找到她的，我保证。”

白雪红了脸，稍稍安了心，然后就在警局里坐立难安地等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后，顾阅灵和逢生才回到警局，只带回来一些监控，和一张米色带血迹的沙发套，显然是扑了个空，没找到人。

最后，警察在多条监控视频里都看到了云荷前往马奕家的身影，和马奕急匆匆拖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驾车离开的影像。

逢生也进行了DNA对比，证实了那血迹确实是云荷的。

晚九点，办公室里，逢生、顾阅灵再次与白雪相对而坐。

三个轮回者之间的坦诚沟通，不适宜放在审讯室。

顾阅灵坐在白雪对面，态度诡异地友好：“白小姐，我们已经掌握了点线索，但没抓到马奕，有些问题还需要问你。”

白雪犹豫着点了点头。

顾阅灵：“你和云荷是在哪天认识的？时间，地点，越详细越好。”

白雪算算日子：“大概……一个星期前？在，在珍珠湖。就是下大雨的那天，我在珍珠湖看到她跳湖，还以为她要自杀，差点报警，就认识了。”

两人都是一愣，珍珠湖，在明月山的山脚，顾阅灵偷瞄了一下逢生，继续问：“之后呢？”

白雪：“后来，她后来救了很多猫，安排不了，我……我就帮了忙，当时帮忙的还有一个女生，也有马奕。再后来，再后来我发现马奕虐猫，就，就告诉了她，她一生气就去找马奕了。”这也不算撒谎，只是中间略去了很多过程。

“那你和她一般怎么联系呢？你有她手机号或者微信吗？我们试试看能不能通过手机定位。”

白雪摇摇头：“她没有手机。”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马奕虐猫的？怎么发现的？”

白雪想了想，回答：“就，就这两天，昨，昨天。”

顾阅灵浓眉一挑，白雪周身灰蒙蒙地又起雾了，这姑娘真的很不擅长撒谎，他不由失笑：“不应该是四天前吗？”

白雪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顾阅灵组织了一下语言，直接坦白：“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顾阅灵，叶听灵是我的妹妹。五天前她去帮你和云荷救猫，那天，她提醒你马奕虐猫，后来也来警局告诉了我。”

白雪目瞪口呆。

“她希望我有空能去处理一下，但这几天事情太多就耽误了，我很抱歉。我猜她告诉你马奕虐猫的第二天你就去调查了吧，那合理推测，你应该是四天前发现并拍摄的吧？”

白雪怔住了，脑子有点迷糊，这什么展开？

顾阅灵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紧跟着问：“那么，除你之外，马奕他还有杀人吗？”

白雪悚然一惊，身上直冒冷汗，什么叫除你之外？难道他知道马奕曾经杀了她？

白雪翻来覆去地在脑海中复盘回想自己自进警察局后给出的回答，一会儿懊恼那里不该那样说，一会儿暗恨自己太过紧张让人看出来破绽，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顾阅灵是如何知道马奕杀了自己的。

疑似被撞破了最大的秘密，白雪浑身高度戒备起来，顾阅灵看着觉得很像家里那只应激僵硬的仓鼠，孤立无援百般恐惧，仿佛下一刻就会暴毙。

还是不吓她了吧。

怪可怜的。

别人的恐惧基本都是黑暗的不可名状的怪物，白雪的恐惧却是一汪澄澈的正在沸腾的水，那水不断地咕噜咕噜冒着泡，让人想敬而远之。

顾阅灵生怕被烫到一样向后靠了靠，安慰：“你别害怕，我们是同类，你可以相信我。”

白雪咽咽口水，沸腾的水面安静了些许：“什……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都是可以重新活过来的人，死而复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顾阅灵着重强调了一下死而复生四个字，“我们自称是轮回者，你也是轮回者吧？”

白雪一脑袋问号，然后震惊地睁大了双眼，脑子彻底宕机，那双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在口罩和帽子的包围下显得格外大。

顾阅灵解释：“我和逢生都是，我妹叶听灵也是，所以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如实跟我们说，我们会尽力帮助你的，也会尽力找到云荷的。”

白雪晕头转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突然，她卖萌一样呆呆地呢喃了句：“我喜欢猫猫，我很喜欢猫猫。”

顾阅灵愣了一下，不明白这姑娘的脑回路，这是要自己去找只猫？

其实白雪只是需要借助说一句实话来消除那个黑白滤镜，毕竟在她自己撒谎的情况下，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其他人有没有撒谎实在看不出来。

眼前的黑白滤镜消散，顾阅灵和逢生重新变得栩栩如生，顾阅灵满眼的疑惑，逢生也沉稳地当着他的背景板，白雪得出结论——他没有撒谎。

竟然是真的！！

白雪一时间都不知道这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似乎从她重新活过来开始这世界的难度就上升了好几个level，而她却仍是新手村的萌新，连基础的规则都没弄清楚就遇到了BOSS。

好像除了暂时相信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呢。

白雪的恐惧如潮水般褪去，顾阅灵终于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被烫到了。

不要慌，不要乱！想到云荷，白雪暗自给自己加油，她深呼吸两下然后问出重点：“就算变成轮回者也还是会死的是吧？”

逢生眼眸一暗。

顾阅灵点头：“是的，当我们变成轮回者后，我们不再老去，重获新生，伤口愈合能力也会变强，但这不代表我们不会死不会残，遇到致命的危险时，我们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云荷还是很危险啊，白雪的心又提了起来。

那些水不再沸腾，开始结冰。顾阅灵顿了顿，真诚道歉：“很抱歉我没有一开始就去找马奕，听灵几天前明明提醒过我，但我没有重视，竟害你遭遇这些。”

白雪终于觉得委屈，开始抽抽噎噎从头到尾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云荷是为了帮我才去找马奕的……”

最后，她抹掉腮帮子上的眼泪：“事情就是这样，虽然云荷说她只是去附近藏起来，但我怀疑她是真的去找马奕了，她要鱼死网破，不然她临走时留什么遗言？”

顾阅灵给白雪抽两张纸巾，觉得这女孩儿真是水做的，但想想她的遭遇，又觉得只是哭一哭恐怕还不够，应该好好地保护起来，赶紧去做心理疏导才是，于是他再次承诺：“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们了。”

白雪抬头看着顾阅灵，安心不少，只觉得这人聪明又可靠。

……

秘密交谈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快夜里十二点了。

逢生拿着云荷画的那张画坐在椅子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地很沉默。

这画是白雪又回了一趟家悄悄拿来的。

顾阅灵和情绪已经大大平复的白雪啃着汉堡，悄咪咪瞄着逢生，有些好奇。

顾阅灵心想，了不得啊，生哥竟然被这么一个小姑娘惦记上了，人肯定很喜欢他，不然怎么会死也要死在逢生脚下？

白雪心想，原来云荷喜欢这样的人啊，但他是不是太冷漠了？都没什么情绪波动。

顾阅灵三两口啃完汉堡，站起身问白雪：“我们继续查案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

白雪也跟着站起来：“我，我不想回家……我可以在这儿等吗？”心里挂着云荷，她根本睡不着，而且一想到回家就要面对妈妈的质问就头大。

顾阅灵想一想：“嗯……也行吧，我带你去我办公室，里面有张行军床，你累了可以稍微躺一会儿。”

白雪点点头：“好，好的，谢谢！”

顾阅灵爽朗一笑：“别客气。”

白雪又微微红了脸。

顾阅灵安置好白雪后，迟疑了下还是拨了个电话给叶听灵，他姐一直是夜猫子，现在这个点应该还没睡，可以让她过来陪着白雪，小姑娘也安心一点。丝毫不记得叶听灵劳心劳力在医院陪了三天病人的事。

可惜，电话没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