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将温郁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因着她坐在轮椅上,目光上下游移的动作特别明显。
温郁第一次觉得,这样的目光不掺杂任何讨人厌的恶意,没让她感觉到难受。
她听见圣女缓缓开口,声音如她料想中的一般轻柔,但也是无力的,似乎说话的人常年身在病中,处处都携着一份脆弱。
“她就是被你们拐来的人?”
没有具体的名字,但温郁知道“她”指的是自己。
不过......拐来的?
温郁把这个词拿来斟酌了片刻,认为这话本质上也没说错。
但老者听到这儿,瞬间就面露尴尬。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轻咳一声,然后说:“总之,以后就是她来照顾您了。”
圣女:“不是自愿的人,我这里不收。”
老者没接话,缓缓转身,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温郁。
温郁收到他无声的提醒,眼皮一撩,看向不远处绿意盎然的小花坛,故意忽视了老者的期待。
但她下一秒却说:“自愿的。”
“你这里的花很好看,环境不错,我乐意留下来。”
不仅是老者,跟在一旁的众人也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一颗重石落地后,圣女浅笑了笑,不打算再给镇上的居民出难题。她把一整束百合花揽到左边的臂弯,用右手吃力地滑动了一下轮椅。
十四奶奶这才注意到圣女怀里的百合花,“哎呦,圣女您是不是一个人去了后花园,您的身体不方便,万一摔倒在泥地里可怎么办?”
她说着,正想上前帮圣女推轮椅,结果余光瞥到身侧的人快她一步——温郁走到圣女身后扶住轮椅,使出一道力,终于度过了一个艰难的转弯。
身后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圣女多少有点不自在,不着痕迹地挪动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压着嗓子里蠢蠢欲动的痒,轻声说:“没事的奶奶,我这两天已经把那条路走习惯了。花园里的百合花开得很好看,你也可以摘一些回去。”
“还习惯呢!泰莎不在您就这么折腾自己,要是她看见......”
“她看不见的。”
“这,您这说的......”
“我说的是事实?对吧。”
是事实,但在场没有一个人出声回答。
只有温郁,在许久以后浅淡地回应了一声“嗯”,声音在出口的一瞬间就化成飞灰粉碎在空气里,好在圣女离她很近,及时捕捉到了这声回应。
此时,温郁已经在圣女的指引下来到了教堂后院的门口。
身后一群提着包裹的人距离他们很远,所有的谈话都只发生在两个人之间。
路过教堂时,圣女还特意喊了一声“停”,让温郁抬起头,看到了教堂顶端的一个空洞。
“你看,那是你掉下来的地方。”
温郁循着她的指向看过去,在刺眼的阳光下眨了眨眼,还没看清楚就把视线收了回来,没什么情绪地说:“看见了。”
“嗯,那里还破着呢。”圣女说。
“没有人来修吗?”温郁问道。
圣女摇头,转而问:“你刚才走进来的时候,有看见最高处的神女石像吗?”
“看见了。”
“那座石像是没有脑袋的,也不对,它有,但现在也只留下一片焦黑了。我待在系统里数不清日子,只知道是很久以前,系统程序突然紊乱,落下一道雷,正好把石像的脑袋霹没了。”
圣女忽然扭头对温郁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自己是在一个系统里面。”
温郁轻轻点了点头,还有些懵。
她倒是没想到,圣女能这么轻飘飘地说出“系统”两个字。
“那我继续说了。”圣女转回头,目视前方,已经走到了她居住的小屋。
温郁停止推动轮椅,上前开门。走近时,看到门板上充满稚气的简笔画,动作明显迟钝了一些。
圣女瞧见她的动作慢下来,很快猜到原因,忍不住解释道:“那些是泰莎之前画的。”
温郁:“哦。”
“十四奶奶应该和你提过泰莎吧,是在你之前照顾我的人。泰莎比我年纪小一些,大概是因为她很早就结束了折磨人的读书生活,我一直都觉得她有点幼稚,不过每次我这么说,她也一直没嫌我烦。”
“嗯。”
温郁继续随口应答着,心里却想着,这样温柔的声音,大概也很难惹人烦。
“虽然她很早离开了学校,但是很爱看书。平常时候就喜欢捧着书本来问我看不懂的地方,可惜我进入大学后有一种新能力,遗忘知识的速度特别快,经常回答不上来她的问题。”
“我也一样,”温郁走回去,推着圣女的轮椅走进房屋里,“现在可以说石像的事了吗?”
“啊?”圣女还在回想关于泰莎的事,忽然听到她这样说,迷茫地愣住一下,“抱歉,泰莎不在,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些无聊,积攒起来的话有点多了。”
圣女很快继续道:“那么,那座石像——它至今还没有被修复,不是因为镇上的人不关心它,而是没有人会修。鲜花镇上只有一名修理工,他叫马涛,几乎什么都会。也正因为他能力强,所以事情也多,石像的修理工作往后推迟了很久。后来突然有一天,他去世了,就再也没有人会修石像了。”
“原来是这样。”
温郁让圣女停在客厅的中央,微微俯下身,靠近圣女的耳边说:“这捧花要插起来吗?”
她指着前方的木柜说。
柜子上摆着一个陶瓷花瓶,瓶里的花已经枯萎,但光看模样,应该也是百合花。
圣女轻点头,说:“麻烦你了。”
放花的时候,温郁一抬眼,注意到木柜上方挂着一把十字剑。
剑刃很新,隐约浮动着银光,似乎这把剑从制造出来后就被放在这里,从未被人使用过。
这间充满温和颜色的小屋里,十字剑是唯一的锋锐。
温郁多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十字剑,然后继续插花——她的插法极其没有水准,握住花杆的部分整个儿往陶瓷瓶里一塞,就算完事了。
圣女倒是不介意她的手法有多粗糙,只是在温郁完事转身时忍不住提醒一句:“你似乎,没有往花瓶里加水。”
温郁:“......”
这,好像,是一个,再低级不过的错误。
“我去接水。”
“厨房有水,在那边。”圣女为她指了个方向。
......
温郁抱着装满水和鲜花的陶瓷瓶回来的时候,镇上的人也已经带着沉甸甸的礼物走进了客厅。
她推开房门时,正好听见圣女无奈的声音:“这些真的是给温郁准备的吗?”
当然不是了。
温郁心说。
从一些“敲/诈”手段看,镇上的人对待她这个外来人并不友善。
只听老者“质朴”地回答道:“是的。”
圣女:“......你们不如说是给明天的泰莎准备的。”
闻言,温郁忽然想到什么,没控制好情绪,导致手上关门的力气大了点。
她怀里的陶瓷瓶也受到影响,晃荡出来一些水洒在地上。
圣女听见动静,转过头看向她,“你回来啦。”
温郁一下把思绪拉回来,抱着陶瓷瓶放回木柜上。
“嗯。”
身后,圣女又陷入了和老者的争论。
“金五爷爷,我说过很多次了,我这里的东西都够用,不需要你们再操心。”
“这些都是镇上多出来的东西,算不上什么。”
“可我平白收下这些也不好。”
“没事,您是圣女,原本就对我们有恩,可以安心收下......”
温郁安静听着他们的谈话,慢慢把步子挪向十四奶奶。
十四奶奶正在埋头整理东西,一转身就看见温郁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遽然受到惊吓,怀里的几根玉米棒差点随着情绪一起惊落到地上。
温郁又靠近了一点,刻意压低声音问:“奶奶,我冒昧地问一句,我记得你们说过,之前那位照顾圣女的泰莎是前天去世的,那么——大前天,她人还好吗?”
“大前天吗?泰莎那天......好像是有点不舒服。”
“只是有点吗?她是本身就有疾病吗?还是出了意外?”
“这......我也不清楚。”十四奶奶意识到自己多说了话,急忙捧着玉米棒从温郁身侧走过去,眼神躲闪,“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教堂这边我也不常来,实在不了解泰莎的事情。”
温郁站在原地,没打算追上去拉住她,只是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继续问:“那你有和圣女提起过我吗?在今天之前。”
“提起过。”
回答她的声音,并不是十四奶奶。但十四奶奶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刹住离开的脚步,怀里的玉米棒终于应声掉落在地上,“嘭!”
温郁头一偏,就看见圣女正紧盯着自己。
她随即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样啊,我刚刚还在想,我似乎忘记和圣女介绍自己了,真是抱歉。”
“没事,”圣女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温郁,你跟着他们一起去放东西吧。你一个女孩子,不要搬东西,跟在旁边熟悉一下房子和教堂就好,然后我再带你去你的房间。”
圣女看了一眼步履仍然僵硬的十四奶奶,继续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来问我就好,我是最了解这里的人。你不要再为难十四奶奶了,她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
“我不算是为难她。”温郁说,“只是我在镇上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十四奶奶,跟她的交情多一些。”
十四奶奶捡起玉米的动作又是一僵,下意识回想起认识温郁的这段时光,“......”
除了那场“人工降雨”,似乎并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交情。
“好吧,”圣女无奈地说,“但接下来,我才是和你相处最多的人。明天你......”
话音戛然而止。
不管剩下的话多重要,也都顺着圣女的呼吸被咽下肚。
她的原意只是想给劝说温郁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但话一出口,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硬是让双方都缝上了嘴,不再出声。
“.......”
所幸只有她们两个人察觉到话里异常的气氛,旁的人不是忙碌,就是着急躲闪。还有一位明显上了年纪的金五爷爷,一个人过了一辈子,压根听不出来这方面的弯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