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疗养院的时候,温郁刚走出门,倏然听到身后有拐杖点地的“嗒嗒”声。
她一转身,又听见金五爷爷紧随其后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温郁看见一个垂暮之年的人站在她刚才走过的门边,身旁还跟着疗养院的护士小姐。
乍一看,这是一副爷孙相伴的和谐画面。
但只要多停顿一眼,就能从中瞧出无边的沉寂。
眼前的色彩都套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就像中脑海中恒久不灭的记忆片段。
老人身穿纯黑的衣服,手里的拐杖跟随他许多年,也蒙上了一层黑里透红的外壳。
护士小姐身上的工作服应该是很久没换新了,颜色有些旧。她也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脸色一片蜡黄,额间微皱着,眉尾止不住地向下垂,仿佛悬挂了重物。
或许是她昨晚没睡好觉。
他们的身后,是枯萎的庭院。
不仅是花草凋零,就连院中央的河流也干涸了。
温郁面无表情地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下来。
疗养院和教堂之间,连接着一条笔直的大路,温郁虽然是个外来人,但她在这条路上走过两遍,应该是不需要人送的。
再加上,温郁初到小镇时,并没有受到礼貌善待,甚至还要面对一笔巨额债务......想到这,她更加觉得,这位老者的本意并不是想送她,只是不想在那个病房里待着。
让他送一路也无妨,温郁并不介意身边多一个人的存在。
......不过很快,她就有些后悔了。
脚下踩的路,还是来时的那条路,但走在路上的人,已经有一个丢了魂。
温郁几乎是每走三步就要往身侧觑一眼,还要时不时变换脚下的速度,以防走得太快,让送她回教堂的人走丢了。
忽然间,一缕细细的风吹来,有些凉。
正是此时,温郁遽然感觉身边并不是行走着一个人,而是只剩下一抹飘荡的残魂。
这种感觉一路跟随着温郁走到了教堂的铁门前,她的手穿过铁门的缝隙,在拨弄到门锁的那一刻,忽快忽慢的呼吸终于折磨得她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很难过吗?”
这话显然是讨打的。
但金五爷爷现在心绪不定,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骂她。而她的这一句话,也正好让金五爷爷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大概,真的很难过吧......可能是年纪大了,我也说不清楚现在的感受,只是觉得.......我一直看着的人,好端端的,就突然倒下了......我以后,就没了无聊时可以说话的人,也看不见她经常给我送来的,做坏的点心。如果一定要形容出现在的感受,那可能就是,生活里空了一块。”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要亲眼看着她走在我前面,还不如让这条命彻底断在那一天.......到底是圣女仁慈。”
听到最后,温郁还是没有体会到他的难过,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臂就架在铁门的缝隙中,指尖触碰着门锁的一端,也不开门。
而且,她听着这些话,不禁心生疑惑。
金五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还说圣女仁慈。
虽然话的本意没问题,但连着前面,就让人有些好奇了。
是圣女救过他的性命?
圣女一个连自我行动都困难的人,要怎么拯救一个同样身为弱势群体的老人。
**
不知不觉中,金五爷爷的眼里渐渐漫起湿润,已经有一兜泪水积攒在他眼眶周围,但碍于面前有人,他始终没有伸出手,去抹掉那片湿润。
直到他豆大的眼睛再也兜不住泪水了,这才直起腰,猛眨眼睛,然后借着捂嘴的动作遮掩,用右手食指飞速抹了一把眼睛。
忙完这一切,金五爷爷突然发觉捂嘴的动作不算自然,于是又凭空加了两声咳嗽。
如果他拥有旁人的视角,大概也会觉得这仰天咳嗽的动作实在滑稽。
不过没关系,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也不会对他的样子做出评价。
泪水被清理干净的下一秒,金五爷爷睁开一双苍老无神的眼睛,眼眸里映出一副模糊的画面——层层叠叠的乌云在不断翻腾,涌动的黑色之中,时不时出现刺眼的白光。
耳边,还有一阵连着一阵的轰隆声。
那些白光聚拢成一团,又化作粗壮的一长条,它们似乎拥有一致的方向。
白光越来越显眼,也越来越近。
在金五爷爷预感到什么的一瞬间,白光忽地向他头顶处奔来,骤然砸向地面。
一声“小心”终究是被他压在了嗓子底下,比不过白色闪电落下的速度。
近在眉睫的刺目白光让他睁不开眼,幸好他距离温郁还有一段距离,不会受到雷电的波及。
如果他没看错,刚才的电击分毫不差地落在教堂的铁门上,而温郁紧紧靠着铁门,相当于直接承受了雷电。
即使她幸运,在雷击过后留存了几口气,以小镇上的医疗水平和现在的幸存人数,也救不了她。
金五爷爷正打算将嗓子底下的一声惊呼转化成哀嚎,就从眼缝中看到面前的白光忽地消散了,只在耳边留下一串杂乱的滋啦电流声。
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温郁、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是来不及?疼到没办法发出声音了?
还是......当即毙命了。
金五缓缓张开眼睛,眼前先是一阵盲,如同缭绕了黑雾般。
等了一会儿,才有不同的色彩突破黑雾的禁锢,争抢着挤到他的眼前。
或是心有不忍,又或是有绝望的种子在心底慢慢生长,总之,金五爷爷刻意放慢了睁眼的速度——他知道温郁为什么会出现在鲜花小镇,也知道温郁出现在系统里的意义。
不出意外,眼前有一大片焦黑的土地。
但是......整块焦土的中间,竟然完完整整地站着一个人!
正是温郁。
她头上的马尾辫在雷击之后,竟然只坏了一圈发绳,头发自然地松散开,末端有些卷曲,也只是像被温度过高的卷发棒烫坏了。
脸蛋还是清爽的模样,没损伤颜值。
就是一双眼睛失去了清亮,呆呆愣愣地看着自己举在半空的手臂。
衣服的遭遇与头发相似,大部分都只是伤到了边缘的部分。破碎的条状布料在风中不断摇晃,还真有点遇难后的可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