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女的卧室退出来后,温郁提着煤油灯回到客厅。
客厅的灯都还没灭,她一抬眼,就发现了与白天不同的地方。
挂在墙上的那柄银色十字剑,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取了下来,搁置在柜子上。旁边还放着一块布,大概是用来擦剑的。
但是这柄剑模样崭新,似乎从没使用过,圣女阁下为什么大半夜拖着麻烦的身体独自下楼擦剑?十字剑有什么用处?
她究竟要达成什么目的?
温郁想不明白。
半晌,她拿起那块擦剑用的布,小心翼翼地抱着十字剑,直接就近坐在底搬上擦起剑来。
这剑本就精光滑亮,受了她几下擦拭,没有变新,更不会有变旧的迹象。
最终,温郁在教堂钟声落下第二十二声的时候站了起来,顶着一头雾水把剑挂回墙上。
然后她才安心地熄了客厅的灯,拎着最后一盏光回到房间,阖眼落下这一天的帷幕。
**
温郁第二天醒得很早,窗外的麻雀还没开始叽叽喳喳,她就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卧室的天花板也是纯白色的,刚睁眼的时候,差点产生了还在疗养院的错觉。
但很快,温郁就记起来,她已经因为一笔莫名的债务,被镇上的人分配到了教堂这边照顾圣女。
圣女......
想到这个人,温郁的心脏忽然重重地在肺腑间跳动一下,像是提醒。
下一刻,她猛地掀开被褥,顾不上披上外衣,也顾不上没找到拖鞋的脚底板,顶着一头凌乱的毛就往楼下冲去。
一连串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后,一下跳过几级台阶、直接蹦到一楼的落地声把起得更早的圣女吓住了。
圣女不禁抖了一下肩膀,紧紧捧住手里的茶杯,看向温郁的目光里带着警戒。
这一眼的警戒大概不是害怕的意思,只是温郁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引出了圣女的一点应激反应。
温郁缓和了两口气,见圣女的应激反应还没消散,忍不住安慰:“......你别怕。”
两个字出口,连她自己都有点不适应,磨着牙齿又默默把声音咽回去。
圣女:“......我没怕。”
“你怎么了?大早上这么热闹。”
问的好。
温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进入这个系统,她的情绪就容易忽上忽下,心跳也是。好像怎么都回不到以前雷打不动的状态。
那种就算下一刻天塌了,温郁也能找到一个地方安心看书的状态。
人对于陌生而未知的东西,总是容易惧怕。
温郁不是一个例外,她也有些害怕现在的自己,或者换个说法,她有些厌恶现在的自己。
以至于进入系统到现在,她第一次清楚地感受到,想离开系统的心思在慢慢向上攀升,就像淹没陆地的海平线一般,心思快要淹到脖颈了。
但是......如果离开系统的方法真如她猜想的那般,还是......再等等吧。
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温郁这样安慰地想着。
“温郁,你在想什么?”圣女忽然出声。
这一声没有拉回温郁的思绪,反而在眸光焦点回归的片刻间,让她有了一个疑问——真的会有其他办法吗?
如果有,圣女昨天为什么要“逼迫”她问出问题?
那个问题的答案,不正是让温郁进一步肯定猜想的存在。
如果其他的办法既能帮她离开系统,也不会伤害到圣女,温郁觉得,圣女一定会告诉她的。
世上几乎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几天的人牺牲自己。
至少不会轻易让她遇见。
温郁坚信这一点,就如同相信某些科学真知。
她的老师梅白雪教授不仅“热爱”传授知识,偶尔还喜欢在思想方面高谈阔论。
关于“牺牲”,温郁碰巧听过梅教授提过一嘴——
温郁记得,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课时间,但又特殊。
因为她那个一年四季连节假日也不休息的老师梅白雪,竟然在那天下课后,敲着温郁的课桌,轻声宣布停课半个月。
在温郁略带诧异的目光里,梅白雪单手拎着教科书往教室外走了两步,也只走了两步,她忽然又折回来。
那是温郁第一次在梅白雪的身上看到和教师有关的气质。
她似乎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位怀着敬业心的教师,突然想起前一天的课程预案里还有未传授的知识,于是扭头,回到温郁的课桌前,用崭新的教科书侧边重重地敲了两下课桌。
“咚咚!”
温郁的注意力被近在咫尺的声音拉回来,抬头看向梅教授沉郁的脸。
梅白雪:“温郁。”
“到。”
温郁下意识回应。
梅白雪:“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没有作业,没有论文,你只需要给我记住一个词,分寸。”
温郁压根没听明白,满头雾水,“为什么?”
“一旦少了分寸,就会出现极端。一个人不管是善是恶,所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只要走向极端,往往不会拥有一个好结局。”梅白雪沉声说,“知道‘牺牲’一词吧,我考考你,它经常会出现在什么类型的文章里?”
这问题有相当一部分涉及到温郁不熟悉的区域,她思索了好久,才犹豫地回答:“.......英雄赞歌?”
“是的,赞歌。”
梅白雪:“牺牲是一个很沉重的词。在我看来,它就是极端的善意。英雄福泽一方、名存青史,但他们的结局不论是对亲近的人来说,还是对自身来说,都算不上好......英雄可敬,但我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如果有一天,我听见被赞颂的人是你,我身为你的老师会伤心难过,会希望你不出现在歌里,这大概是每个人都会有的私心。”
“所以温郁,你要谨记分寸,绝不可以走极端。不要像那个人一样......”
梅教授说着,手里的教科书再次落下,闷声“敲打”在桌面上。
这一次,并不是她有意为之。而是身体在某一瞬间突然不受控制,彻底握不住书本了。
梅教授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
最后还是温郁无声地拾起教科书,递到她手中,轻声唤道:“老师。”
梅教授沉默着接过,缓缓转身,走出了教室。
模样看上去竟然有些吃力。
**
没有作业的学习生活本该值得享受,但下课后,温郁只是沉默地回到只有她一个人的寝室,独自静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夜幕低垂时,窗外华灯初上,隐隐有人声喧闹从寝室楼下传来。
仿佛有人挑动了一下温郁的精神,她忽然有所动作。
温郁细微地动了一下僵住的手臂,还有热血流淌在其中,支撑着她继续弯下腰,从脚边的背包里拿出微型电脑,打开文档。
幽蓝的屏幕在她脸上映出一片没有温度的色彩,彻底打碎了房间里的漆黑。
温郁的指尖悬停在半空许久,最终还是落下,写了一篇不知该对谁讲述的报告——
英雄不是极端的善意,他/她是纯粹的善意。
只是不幸,最纯粹的善良遇见了对岸的极端,于是就有人看见了被血色浸染的牺牲。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和英雄同处一片险境,我不会成为英雄。
……
我只想救她。
**
温郁那时正在收集一名女科学家的资料,经常用到“她”。打字的次数多了,机器就形成了笨拙的习惯。
于是,这份匿名报告的最后一字,落笔成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