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半扇的轩窗有凉风徐徐而入,灯影晃晃悠悠,小莲妖坐姿不端地趴在桌案上,手握狼毫笔鬼画符一样地临摹。
白衣僧人垂眸背坐在她身旁,心绪像极了那晃晃悠悠的灯芯,宽袖下的手指掐紧念珠。
还未等他处理好情绪,衣角突然被拉住,浮笙神色一僵,他回过头。
只见通白薇扑闪着大眼睛,仰着脑袋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大师......我饿了。”
“你半个时辰前才用过饭,专心习字,不可偷懒懈怠。”浮笙冷声提醒道。
通白薇松开了抓着他衣角的手,失落地垂下脑袋,她回到了案前。
浮笙看着满脸不高兴的少女,沉默片刻,突然又说:“罢了,欲速则不达,今日练习三十遍即可。小厨房......兴许还有些面团,我去给你下碗面吧。”
通白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浮笙。
她没听错吧?大师今日竟如此容易说话?
却见他步履匆匆,早已背身走出了禅房。
......
浮笙进了小厨房,取出面团,动作熟练地和面,把它拉成条状,下锅时又下了几片菜叶子。
白色的面条在沸水里滚动着。
浮笙静默地等待,目光突然停留在身旁的水缸里,静谧水面像一块清晰的镜子,倒映出他雪白清冷的容颜。
浮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从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这会儿却突然想起了少女的话。
——你生得这样好看,怎么总是皱眉头......
浮笙不禁微微蹙眉,蹙眉之后脑海中蓦然又冒出了少女的声音。
——你皱眉头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他连忙把眉头舒展开,神色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容寂师父,您在这里啊。”门口忽然传来小和尚的声音。
浮笙收起了脸上的神情,淡声道:“何事?”
小和尚闻言惊讶不已:“今日是说经诵法的日子,香客们都在道场等一个时辰了......容寂师父,您不会是忘了吧?”
浮笙微怔,他确实忘了今日是十五。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便去。”浮笙淡声回道,忽然想到什么,他有些紧张地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和尚:“你方才可有去禅房找我?”
小和尚说:“弟子去了,您不在禅房,弟子这才来小厨房找您。”
浮笙面色一沉,连忙迈步出了小厨房,朝着禅房的方向走去。
此时在禅房里的通白薇,正在瑟瑟发抖地被人握在掌心,陷入了一种尴尬的窘境之中。
浮笙离开之后没过多久,正在练字的她听到了门外传来动静,门外来了一个正在叫门的小和尚。
浮笙常嘱咐她切不能被别的和尚看到,以免多生事端。
眼看着门外的小和尚就要推门而入,她连忙化成了一只红莲,插在了她平常睡觉的净瓶内。
小和尚在门口喊了几声“容寂师父”之后,果然推开门走了进来,他瞅了一眼发现禅房内没有人,也未留意摆在桌上的红莲,迈步离开了禅房。
然而,正当通白薇松了口气的时候,禅房门口又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容寂师父。”这一回是一个少女清甜的声音。
差一点就要恢复人形的通白薇花枝一颤,堪堪收住了化形的枝叶。
只见一个清丽的绿衫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咦,不在吗?”少女往禅房内张望了一圈,有些失望地说。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通白薇的身上,通白薇全身花枝在她的注视下变得有些僵硬。
“好美的芙蕖啊。想不到容寂师父平日里看起来这么冷淡,却是一个爱花之人。”少女微笑地走向通白薇。
她伸手握住了通白薇的枝干,把她从净瓶里取了出来,放在鼻间嗅了嗅,抿唇笑道:“这南菩寺的芙蕖好香。”
通白薇叶子都要僵化了。
突然感觉一阵钝痛,少女的手指捻住了她的花瓣,似乎是想把她的花瓣拔下来。
“奇怪,这花瓣怎么这么结实,竟然揪不下来。”司玉十分惊奇地看着火红色的芙蕖,手中拉扯的力气愈发加大。
好痛啊......不要再扯了......通白薇欲哭无泪地想。
“你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禅房门口响起,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司玉抬起头,目光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浮笙,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不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浮笙几步上前,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芙蕖,漆黑的眼眸没有看她,而是十分紧张地看着手中的芙蕖。
司玉微微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到那只芙蕖被浮笙握住的时候,花枝竟然在微微发颤。
“浮笙,对不住,我......”看着他如此紧张这株花草,司玉有些尴尬地开口道歉。
她话未说完,就被浮笙冷言打断了:“贫僧法号容寂,女施主莫要唤错了。”
“是......是我冒犯了。”
司玉被他骤然冷下的目光吓到,眼中不禁泛出了泪光。
浮笙垂眸,再次看向了躺在他掌心的通白薇,通白薇自打被他握住了之后,两片花瓣就贴上了他的手指。
红莲花精修为极低,她那点微薄的法力仅够她维持人形,就连被一个人类女子揪住花身竟也能让她束手无策。
莫非,她真的伤到了?浮笙感到一阵慌乱。
他抬起脸,目光幽冷地看向她,眼中竟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滚出去。”
“浮笙,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司玉眼中的眼泪越蓄越多,终于溢出眼眶:“我喜欢了你那么久,你就不愿意好好同我说一次话吗?”
“我最后说一次,出去。”浮笙目光像是粹了寒冰,语气森然地说:“女施主若再胡搅蛮缠,那就别怪贫僧唤人来了。”
“你......”司玉脸色铁青,她不甘地跺了一下脚,终于还是跑出了门外。
她出去了之后,浮笙连忙把禅房的门合上,把手中的芙蕖托在掌心之中。
芙蕖散发出一道红光,化成了红衣少女的模样之后,就缩在了浮笙的怀中。
“她掐你哪处了?”浮笙扶住她的肩膀,心口焦灼不已,想要给她检查伤口。
通白薇抿唇,一只手捂着脸,一面把头埋得低低的,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浮笙的脸色。
脸上虽然火辣辣的疼,实际上通白薇还是很欢喜的,她不禁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想借着受伤找借口少修习几日佛经。
通白薇佯装作很委屈的模样,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浮笙一愣,低声道:“抱歉,是我回来迟了。”
说罢,他目光紧张地看着她紧紧捂住的半边脸:“很疼吗?让我看看。”
通白薇像是赌气一样地不肯抬起脸:“疼又怎么样,反正大师平日也没少罚我。”
一听说她疼,浮笙抱起她,把她抱到了床边放在床上,他蹲下身子,伸手握住她捂着脸的手,柔声道:“听话,让我看看。”
“不要。”通白薇别过脸,心里啪啪啪地打起了小算盘。
眼前的小莲妖明显在和他闹脾气,浮笙陷入了难处,他从未哄过女子,眼下也不知道该如何哄面前的红莲精怪。
“那我给大师看,不过......你要许我几日不修佛,不早起,一觉睡到午时!”通白薇转过脸,乌黑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好。”浮笙毫不犹豫地说。
通白薇一愣,原以为还要同他进行一番还价,不料他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于是,她又得寸进尺地说:“我......我还要吃好吃的,我要吃荤!”
“好,我带你下山买。”
“真的?!那我要吃糯米鸡,糖葫芦,红烧鲈鱼,翡翠豆腐,还有醉仙楼的糕点,还有......”通白薇语速飞快,又说出了数十个菜肴的名字。
想到吃的,白皙的小脸微微泛红,她之前还未化形的时候就经常听路过的香客说起街巷的食物,听起来就让人馋得慌。
谁知道化形之后却一直在这南菩寺内,每日吃到的不是素面就是斋菜。
“这么多你吃得完?”浮笙眼角染上了一丝笑意。
通白薇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吃得完!”
“好,都依你,把手松开。”浮笙不禁莞尔,颜色很淡的唇微微上扬。
他拉开通白薇捂着脸的手,眼中的笑意在看到她淤青的脸颊之后,又冷却了下来。
少女白嫩细腻的脸上青了一大片,几乎盖住了半边脸颊,浮笙目光沉沉地看着,平静无波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暴戾。
这种暴戾的情绪还未蔓延,就被两只柔嫩的小手打断了,通白薇的爪子竟然轻轻掐住了他的脸,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兴奋:“大师,你方才竟然笑了!”
浮笙微微一愣,只见通白薇漂亮的小脸俯下来,贴近他笑道:“大师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再笑一个给我看看嘛。”
少女的眼眸亮晶晶的,折射入他漆黑无光的眼底,他的脸颊顿时有些滚烫,躲开了她的手,他语气不自然地说:“伤口要早些处理,我、我去给你找些药膏。”
他起身去了一旁,拉开小柜子,取出一个小瓷罐,瓷罐里装着青色药膏,药膏是他自己上山采草药特制的,对一些淤伤和擦伤很有效果。
“这是什么?闻起来凉凉的。”通白薇好奇地看着药膏,秀气小巧的鼻子一边用力地嗅了嗅。
“别动。”浮笙轻声说,通白薇不动了。
他的手指捻过药膏,轻轻涂抹在她脸上淤青的皮肤上。
少女的皮肤细腻光滑,指尖传来的触感很微妙,像是被虫子蛰了一下,麻痒之感钻入钻入指尖,又牵动到了心口。
“大师?涂好了没有啊,我们什么时候去买吃的?”通白薇见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却还是默然不语地盯着她的脸看,忍不住催促道。
浮笙闻言,像是回过神一般,他连忙收回了手,起身把药瓶装回小柜子内,装好之后,仍然背对着她不回过身。
背着身子,总算看不到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然而,指尖的酥痒之意却无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