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封澄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赵负雪’的手。
赵负雪似有所觉,低头垂眸,温声道:“手有些凉,冷了?”
封澄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唇角不自觉地逸出一分冷笑:“不。”
话音方落,她的手猝然压在了负雪剑锋上,一道堪称骇人的血口当即出现在了她的掌心,她掌间鲜血盘旋,竟逐渐成了一把长木仓的模样。
“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
说这句话时,周遭忽然天旋地转,原本喧嚷的人声全然无迹,喧闹无比的人间霎时成了一片寂静的街道,封澄甚至能看到方才买糖人的小摊。
只是此时,早已空无一人。
‘赵负雪’的视线落在了封澄的长木仓上,他抬起手来,轻轻捻了捻掌心,似乎很是惋惜封澄的挣脱:“许久不见你拿出这东西来了。”
封澄额角隐隐沁出几分冷汗,面前的人深不可测,绝非可以小打小闹对待的角色,她重生而来,灵力与体力并未同前世一般强悍,对上这种对手,必然是要谨慎再谨慎。
不料来者似乎很懒得动手,他只道:“你现下,必败无疑。”
封澄吞了吞口水,握着木仓的手似乎更紧了一些,她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即便是败也要打,这人把赵负雪不知搞到哪里去了,她不动手,岂不是找不回他来了?
好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来者很轻地笑了两声,随即只见滔天灵力威压直直向封澄袭来,她当即两眼一黑,胃囊中仿佛有一只巨兽在翻腾,她喉咙一酸,随即便俯身,拄着木仓干呕不止。
那人却走到了她的身边,怜惜不已地托起她的脸。
他的手无疑是冰冷的,封澄甚至觉得他的手比真正的雪还凉。
这只冰冷的手轻柔地揉开她的唇,探进了她的口中:“是有点想吐吗?”
高热的口腔,骤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封澄一怔,当即发了狠一般,狠狠地向下一咬,不料来者似乎是早已熟悉她口中每颗牙齿的位置一般,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她的尖牙,他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道:“嘘——乖一点,我就带你去见他。”
二人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样的红绳,封澄强行睁着满是生理性眼泪的眼睛,看到那串熟悉无比的疙瘩。
“你把他如何了。”封澄艰涩道。
他淡淡笑了一声,封澄莫名觉得这笑里面有几分嘲讽:“不如何,他没用,我放他去该去的地方了。”
待那男人将她带至人魔面前时,封澄却说不出话来。
人魔,可杀,厉鬼,可杀。
而还了人魂的魔,该如何对待,却是封澄难以抉择的。
她看着那个女人一边流泪,一边挥舞着巨大的利刃,地上横陈着尸块,鲜血同魔气一道翻腾,有陈家人已经下来除魔,不料陈家人的出现似乎更加激出了那女人的魔气。
杀气腾腾,遍地残尸。
而她好像隔着透不过去的壁障一般,只能徒劳无功地看着,却无法深入一步。
“你做了什么手脚?”
封澄咬牙切齿,身后的男人却不动声色地捏起她散下来的一缕长发:“这里是鬼界。”
鬼界?
这就惊奇了,封澄道:“你是死人?”
这句话可当真没礼貌极了,男人却忍俊不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是啊,我是死人。”
封澄一边同他说话,一边暗暗地寻找逃出去的契机:“怎么死的?”
那人道:“说来惭愧,殉情。”
殉情?
封澄额角直跳——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出来了,这男鬼一身鳏夫味,孤苦伶仃地站在那儿,能让人脑补出八百折苦情戏。
要不是场合不对,单因为这失传已久的死法,她都想敬这情圣一缸。
她感觉到压在身上的灵力似乎撤去了许多,于是不动声色地握住了长木仓:“贤伉俪想必情深意重,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转生投胎,与她再续前缘呢?”
他对封澄的头发好像非常感兴趣,爱不释手地捏了又捏。
“一开始寻不到,”他爱怜地轻轻嗅着,“后来寻到了,却发现,她好像要和别的男人跑了。”
封澄:“……”
失策了。
封澄干巴巴道:“那还真挺惨的。”
男鬼却不说话了,他眯了眯眼睛,忽然笑了,道:“她是不是很过分?”
话音未落,二人四周的灵气微微一扭曲,男鬼猛地向后退一步,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轰上来的一记上勾拳,谁料紧接着便是以非人之速冲来的一记重击,直直轰在他心口上,竟将他直直轰在地上,砸得砖石飞溅。
“很过分,但和我没关系。”她居高临下地甩出长木仓,“少说那些没用的,赵负雪去哪儿了——就是你装成的这个人。”
男鬼仰面躺在地上,血迹缓缓地从他的身上散出来,寂静片刻,他却好像突然被砸高兴了一样,哈哈地笑起来。
封澄迟疑:“……?”
这一拳把这个脑子不正常的男鬼彻底砸发疯了?
男鬼笑咳起来,他的喉咙出不断有血涌出:“他应该要死了。”
死了?
刹那间,仿佛周身血液齐齐褪去,封澄浑身上下冰凉彻底,攥着长木仓的手青筋爆出,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男鬼慢慢地站起来,这一幅浑身染血的样子,竟然比赵负雪更像赵负雪:“不要管宝华楼和陈家的事。”
此时此刻,她才没心管陈家什么事,封澄一步上前,抓着他的衣领道:“我问你为什么说赵负雪要死了。”
二人靠得太近,男鬼垂眸看她:“……”
封澄不闪不躲地逼视着他,目光里似能喷出火焰。
忽然间,那男鬼低头,飞快地吻了她的额头。
封澄:“……???!!!!”
她瞳孔登时溜圆,骇得连抓他领子都不想抓了,当即一拳轰过去!
长这么大,抓过不少人,杀过不少魔,可抓这种纯变态还是头一遭!封澄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被这男鬼亲炸了,她摸了摸额头上的面具,咆哮道:“我日你先人,你有病吧!!!”
男鬼被她轰了个正着,不闪不躲不气,他甚至从最初那灵力威压之后便再没还手过,他被砸在身后石柱上哈哈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封澄甚至觉得他比刚才还要开心了。
杀又杀不了,打又越打越开心,赵负雪还捏在他手里,封澄只觉得从没这般心累过。
忽然间,封澄眼尖地看到远处有一身穿黑衣的人踏月而来,她登时眼睛一亮——来者不是赵负雪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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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负雪的手腕一松,拥挤的人流登时把他与封澄冲散了,他把手腕抬起来,暗道一声不好。
剩下的只有封澄硬系上的一串小疙瘩,而红绳那边应该系着的另一人却不见踪影。
“见了活鬼……封澄!”赵负雪咬牙骂了一声,拨开人流寻找封澄。
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拥挤的人流,他艰难不已地在人群中寻找封澄的暗红袍子与厉鬼獠牙,被众人挤过来挤过去,几乎喘不过气。
忽然间,街道西面爆发出了一阵惊天的尖叫声,随即便是一大波人流惊慌失措地向这边挤来,赵负雪猛地回身,眼神一暗——出事了!
那个躲于幕后、久不露面的人魔,像一枚引线埋于地下的火药,骤然炸了。
此时此刻,赵负雪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如果封澄看到了,她一定会赶到出事的地方去。
他赶过去,定能与封澄及时会和。
想也不想地,赵负雪登时几个起落,向着吵闹声的发源地奔去。
不过片刻,他赶到了,人魔转过身,站在遍地血海中,与高处的赵负雪遥遥对望。
赵负雪来时,便嗅到了前所未有的血腥气。
“阵法还未开启,她便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长剑,随着一道冷冷寒光,见素灵气悍然袭去,众陈氏修士正苦力支撑不得,见有人从天而降,又惊又喜道:“赵公子!”
赵负雪的剑气将人魔逼退了三尺远,他站在众修士之前,神色冷然,视线隐隐地向人群中一扫:“封姑娘呢,她过来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啊!”
“没见到封姑娘来,公子没和封姑娘一起吗?”
“我们这就派人去寻封姑娘。”
赵负雪咬牙:“不必。”
阵法已然开启,必然是封澄做的,他记得阵法位置,转身道:“你们能撑多久?”
陈氏众人互相搀扶:“赵公子尽管去找封姑娘,我们撑个一时半刻的不成问题。”
不料话音未落,那因赵负雪的剑气而逼退的人魔便狞笑一声,飞羽似的毒刺骤然刺向了陈氏众人,赵负雪眼神一凝,道一声:“躲!”
这毒刺分外眼熟,简直同封澄那日在李家所遇的一模一样,他冷道:“是你?”
人魔从剑芒与鲜血中走来,露出了全貌。
这个人魔,如果是在化魔之前,想必是个温柔款款的女子,这温柔痕迹即便是在她化魔之后,仍然可以见得,此时的她手持利刃,足不沾地,惨白的脸色上是血似的胭脂,偏偏一双眼睛既哀婉又恳求。
一见这双眼睛,赵负雪便明白了。
那唱戏的傻子,真把他母亲的魂魄,召到了一只魔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