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述虽然多买了菜,饭只有一份。
好在林温年这里还有王叔上次买的一次性碗。
他有时候胃口不好,饭吃不到一半,丢掉的时候王叔看见了,惋惜道:“下次吃不完给我。”
王叔意图是好的,早些年挨过饿不舍得浪费食物。
但林温年觉得让人吃自己剩下的饭怪怪的,订的是套餐,不能随便改分量,于是让王叔买了一次性碗,提前把饭分出来。
还剩几个没用。
林温年拿出来,熟练地分完饭,余光瞥见对面捏着筷子的手,才恍然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裴述不是王叔:“裴医生,明天我去订饭,多订一份,今天先将就一下。”
“没事。”裴述接过,嗓音淡淡:“明天不用去,有人来送。”
裴述常去的那家店,最近开发了新服务,可以订餐送到医院科室、病房门口或者指定的任意位置。
这家店食材新鲜,曾经在市检查员的高压排查下顽强的活下来。
以前全市排查的时候都会提前发通知,去年没有,检查员便衣突然袭击,打得措不及防,这家何记是为数不多存活的饭店。
虽然食材新鲜,现吃现炒,但价格比平常饭馆贵一点,连送餐的配送费都多几块钱。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
裴述放下筷子,给林温年发了一张图:“饭店菜单,想吃什么提前三十分钟发给我。”
林温年没点开看,裴述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又给他发了微信号:“这是老板微信,如果手术时间过长,超过十二点半没来,就不用再等。”
于是后面几天,都是林温年自己点的饭。
裴述预料到。
他想在那间病房多留一段时间,想和那个人多吃几顿饭,只能保持距离,不让他产生任何的愧疚情绪。
原本说定的,林温年把想吃的菜名发给裴述,现在却完全颠倒。
每天中午手机定时收到一条消息:裴医生,中午吃什么?
裴述没手术会配合着回几个菜名,有手术的时候,在进去之前,提前给林温年发两个字:手术。
等到手术结束,又会给林温年报备一声。
再过十分钟,裴述就出现在病房门外。
铁一样的定律。
林温年最近在医院发现一只猫,观察好几天,摸清了它的活动区域。
就在楼下的小公园。
说是公园,没那么标准,是三栋住院部的楼围起来的半包区域,有些老人坐不住,喜欢到处溜达。
医院外面紧挨着马路,其他地方也不能聚集,于是医院在这片区域种了几棵树,安置了长椅。
小猫简陋的窝在某个角落,不知道谁给放的烂衣服。
林温年所在楼层不高,刚好能看见小猫出来晒太阳。
没事闲着无聊,林温年站在窗边,盯着猫看。小猫有灵性似的,察觉到视线,敏锐地找到方向,和他对视。
裴述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天气渐冷,将近十二月,林温年换上他第二次回家带来的厚棉服,却不显得人臃肿。林温年觉得有意思,冲小猫晃晃手指,背对着他,他也似乎能想象到此刻的表情。
裴述关上门并没有打扰林温年,等林温年看够了才问:“在看什么?”
“裴医生,楼下有只猫。”林温年关上窗户,脸上的笑还没散干净:“看着像野猫。”
“是野猫。”裴述明显知道林温年说的什么:“在医院待了好几年。”
虽然是野猫,很会讨人欢心也不怕生。有病人下去溜达,它慢吞吞踱步过去,在病人腿边蹭来蹭去,蹭得人高兴了,会去医院门口的小超市买火腿肠给它吃。
有时候一天四五顿,能不胖吗。
裴述走时,林温年又塞了苹果。
他看着鼓起的口袋,觉得自己和那野猫一样。
原来收到投喂是这种感觉么。
会隐隐的期待,期待后一天这样的场景。
这周末裴述不值班,但没去医院,怕他在林温年不自在。
毕业后他参加工作就一个人住,后来买了房子也是一个人,现在却觉得冷清。这个念头生出的那刻,裴述做甜品的手顿住,不过一个月,他已经开始依赖这种感觉。
昨天林温年忽然提起医院外的甜品店。
“他们家面包很好吃,可惜今天没开门。”林温年去的时候门口挂着打烊的小牌子。
林温年后面还说了一句什么,裴述只记得这句。
心里想。
——他想吃面包。
后面那句是“下次买来你一定要尝尝。”
裴述刚毕业不会做饭,去报了班,学了一段时间。
炒菜、蒸煮以及甜品,各个方面都涉及到。
按照教程一般不会出太大问题。
最后的成品不负所望,还算完美,味道闻起来也很不错。
裴述把面包包好,开车去了医院。
病房门没关太紧,裴述没敲它自己慢慢开了。
里面多了个人,女生,正翘着手指,仔细看林温年受伤的胳膊,满脸心疼:“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林温年笑了笑:“见面就知道了,提前说你又急得不行。”
“没事。快好了。”
洛圆圆想哭,但是今天戴了日抛,假睫毛十几块钱一对,愣是忍住了:“也没告诉叔叔阿姨?”
“没,你别提,不想让他们担心。”
“知道了,不说。”
中午收到洛圆圆的消息说下午就到。
洛圆圆去了酒店问怎么不见林温年,林温年这才把医院地址给她。
一路狂奔过来,优雅高冷的人设全跑没了。
安抚好洛圆圆,林温年注意到裴述,弯起眼睛:“裴医生,周末晚上来就行,不用来这么早。”
洛圆圆转头,看到裴述的脸,呆住了。立马向上仰头眨眨眼,手指抵了抵假睫毛,确保妆的精华还在。
“裴医生,”洛圆圆声音柔和:“是……?”
从小到大,洛圆圆对于帅哥的抵抗力约等于零,励志要在每一个帅哥面前展现最好的一面,林温年配合地介绍道:“我的主治医生,裴述。”
洛圆圆捂着唇笑,走上前伸出手:“裴医生,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温年。”
裴述礼貌地握了一秒。
“面包,尝尝。”裴述把东西放在柜台上,不准备多留:“不打扰了,晚点我再来。”
今晚不能和裴述吃饭,洛圆圆不认识裴述,没留裴述一起吃饭,怕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尴尬。打算等洛圆圆走了再单独请裴述。
洛圆圆见裴述要走,赶紧拉了拉林温年衣角:“裴医生走了。”
林温年抬头看她。
“我们一起吃饭啊,他照顾你那么久,作为朋友,我肯定要感谢他一下。”
洛圆圆戴了美瞳,眼睛很亮,一直看着他。
林温年:“不怕尴尬?”
“尴尬什么,”洛圆圆说出自己的经典名言:“和帅哥吃饭养眼。”
林温年追上的时候,裴述正在接电话,话语间似乎有事。
裴述停在原地打完电话,林温年问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和朋友。
裴述放好手机说:“下次,今天有点事。”
林温年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裴述盯着他眼下的痣看了几秒,抬手帮他抚平了,说:“不要去人多的地方。”
林温年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话:“裴医生有推荐的吗?”
“意林,医院附近,味道还不错,有包间,环境挺好。”
林温年连连点头:“好,好。”
他连说几个好,转身往病房走,被裴述叫住:“你有店里的电话么?”
“啊?电话吗,”林温年停下:“没有。”
裴述又打了一通电话,声音低沉沉的,挂断电话说:“预定好了,去了报你名字。”
“好,”林温年顿了顿又说:“谢谢裴医生。”
看着裴述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林温年感觉自己心跳过快,一向不喜欢和人接触的他,却不排斥。他慢慢抬手,摸了下被裴述手指触碰的发丝。
“唉,可惜。”洛圆圆听林温年说完,遗憾得不行:“错失和帅哥医生共进晚餐的良机。”
林温年提醒她:“你的男朋友远在国外,你忍心吗。”
“不一样,”洛圆圆说:“我对帅哥只是欣赏,欣赏懂吗,没有其他感情。”
那家店不难找,出医院大门右五百米内。
路上洛圆圆主动要求站在林温年左手边,誓死保护好他。
林温年被她时刻警惕的动作逗笑:“圆圆,你不是要优雅吗。”
“嗯?”洛圆圆赶紧把自己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摸摸耳环,抵抵假睫毛:“我现在不优雅?”
林温年:“认真看路,别摔跤了。”
店面装修偏欧洲那边的风格,里面还在用不知道哪里淘到的旧式播音机放轻音乐,有一面墙改成了落地窗,放着一架钢琴。
但菜单和欧洲毫不沾边。
分了好几个菜系,湘菜、川菜……
符合洛圆圆口味,点完菜,她小声说:“我佩服,看装修还以为又要吃那些干巴巴的东西。”
林温年也没想到。
林温年胃口中规中矩,点的菜基本都尝了点,洛圆圆刚从国外回来,什么东西都好吃,最后把所有的菜扫空,满足地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在国外过得什么苦日子。”
“面包比我妈做的油条还要硬,砸在桌子上能砸出响声,切面包的刀都磨出坏了。”
洛圆圆刚去那段时间极其不适应,一个月瘦了七八斤。
那时她打电话调侃:“以前苦苦寻找的减肥**终于让我找到了。”
“晚上回酒店别点外卖。”林温年说:“明天早上再吃。”
洛圆圆立马坐直身体:“啊,为什么?”
“胡吃海塞容易得肠胃炎,想来医院陪我?”
洛圆圆摇摇头:“不想。”
“那就听我的。”
洛圆圆嘴上答应了,回去没忍住偷偷点了杯奶茶,喝完心满意足地睡了。
林温年回医院的时候,裴述已经到了,处理好临时突发情况,简单吃完晚饭就来了病房。
睡过的床铺被人随手叠了两下,柜子上放了一束花,还新鲜着,散着浅淡的香气。
这是洛圆圆得知林温年受伤在医院,特意在半路买的,说是一种仪式,别人有的林温年也得有。
林温年还记着这束花,回来的路上去买了简素的玻璃花瓶,推开门,裴述站在林温年前几天站的位置,视线垂着,不知在看什么。
“看小猫吗?”林温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它可能已经睡下了,明天中午来应该能看到。”
裴述看到他手上的东西:“花瓶?”
“嗯,打算把那束花分开放进去,多养两天。”
“我帮你。”裴述说。
林温年单手干什么都有点不方便,裴述拿着那束花递到林温年面前,示意他伸手去解上面的丝带。
虽然不方便,但参与感极强。
林温年见到许久没见的朋友,心情很好,整理花的时候不免多说了两句:“圆圆挑花的眼光还是这么好。”
“圆圆?”裴述依旧垂着眼,应了一句。
林温年:“今天来的女孩,叫洛圆圆,我们认识很久了。”
裴述:“多久?”
“差不多二十年。”
一束花挑挑拣拣,只留下一小部分。
林温年把里面唯一一支红玫瑰拿出来,暗红色和裴述莫名很配,他不受控制地将花苞轻轻抵着裴述的胸口,头一次开起玩笑:“裴医生,有没有人说过玫瑰很适合你?”
“没有。”
林温年看向他。
裴述沉默两秒,沉声道:“你是第一个。”
越聊越偏,林温年顿了顿,重新回到原来的话题。
也不过寥寥几句。
林温年把最后几支花插进玻璃瓶里。
洗漱完,裴述嘱咐几句回到家。
时间还早,他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打算看完再去洗澡。
帮林温年弄花的时候,挽起了衣袖,放下时,从里面落了一片玫瑰花瓣,落在沙发上。
裴述看着花瓣,想起林温年被灯光映亮的眼睛,像盛了一弯月亮。
裴述本以为他不会坚持太久,以为林温年不过是高中无法发泄的情感的寄托,十年跨度太大,足够抹平一切。
但现在,他发现,喜欢一个人像染上戒不掉的瘾。
会随着时间越发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