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不是我说,”王叔接完水回来,裴述已经走了:“这医生人怪好的,每天都来。”
“我以前照顾的病人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王叔一提到从前,话就止不住:“想当年……”
等王叔絮絮叨叨说完,已经将近七点,林温年把剩余几颗糖放在柜台上。又担心会不会不小心碰掉地上,于是让王叔把抽屉拉开,把糖放进去。
王叔搞不懂年轻人思维,边放边笑:“几个糖放这么严实啊。”
林温年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宝贵这几颗糖,放在哪里都不合适:“算了王叔,放桌子上。”
既然放不了,那就吃掉。
王叔不知道糖是谁给的,见林温年这么宝贝以为他喜欢吃,这几天相处不错,出去买东西的时候自掏腰包买了一大袋子:“够吃好几天,这下不用担心吃完就没有了。”
王叔一笑,眼角皱纹就很明显,但这点皱纹给他多添了几分憨厚。
“这东西我家小孩小时候也爱吃,叫什么大白兔吧,想当年我们那个年代只有纸包的还贵得要死。”
林温年知道王叔是误会了什么,但没说,拆开包装递了几颗给他:“尝尝?”
“哎呦。”王叔直摆手:“多大人了还吃糖,我不吃。”
林温年说:“也没有多大吧,你尝尝,很甜。”
王叔没忍住,只拿了一颗剥开放进嘴里:“确实甜,还是现在好。”
当年哪有这个条件……
王叔继续追忆往昔,林温年安安静静听着。
昨天讲逃出厂之后,今天是遇见他老婆。
“我第一眼看见她我就知道我喜欢她,不要问什么,这是一种直觉。”
王叔说:“她那么漂亮,我又穷又没本事,只要在当地餐馆里找了份工作。”
那个女孩的家在附近,经常来吃面,每次王叔都高兴坏了,上赶着去给她收拾桌子。
“后来,我看见有男的买玫瑰花把她堵在巷子里表白,我心都快死了。”
林温年以为王叔会说有人抢在我前面我害怕她答应别人,没想到王叔却说:“怎么能堵巷子里啊,他肯定是在威胁她。”
林温年没忍住问:“为什么?”
“以前治安没现在好,巷子偏僻,经常发生一些不好的事。”王叔说:“我忍着心痛在外面等着他们出来,还好,还好被拒绝也没事。”
裴述来查房的时候,王叔正讲到他去追求女孩,也不得不中断。
这次林温年没有直接叫住裴述,让他单独等一等再走,而是趁着裴述检查完,旁边护士记录时,顺手拿了苹果不声不响塞进裴述白大褂口袋里。
像贿赂一样。
裴述抿着薄唇,视线落下来停了几秒。
看到林温年冲他眨眨眼。
等人走后,王叔调侃:“要不怎么说我们有缘分。”
林温年抿了口水,不知道所谓的缘分是什么。
王叔坐下说:“当年,我也给她悄悄塞过东西,店里的人说,这叫……叫,啊,叫情趣。”
这话很有冲击力,林温年差点被水呛到。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解释。
“看出来了。”王叔压根没接触过同性恋这个词,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这方面:“如果不是朋友,做不到这种程度。”
林温年说:“主要还是裴医生人好。”
“现在的人素质高,像他们这种能当上医生的,”王叔张口就夸,竖了个大拇指:“是这个。”
绕来绕去,王叔的注意力又回到当年。
这个七十年代的爱情故事一直讲到晚上,王叔也不带停的。
“最后我嘴里叼着玫瑰花,穿着我衣柜里最贵的衣服靠在饭店门口,她在我面前停下,我以为她看到我的帅气,没想到只是我挡她路,她出不去。”
林温年想象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
“后来在一起了吗?”林温年问。
王叔靠着墙,仿佛又回到那个时候:“那肯定的。”
“就是委屈她了……”
外面的树叶落得差不多,气温越来越低,扎眼的阳光也没有多少温度。王叔靠着窗户下面的墙,阳光落在他脚边,脸上有几分落寞:“她也爱吃甜的。”
……
从出事那天起,林温年就没和家里联系。
晚上艰难洗完澡出去,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嗡嗡直响。
是林母打来的视频通话。
林温年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接,他赶紧挂断,换成语音通话打过去。
“妈,”林温年声音并无异样:“往这边不方便接视频。”
林母听到声音放下心:“还在加班?”
林温年不想他们担心,笑了笑说:“最近接了项目,都在加班。”
林母叹口气,不由得心疼自家孩子:“你长年累月坐着,现在又加班…平时注意锻炼身体,多喝水,晚上回去别搞太晚,身体要爱惜。”
“知道了妈,我会照顾好自己,别担心。”
聊了两句,林温年对着夜幕问:“对了,爸呢?”
“他啊,这几天不是下雨了吗,院子里的花圃积水,他在搞花呢,一天天紧张得不行。”林母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儿子打电话,接不接?”
“来了。”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林母轻声说他:“别把泥巴带进家里。”
“知道了知道了,一会儿我收拾。”林父擦擦手,接过电话,贴在耳朵边上:“温年啊,最近还好不好啊?”
“挺好的。”林温年单手支着手机问:“这个月去医院检查了吗,风湿还跟以前一样?”
林父四十岁那年,因为长期在潮湿的地方做事确诊风湿,好几年了,每次复发的时候两条腿都肿的不成样子,下不来地,只能躺在床上。
林父:“半年没复发了……”
“爸,”林温年叹口气:“明天就去做检查。”
扯了点其他事,挂断了电话。
林温年动动手指,给林母转了一笔钱,附带一条消息:妈,你明天和爸一起去医院,检查完也做个体检。
林母也不推辞:行,你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家里就别操心。
王叔不小心听到点内容:“你怎么不告诉你父母呢?”
“不想他们担心。”林温年放好手机:“我家离得远,告诉他们要坐很久的车来,太折腾了。”
王叔家里有个儿子和女儿,去年也是这样,唏嘘道:“还好没事,要不然我眼睛得哭瞎。”
住院一个多星期,林温年头次尝试下床走走,胳膊这时候和之前相比好了很多,只是不能走太快,也不能磕着碰到。
还没走几步,熟悉的人出现在门口。
裴述带他去做了CT,上次偷偷跑来的宋致远,这次被人拽过来。
“哈喽,又见面了。”他也不觉得上次那事尴尬,还很自然地打招呼。
林温年也笑着回:“宋医生。”
宋致远正准备说几句,裴述把片子拍他怀里,沉声道:“看。”
“……”
宋致远荣幸地坐在屋里唯一一个凳子上。
“放心吧,好了,没问题了。”宋致远工作时就没那么吊儿郎当,一脸严肃,边看边说:“不过这段时间还是需要好好休息,尽量别熬夜。”
说完病情,又恢复原来那副样子:“林温年,好好听的名字,方便加个微信吗?”
话还没说完,脑袋被什么东西拍了下:“不走?”
宋致远被人拽来,又被人拽走。路都走不稳,还在挥手:“下次见。”
林温年感觉宋致远至少比他小三岁。
隔了几分钟,裴述发来消息:别理他。
林温年小心问:宋医生…今年几岁?
裴述:28。
林温年不说话了。
王叔在一边看得直乐:“这小伙子挺有意思的。”
林温年也从没见过这种类型的人:“确实有意思。”
后来宋致远软磨硬泡还是要到了林温年的微信。
加了微信也不敢别的,每天定时给他分享搞笑视频。
林温年每次都点开认认真真看完,给出评价:哈哈哈。
两个人的对话像提前设定好的,随便一翻一模一样。
这天中午吃饭,王叔接了通电话,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王叔脸色大变:“什么?!”
“那臭小子眼睛长天上去了?人现在怎么样?有事没事?”
对面被王叔这一嗓子吼得有点懵:“没…没事,就是人躺在医院没人照顾。”
“开车,我看他开个拖拉机还差不多,驾照是狗去代考的吗?”王叔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会才平息:“算了算了,让他等等,我想想办法。”
对面说:“好好……”紧接着传来几声要死要活地:“爹……你啥时候来。”
这一声喊得王叔又炸了:“现在知道喊爹了!!!开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多看看路,滚一边去。”
王叔用的老年模式,打电话的时候音量比平常的大,即使他有意避开,林温年还是听了大概。
王叔挂断电话,走进来,他刚愁完看到林温年垂着眼吃饭,又开始愁,嘴里低低骂了自家儿子几句。
变故来得太突然,不好交代。
王叔还没说话,林温年先开口:“叔,你去忙家里的事。”
“这……怎么行。”王叔少有的不好意思:“我走了你怎么办……”
林温年眼里含着不轻不重的笑意:“没事的王叔,我再找一个就好。”
王叔声音艰涩:“……真是对不住。”
“没事。”
傍晚,太阳还未落。
王叔边收拾东西边说:“小林,这次是真对不住你,等这段时间过了,要是还需要我,就打电话,我一定过来。”
“没事的王叔。”林温年今天不知道说了第几次没事,他骗他说:“我已经找到了,你别担心。”
裴述准备敲门的手垂下,站在门外。
王叔叹气:“我这么做不道德,听说那小子车翻了,要不是运气好这会都没命了……”
林温年知道,骂归骂,心里还是担心的。
他这边也没有前几个星期那么艰难。
王叔走的时候,林温年批了件外套跟着一起走到医院门口。
也是想试试看,现在恢复到什么程度。
住院这段时间,头发长了点,早上让王叔帮忙束起,搭在肩膀上,本来就瘦,因为骨折体重又下去几斤。
这一带地区,傍晚喜欢祁秋风。
风一吹,病号服贴着身体,针织外套没扣好,衣摆扬起,丝丝缕缕的发丝也扬在空中。
“快回去,”王叔提着两个大包,挥不了手,只能说:“外面冷别送了。”
王叔穿着不太厚实的皮夹克,个子不高微胖,脚步不太利索,林温年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抿了抿唇。
王叔收拾完东西,林温年把提前买好的巧克力装进王叔包里。
“你这是干嘛呢。”王叔把东西拿出来:“你留着吃,给我也没用,我不吃。”
林温年头发散了大半,挡住侧脸:“给阿姨的,这种牌子的巧克力甜度刚好,不腻。”
王叔推脱的手顿住,迟迟没说话。
林温年意识到不对劲,抬头看他。
“不用了小林。”王叔苦涩地笑了笑:“她前几年去世了,不然我也不会出来找工作。”
思绪听到这,林温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酸。
王叔临时走,他不怪他。
但想到最后那句话,就忍不住泛起酸意。
林温年当时愣了很久,低声说:“不好意思。”
深秋的风不比其他季节温和,冷得刺骨。
林温年穿得确实少,冷风直往衣服里灌,他拢了拢衣服。
就在他的目光还落在远处时,身上忽然落了件衣服,宽大厚实,衣摆遮住大腿往下的位置。
有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沉的:“穿这么少。”
林温年回头,对上裴述从低垂的眼睫投落下的视线。
“裴医生?”林温年反应慢半拍:“你下班了?”
“嗯。”裴述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抬起手,指尖擦过几根发丝:“有脏东西。”
那片很小的树叶被裴述摘掉:“回去,小心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