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卓带着一行人离开后,沈梵音不再耽搁,与程帅快速交接了材料,抱着厚厚一叠文件,快步向警局外走去。
离开前,齐雪邻居的可视门铃的数据恢复成功,除了相关技术人员,无人看到案发时的监控视频。沈梵音留下颜槿照顾被她三脚猫技术抽走记忆的呆若木鸡的技术人员,嘱咐她等到秦深出现,让他来收尾,而后拍拍屁股潇洒溜走。
到警局门口时,沈梵音意外遇到了陆南溪。
陆南溪似乎刚做完笔录,在一位女警的陪同下,向门外走。
她的面色灰暗,嘴唇干裂无血色,眼睑下是两个巨大的青色黑眼圈。一旁的女警和她轻声说着什么,她只垂头安静听着,偶尔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算作回应。
沈梵音站在一边,没有上前打招呼。
此刻她应该已经知道了齐雪的事。
虽然发现魏易死时,这个并不算笨的女人,已然对丈夫的不忠有所察觉,但想象是一回事,事实明明白白列在她眼前时,又是另一回事。
那样用心维护着的婚姻,在溃烂破败的内里和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小心翼翼寻找着那摇摇欲坠的平衡点,不知不觉间也走过了几度春秋。
没想到,临到终点,她所在意的,她所忽视的,还是如同大厦倾倒,瞬间灰飞烟灭,将她掩埋在厚厚的烟尘之下。
不得翻身、令她窒息。
女警将陆南溪送到院子里,满院光秃秃的树木,灰蒙蒙的天空,让她的背影更添几分萧瑟。
变故突起。
一名六十多岁,身形壮硕的男人冲进警察局的院落里,看到陆南溪时,冲到她的眼前,抬起手便是一个耳光。
那一瞬间,似乎天地间都被静音,只有那响亮的耳光声在天地间回荡。
还没走远的女警察惊呆了,一旁的路过的行人惊呆了,沈梵音也惊呆了。
这么多年,来警察局闹事的见过不少,直接动手打人的倒是没见过几个。
这和直接拔老虎的胡须有什么区别?
陆南溪被打了后,没有任何反应,像是被打懵了似的呆呆站在原地。女警快步走上前,挡在陆南溪身前,呵斥着那位老人。
沈梵音小跑着向那边敢,快到附近时,听到陆南溪清晰而冰冷的声音:“爸,魏易出轨了你知道吗?”
那老人像是突然泄了气,紧抿着双唇不说话,眼神微微躲闪。
陆南溪看着他的表情,已然知道了答案。她的声音依然平静,掩盖着内里滔天的恨意:“他把遗产都留给那个女人了,你知道吗?”
这是句假话,女警知道,沈梵音知道,但都默契地没戳破。
陆父睁大双眼,情绪再次高涨:“是那个叫齐雪的小婊子?”
沈梵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父。
“你竟然什么都知道。”陆南溪喃喃道,双眸彻底失了光。
她的未婚夫有了小三,她的父亲知道,却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将她蒙在鼓里,让她傻傻幻想期待着未来美好的婚姻生活。
“我现在就去她家找她算账!”
陆父怒气冲冲抬腿想要向外冲,被赶到的沈梵音眼疾手快拽住了胳膊。
“老先生,在警察局打人,可不是想走就能走的哦。”她笑眯眯地道。
陆父努力挣脱,沈梵音的手却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松懈。他打量几眼沈梵音,见是个没穿警服,衣着寻常的姑娘,硬气了起来:“你一个小姑娘家,在警察局随便抓陌生男人,怎么这么不要脸?”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女警,“警察,她骚扰我,你快把她抓起来!”
“……”
饶是女警见惯了胡搅蛮缠的罪犯,也被陆父的这一番表演震惊到说不出话,呆立在原地。
几人在院子中争执,很快引起了周围警察的注意。陆南溪感受着他们的目光,看着面前无理取闹的父亲,和逐渐逼近准备强制逮捕他的警察,再一次感觉到人生的绝望。
她的一生,到底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呢?
千疮百孔的童年,拼命忍耐、维护却还是破碎的婚姻……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很突然的,陆南溪的心底深处生出一股想要反抗的力量,她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女警,绕到陆父的面前,用尽浑身力气甩了他一个耳光。
一切像是静止了一般。
陆父睁大双眼,怎么都想不到,一向乖顺、被他拿捏在手掌心中的女儿,竟然敢打他。
“你这个小浪蹄——”
啪——
他怒斥的话语还没说完,被又一个耳光截住了话声。
陆南溪盯着面前的陆父,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利刃,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指指点点?”
陆父呆住,半晌没有动作。
陆南溪也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印象中高大威武的男人,早已佝偻了身子,到了垂暮之年。幼时如同牢笼一般紧紧将她和母亲锁住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然可以被她轻易挣脱。
就像是马戏团里被绑在木桩上的小象,幼年时有逃离挣脱的心,却没有逃离挣脱的能力,等到长大后有了能力,却已被束缚惯了,没了那颗想要冲破枷锁的心。
她一字一顿,如在炼狱中的狰狞恶鬼:“你不过是个只会打老婆打孩子的废物,以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你的女婿出轨,欺辱你的女儿,你却帮着外人隐瞒,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只敢对着妻女施展你那欺软怕硬的拳头。”她上前一步,用食指用力戳着陆父的胸口,“你,就是个废物。”
陆南溪的动作亦或者说的字字句句彻底激怒了陆父,让他发了狂。他挣脱开沈梵音的桎梏,躲开女警的阻拦,发了疯般冲向陆南溪。
生平第一次,陆南溪没有站立不动任他打。她做了很久以来,埋藏在心底的、一直想做的事,和她的父亲扭打在一起。
一个是年迈且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男人,一个是正值壮年的女人,二人竟是伯仲之间,难舍难分,让一旁陆续赶到的警察,竟一时插不进手。
扭打间,二人离开了警察局门前的小院子,来到了狭窄的人行道上。陆南溪红着眼睛,掐住陆父的脖子,拼了命将他推向车流不息的马路。
路过的车辆喇叭长鸣,想要隔空制止这场荒诞的闹剧。
“南溪!”
有呼喊声自远处传来。
这个声音陆南溪不会认错,不自觉转头看向路尽头,声音的方向。
也是母亲的方向。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播放了记忆深处的无数个片段。
有放学时,撞到母亲被父亲殴打时,母亲惊慌、羞耻地呼喊她的名字;有父亲打她时,母亲将她护在身下,强忍着疼痛,安抚地呼喊她的名字;有父亲的情妇找上门,向母亲挑衅后,母亲抱住她,绝望地呼喊她的名字……
一声一声,全是不幸童年中仅存的珍贵爱意。
陆南溪晃神的这片刻,陆父反守为攻,他用力拉扯住陆南溪的胳膊,借着这股力气调换了二人的位置。陆南溪到了马路边缘,陆父恶狠狠推了一把,将他从小养到大的女儿推向了马路中央。
撞击声、尖叫声、呼喊声,响作一团。
陆南溪想,真吵啊。
她最后的视线停留在陆母的脸上,她看着她那不似作伪的震惊悲痛的模样,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温暖平静。
就让她自私地将这最后一声呼喊,当作全都是为了她而喊吧。
血液随着时间而流逝,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魏易。他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的薄毛衣,那是他们在一起一周年时,她给魏易买的,用了她半个月的工资。
这件白色的毛衣没了那碍眼的红色红色血渍,洁白如雪,衬得她爱的那个人,一如初识时的少年模样。
她想,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
突然的变故,让现场乱作一团。
陆父怔怔看着马路上飞速弥漫的血液,看着肚腹被压在车轮下,双目圆睁,口中鲜血源源不断向外喷涌的陆南溪,张了张嘴,跪了下来。
陆母疯狂哭喊着冲向女儿的尸体,捂住她的口鼻,仿佛这样就可以将血液按回她的体内,仿佛这样做,陆南溪就不会死,就还能活。
沈梵音无心后续发展。
陆南溪的死并不会是这个任务的结尾,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再耽搁。
她深深看了一眼陆南溪唇角的笑意,而后抱着厚厚的资料,越过忙乱的人群,寻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传送回了岛城的基地。
白日的基地里空无一人、安安静静,只有窗外深山老林中的鸟鸣与这座孤独的房子为伴。
沈梵音冲了个澡,换上毛茸茸的居家服,盘腿坐在客厅乳白色长毛地毯上,将带回的各种材料摊开放在面前的玻璃桌几面,认真分类。
魏易的案件基本清楚明了,沈梵音只匆匆扫了一遍,将资料挑出,随手放在一旁。
齐雪的部分单薄很多,警察还在调查齐雪本人的情况,以及和她有利害关系的人。
这些在沈梵音看来,更是完全无用的信息。
到头来,还是要靠她自己。
沈梵音叹了口气,正准备将材料收起时,视线划过齐雪和魏易的往来资金记录,发现了问题。
他们暗地里交往的这半年,魏易的所有支出基本都用在了齐雪的身上,只有一笔十万的支出,在齐雪这里却寻不到收款记录。
警方标注,这十万金额,是由魏易本人,分了几日,从银行atm机上取了现金,而后便没了追踪记录。
这个不起眼的细节,莫名让沈梵音的第六感警铃大作。
这十万去了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