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场面因为秦深和沈梵音的话而渐渐冷却,程帅挠了挠头,率先开口,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沈警官,听局长说,魏易和齐雪的案件后面会交由你来负责。一会儿我会将现有的一些资料,转到你那边。”
沈梵音的算盘全盘落空,只在心中叹了口气,面上不显,点头:“麻烦你了。”
人群逐渐散去,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小到不值得再多耗费一分精力的小插曲,落幕后,每个人都马不停蹄奔赴下一个征程,没有片刻停留。
“沈警官,请留步。”
叫住沈梵音的是岛城的异时空特殊事件对接人。
沈梵音停在原地,转身认真打量起这个人。
异时空特殊事件对接人通常由警察局的某个人来兼职,负责在必要时刻,为穿越时空而来,处理突发事件的人提供必要的支持。有的对接人或许终其一生,也只是挂了个虚职,有的人却能在人生的不同阶段,遇到同一个人很多次。
他们也是少有的,能保有完整记忆的人。
岛城的负责人叫班卓,已然两鬓斑白,年过半百,只身体挺直,眼神中闪着精光。他曾经也是一位厉害的刑警队长,几年前受了伤,从一线退了下来。
“小宴,你也留一下。”
宴赤眉头皱了一下,看了沈梵音一眼,终是没说什么,点头答应下来:“好。”
“那我们先去交接材料。”袁满主动开口,准备和颜槿及秦深离开,给沈梵音和班卓留单独交谈的空间。
“等等。”班卓再次开口,深深望了一眼人群后的秦深,“麻烦你们一起,随我来一下。”
沈梵音几人交换了个眼神,跟上班卓的脚步。
班卓带着几人去了他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有些凌乱,四处堆放着各种案件的资料,他走到角落柜子前,打开角落上着锁的抽屉,抽出两个厚厚的文件夹。
文件夹的蓝色塑料外壳已经有些褪色,其中的纸张已经记不清穿越了多少岁月,最早的几张已然发黄发脆,有了碎裂的痕迹,被透明胶带仔细地黏贴在一起,一张一张收纳在透明的塑料文件袋里。
班卓将文件夹递给宴赤:“小宴,今天叫你来,是想将一个工作,交到你身上。”他抬头,看向另一侧的沈梵音,“沈警官,我希望您在后续的案件侦破中,带上宴赤。我想,让他直接参与到任务中,能让他对一切有更深刻的理解。”
宴赤有些愣神,没听明白:“什么?”
他接过文件夹,下意识想要翻看里面的资料,却被沈梵音阻止。她的手按在文件夹的表面,眼睛盯着一旁的班卓,严肃执着。
“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我看过你的资料,你的任期还有六年。”沈梵音的目光沉沉,脸上是宴赤从没见过的严肃神情,“在任期结束前,想要进行对接人变更,需要经过上级的审批。况且看你选的这人一无所知的模样……你确定这么做,是最好的方式?”她顿了顿,柔和了表情,“我曾听过,有人因为接受不了一切,而生了癔症,只能通过修改记忆来恢复正常。直接让他加入案件的侦破,无疑是增大了这一风险。”
沈梵音句句未提宴赤的名字,句句说的都是宴赤,班卓听懂了,宴赤也听懂了。
“如果是这样,趁你们还在2023年的岛城,让一切风险直接暴露,更是最好的选择。如果他不能接受,秦先生可以直接出手;如果能接受,下一任交接人,将会正式移交给他。况且我相信他。”班卓的笑容里有长辈的慈爱,有对宴赤的信任和骄傲,还有一丝丝无奈,“我也算是被迫让位。我在这个位置上三十二年,从二十三岁,到五十五岁,这是第二次见到你们。你们对于我来说,像是这段奇异梦境的见证者,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我愿意继续留在这个位置,等着下一次重逢。”
他的目光中的遗憾和不舍,让沈梵音哑了声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不知道是该安慰,还是继续寻个理由拒绝。
袁满突然开口,帮班卓解释:“班先生的提前结束任期申请,已经传送回总部,总部那边已经批准同意,正式的文件大概明日会传送回来。”
听到袁满的话,沈梵音收回按住文件夹的手,不再阻止。她的目光依旧锁在班卓的脸上:“既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做吧。”她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变化,接受得很快,轻松笑了起来,笑容真挚好看,“虽然我不能代表整个组织,但可以代表整个团队。我谨代表第九小队,谢谢你过去三十二年的无条件信任、坚守和付出。这虽然听起来有些官方客套,但确实是我心中最真诚的想法。”
对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普通人来说,人生须臾百年,时间不可倒流,只能一股脑的向前。
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依靠这个准则而生,所有的一切都基于“时间不可倒流”而存在。
然后有一日,有人选择了这些人中的某一小部分,告诉他们,时间可以倒流,我来自一百年后。
从这一刻开始,这些被选中的人,需要摒弃曾经所相信的一切,开始接受慢慢时间长河中,他们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浪花,但是有的浪花,却已然能逆流而上,跨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回到过去。
这并不是一件能让人轻易接受的事。
但是他们接受了。
或许他们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最终在“现实”与“虚幻”间成功寻找到了属于他们的那个平衡点,并为他们无法理解的、看不到的一切,去坚守,去默默付出。
沈梵音闲暇时候也会想,如果她是一个对接人,她是否能做到如同这千千万万个散落在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的对接人一样出色。
她没有答案。
年迈的老警察因为这一句话,眼眶中有水光浮现。他笑了起来,眼角的沟壑是岁月的印记。
“我所做的不值一提。不过是为人民服务……为这个时代而服务。”
沈梵音拍拍宴赤的肩膀:“我不擅长给人上课,袁满会留在这里,同班卓一起,对你进行交接辅导。秦深也会留下,算是‘护法’吧。”她顿了顿,抬眼直视着宴赤的眼睛,“期待你成为我的同事。”
……
沈梵音和颜槿离开后,宴赤的世界观开始被颠覆,直到黄昏时分,办公室的门才再次被推开。
门外的人好奇地看着这扇紧闭了一天的门,虽没有窃窃私语,眼神却是明晃晃地打量。
宴赤脸色灰白率先走出,后面跟着的是袁满和秦深。
“秦先生。”班卓叫住了将要离开的秦深。
秦深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微微侧了下身子,算是回应。
“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班卓说。
窗外夕阳正好,穿过玻璃窗洒在屋内,一室的安静祥和。
班卓的思绪回到了三十二年前。
那时他刚刚成为对接人不久,对他的师父告诉他的一切,还是将信将疑。
那也是一个黄昏,秋日的黄昏,老旧的办公室窗户对外敞开,一阵秋风吹过,摇摇欲坠的叶子随风飘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有几片飘入了屋内,落在盖着玻璃板的桌子上,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桌子的两侧坐着班卓和秦深。
那时的秦深看起来比班卓还要大上几岁,穿着那个时代最潮流的服装,与他聊了半个下午,为他解答疑惑。
其实后来的很多年,他都没想明白,秦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的师父在交接前告诉他,可能这一生,他都不会见到这些穿越时空而来的人,只有在他所负责的区域出现特殊情况时,他们才会出现。
如果他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这些人,那么便将他说的这些话,当成一个离奇的故事,只需要记得,在退休卸任前,将这个故事讲给下一个人听就好。
但那一年,秦深却突然出现了。
没有任务,没有死人,只在一个午后,突然走到了他的桌子旁,平静地和他说了那许多话。
三十二年过去,秦深变化不大,但他却垂垂老矣。
果然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啊。
秦深听到班卓的这句话,转过了身子,也是这日第一次认真看他。
“既然你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那为什么记不得我和你说的话?”
班卓愣住。
他说过的话?
那个下午,他说过很多话,他指的是哪一句?
思绪再次倒退,班卓逐字逐句回忆起那个秋日的午后。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他能记起的只有零星片段。
秦深说完这句话,转身缓步离开,外套衣角随动作,划出好看的弧度。直到他拐弯,身影彻底消失在班卓的视线里时,他终于想起了他指的是哪句话。
三十二年前的秦深离开前,曾经看着他的眼睛,眸色异常认真。
窗外是风起时叶片的簌簌声,屋内无人,是一片专注的沉寂。
他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如果未来,你要卸任时,万不可找一个姓宴的年轻人,做你的接班人。”
姓“yan”的人并不多,无论是哪个yan。班卓也上了几年的班,自认为社交能力一流,整个岛城的警察,即使不是朋友,也知道个大概,他还真不记得哪个人姓“yan”。
“哪个宴?”
秦深一顿,而后开口:“宴无好宴的‘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