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苏浣一早就到了律所,罗羡逸的遗产继承案开庭时间定在明天下午,今天她还需要做一些准备性的工作。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分组归纳好,证据目录一目了然。
苏浣却仍不放心,一条条地确认是否有遗漏和表述错误的地方。
她打开谢炳发送给自己的法律分析报告,把其中有关公司股权继承的部分拆解出来,完善着自己的代理词。
谢炳行文平铺直叙,难掩犀利,倒是和他本人的温润含蓄不甚相似。
叮铃铃——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苏浣瞥了一眼,来电人却是罗羡逸。
即便心中不愿受他骚扰,可不得不承认罗羡逸如今是她很重要的当事人。
过了几秒,苏浣拿起手机放到了耳边。
“苏律师,早啊。明天就要开庭了,想今天约个时间和苏律师再沟通一下。”电话那头响起了罗羡逸略显慵懒的声音。
苏浣想起他做过的事情,每一件都堪称疯狂无理。谢炳向来温润如玉,这次能生这么大的气,恐怕罗羡逸没少搬弄是非。
那天把她“拘禁”在车里,半是威胁半是压迫,如今想来还让她汗毛倒立。
实在不明白此刻他为何还能如此淡定从容,语气中竟还有浅浅笑意。
可明天开庭,她确实还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罗羡逸。
她公事公办,淡淡地应道:“可以,今天下午2点后,麻烦罗先生到律所来一趟。”
她再也不敢对罗羡逸掉以轻心,私下会见了。
罗羡逸一反常态,这次答应得爽快:“没问题。”
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浣心里警铃大作,果然在下一瞬听见罗羡逸笑着问她。
“要不把谢炳也请来一起吧?”
罗羡逸对她的心思,谢炳早就知道了,如今这个节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让大家都不痛快。
“谢炳已经把法律分析报告发给我了,罗先生没有见他的必要。”苏浣声音如深秋山泉,清脆却冷然。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不料罗羡逸这次竟没有纠缠,语气没有丝毫不悦地回道。
“都听苏律师的安排,下午见。”
苏浣望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只觉得罗羡逸行事古怪,让人难以捉摸。
她摇了摇头,又继续投入到开庭材料中。
盛通大厦第17层,逸风集团的总裁办公室内,罗羡逸的身体随着椅子轻轻转动,手指曲起,时不时叩着桌面。
躺在台子上的手机中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几秒后电话被人接通。
“喂?”一道磁性甘冽的嗓音传来。
“谢教授,是我,罗羡逸。”他自报家门。
“我知道。”谢炳语气平静,毫无波澜。
罗羡逸也不意外,毕竟前几天他就是用这个号码,打电话告诉谢炳,苏浣去西临市见盛云竹的事情。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声音却听起来懒洋洋的:“明天案子就要开庭了,苏律师约了我下午两点在律所见。”
“谢教授要不要过来一起讨论讨论?”
罗羡逸看似在好心地邀请谢炳,可他的真实想法只有自己知道。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声响,似是谢炳沉默了几秒。
“不必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聊就好。”
谢炳的声音沉静如水,让人听不出其中的情绪,语调微沉,让人想起他认真疏朗的眉眼。
这寻常的嗓音,落在罗羡逸的耳中,无疑是谢炳和苏浣感情不和的铁证。
“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谢教授了。”罗羡逸含笑道别。
他嘴角微扬,神色肆意疏狂,眼中满是得意。
当初他查到了盛云竹的下落,更查到了他已经结婚生子。
他赌苏浣是个有道德操守的人,做不到插足别人的家庭。
他还赌谢炳对苏浣尚有情意,苏浣只要去了西临市,两人之间必起矛盾。
没想到苏浣真的毅然奔赴西临市,去见自己的年少初恋,却把谢炳蒙在鼓里。
若是换成从前的谢炳,一定会来律所。
可如今两人对彼此好像避之不及……他应该是赌赢了。
罗羡逸把玩着自己的手机,慢慢收敛了笑容,眼底明暗交替,显然在筹划着什么。
可他殊不知,谢炳在听到他的邀请时,心中已经有了思量。
庭审在即,苏浣面对大案必然有压力,她是一个专业严谨的律师,不可能在此时和罗羡逸牵扯不清。
而他此前也没有收到苏浣的任何消息。
想来这是罗羡逸试探的小把戏,他又何必过去给苏浣惹麻烦呢。
他先前生气苏浣不信任她,可信任是相互的,他先要让自己学会信任苏浣。
更何况……他今天下午还要好好搬家呢。
苏浣说了,让他回家住。
——
却说大概十分钟后,逸风集团内,罗羡逸正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展开对苏浣的攻势,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人急促地敲着。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却见到一个打扮精致华贵的中年妇人,一袭真丝缎面的连衣裙价格不菲。
罗羡逸愣了愣,神色意外,喊道:“妈,你怎么来了?”
罗母神色凌厉地觑了他一眼,气场颇足,用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道。
“这些天也不知道你在忙什么,连家都不晓得回。要不是我来了,恐怕咱们就得明天法庭上才能见面了。”
说罢,她踩着高跟鞋就走进了办公室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还是罗母身影动了,罗羡逸才看到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身材略显娇小的年轻女子出现在了他的门口,看起来清秀乖巧,因为第一次和他见面,眼眸中还有一丝紧张。
罗母满意地看着那女子站在自家儿子身边,觉得两人简直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阿逸,这是你姜伯伯的女儿小凝,今年刚大学毕业。”
姜落凝看着他,伸出手怯生生道:“羡逸哥哥,你好。”
罗羡逸却没有伸手回握,他轻轻瞥了她一眼,周身的气压肉眼可见地低沉了下来,神色阴鸷。
他转身,声音里压着怒火:“妈,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今年这都第三个了吧?”
罗母总是带着这些白白净净,看起来如菟丝子般的姑娘来见他,目的简直不言而喻。
见他如此无礼,罗母皱起眉头,不悦道:“你现在这个年纪,就要多和同龄人交流。”
“不要总是围着那些比你大了五六岁的人。”
罗母和罗羡逸都心知肚明,她说的人正是苏浣。
罗母站起身来,趁姜落凝缩回手前亲热地握住。
“妈给你挑的朋友,都是家世清白,脾气性格都很好的姑娘。小凝愿意来你公司做秘书,是你的福气。”
罗母阴阳怪气苏浣,罗羡逸的心情本就差到了极点,如今听她的意思,似乎还要把人塞进他的公司。
罗羡逸眼中的怒火被隐隐点燃,他再也不复那悠游散漫的模样,走到姜落凝的身前,指着门道。
“出去。”那声音里像含着冰碴子。
姜落凝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咬了咬唇,忙后退了几步。
罗羡逸把罗母拉进办公室,“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妈,我说过多少遍了,我不喜欢你给我找的那些女人。”罗羡逸语气不耐。
罗母冷哼一声,咄咄逼人地反问道:“那你喜欢谁?苏浣吗?”
见自家儿子默不作声,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那苏浣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小律师,更何况人家是结了婚的有夫之妇!”
罗羡逸忍不住反驳,声音响亮得吓人:“她和谢炳已经提离婚了!”
“我就是喜欢她。”他神色倔强。
罗母气得把手高高扬起,似乎下一瞬就能重重落在他的脸上,却又实在舍不得,在半空中停了半晌后恨恨放下。
“妈给你找的那些女孩,哪个不比苏浣强?你就当真一个都看不上?”罗母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
“妈,你把她们带到我面前,究竟是什么意思?”
罗羡逸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不再粉饰太平,堪称无情地揭露一切。
“她们一个个漂亮、干净、柔弱,一看就容易被你拿捏。”
“当初爸就是被你这样操纵,才会选择出轨陆梅那个贱人。他现在走了,你要开始控制我了吗?!”
罗羡逸双眼通红,到最后说话已经如低吼。
罗母被他不留情面的话深深刺痛,“啪”地一声,罗羡逸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一道醒目红印赫然出现。
这一次罗母没有任何心慈手软。
她被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罗羡逸,你真是长本事了,这些年什么都没学会,尽学会了你爸的荒唐和冷血!”
“你不要我管你,好,我再也不管了。”
“就让你在苏浣那里撞个头破血流!”
罗母甩下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留下罗羡逸在原地。
他胸口起伏不定,只觉得窝火得紧,搬起桌子上的资料,将它们猛地砸在地上。
罗羡逸颓坐在沙发上,暗道命运不公,总是处处与他作对。
他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全然由自己选择的、自由的人生,为什么就如此困难。
他转过头,却见姜落凝竟没有跟罗母走。
此刻她还站在门外,正沉静地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