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竹牵着女儿在前面带路,怕苏浣感受到被冷落,温绣始终走在她的身侧,偶尔还刻意落上小半步。
一行人不过走了十分钟,就到了盛云竹一家如今居住的小区。
小区看起来已经建了有些年头了,保安室只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见到盛云竹,挥手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大门生了红色的铁锈,推起来吱吱呀呀地响个不停。
楼房不高,不过最多六层而已,外侧的墙皮脱落,因而显得斑驳古旧。不过随处可见的翠色香樟灌木倒使这里多了几分盎然绿意,不似北方一样萧条。
苏浣跟着她们走进一栋楼内,上了几层台阶后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门上还贴着去年的春联,鲜红的颜色未褪几分,喜庆依旧。盛云竹转动钥匙,屋门未开,倒是阵阵花草香气先袭来。
与外面的破旧简陋不同,盛云竹和温绣的家里屋明几净,敞亮通透,随处可见温馨的小摆饰和富有意趣的盆栽,也不知道是谁的手笔。
阳台上栽了不少桂花,枝丫被人修剪妥帖,如今开得正好,那满屋香气就是从它们身上传来。
客厅里,半面墙壁被专门空出来,做了淡橘色的照片栏,一家三口温馨的合照映入眼帘,旁边还有一连串孩子涂鸦的爱心。
温绣应当是个极爱记录的人,用细腻而长情的镜头记录下了盛云竹每一年的容貌。
他脸上笑容洋溢,眼神柔和甜蜜,看起来是如此幸福。
不知怎的,苏浣的眼里氤氲起了薄雾,眼尾微红。
盛云竹的前二十年过得极苦,如今亲眼见到他的幸福,即便不是她给予的,她也仍旧觉得开心有幸。
“苏律师,家里乱,你先将就坐,我去简单做几个菜。”温绣见苏浣望着照片入神,腼腆地笑着,用蹩脚的普通话招呼道。
苏浣垂下眼睑,再望向温绣时,眼眸中已经盛满了清浅的笑意。
“不用太麻烦了。”
见苏浣对她笑,温绣却红了脸,忙摆手,而后麻溜转身便快步去了厨房。
恰好此时盛云竹放好资料,从书房中走出来,苏浣语气自然地向他夸赞道。
“盛云竹,温绣是个好姑娘。”她顿了顿,坦然地望着自己年少的爱人,“见到你过得幸福,我也放心了。”
苏浣说得情真意切,盛云竹岂会听不出她是真的为自己高兴。
他顺着苏浣的目光望向厨房,看见自己忙碌的妻子,面容柔软,眼神中有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情宠溺。
“那年,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生了一场大病,也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她。”
“温绣是医院的护士,她知道了我的难处,竟然借钱给我,帮着我慢慢还清了债务。”
说起那段咬牙紧绷的岁月,盛云竹却并不难过,对苦难的印象已经逐渐减弱,反倒是真情历久弥新。
他轻笑起来,看着苏浣,眼眸发亮。
“苏浣,我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足够幸运了。”
苏浣鼻尖发酸,盛云竹变了,却也从未改变。
他依旧乐观、开朗、真诚,对生活赠与他的一切心怀感激。
他的身上始终带着如大山般的开阔,和如树木般向下扎根的决心,无论在哪里,他都一定会幸福。
盛云竹凝视着她,嗓音轻轻,分寸感拿捏地极好:“苏浣,也祝你永远幸福。”
她终于落下一颗滚烫的泪珠,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段炙热的青春,就让它珍藏在厚重的时光中吧。
那多年的执念,在此刻也最终得以消散。
盛云竹迈步踏入厨房,站在温绣的身旁,挽起衣袖,揽下了洗菜切菜的活,背影看起来宽阔而沉稳。
不过半个小时,三五道佳肴被摆上了桌,苏浣坐到饭桌旁这才发现,桌上原本就有两道菜。
见她面带疑惑,温绣戳了戳盛云竹,让他帮着解释一下。
“我和温绣都吃辣,温绣怕你不习惯,特意新做了几道清淡的。”
西临市的确喜食辣椒,没想到是她来蹭吃蹭喝,温绣竟如此细心照顾。
苏浣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笑着道谢。
温绣的手艺好极了,苏浣这下总算知道为什么盛云竹不似十年前一般清瘦,而是要“健壮”了不少。
盛云竹的女儿叫思思,在饭桌上活跃极了,说话奶声奶气得惹人怜爱。
在浓郁的“家”的氛围里,苏浣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她的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了另一个人清俊疏朗的面容。
倘若这五年她也多重视家庭一些……是不是和谢炳,也能有一个完满温馨的小家?
离开盛家之前,苏浣将一张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和一份赠与合同,悄悄地放在了客厅的角落。
这终归是苏家欠盛云竹的。
——
是夜十点,几乎所有人都回到了家里,街道上商铺紧闭,清冷空荡。
盛云竹家的楼前,高大的香樟树冠下,苏浣不知站了多久。
一袭黑色风衣似乎要将她隐匿在夜色中,只露出那似玉般白皙姣好的面庞,还有那双水灵灵的眼眸。
她缓缓抬头,遥遥望着盛云竹家那扇透着暖光的窗户,欢声笑语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苏浣脸上神色复杂。
像是感慨,又像是释然。
明天她就回雁华市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此地,此刻是最后的告别。
西临市多夜雨,一阵秋风乍起,月亮藏入云层,前一秒还万籁俱寂,下一秒头顶的叶子就因为风和突如其来的雨珠而簌簌作响。
有雨打在了苏浣的身上,脸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她伸手抹去了水珠。
见天边无雷电,正欲往树冠下再躲躲,头顶却突然出现了一把灰色大伞。
苏浣有些愕然地转过头,却落入了一双平静微凉的眼眸。
“谢炳……?”她惊诧极了,忍不住唤道。
谢炳靠近了两步,在她的身侧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脸上的神色不辨喜怒,嗓音却发沉,语气中少了往昔的三分温柔。
“怎么不上去?”
苏浣的心头划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还未来得及抓住便转瞬即逝。
她摇了摇头:“盛云竹已经有了自己的家,他过得很幸福,我便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听到她堪称“深情”的话语,谢炳的心一下下地抽疼,他嘴里发苦,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
苏浣未曾看到他唇角凉薄自嘲的笑。
雨势迅疾,由小转大,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就从头顶传来。雨珠汇聚成流,滑过伞面争先恐后地坠落在两人的脚下。
隔着雨幕,她与盛云竹,仿佛已经在两个世界。
说来也巧,下一瞬,苏浣看到盛家的灯火灭了,窗户里顿时一片漆黑。
于是她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头关心起谢炳。
从苏浣的角度,能看到他锋利流畅的下颌线,五官如雕琢过的山石般好看,只是在雨夜中显得清冷非常。
“谢炳,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浣问出口,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几分尴尬,试图缓和一二,“幸亏你来得及时,我没带伞,差点淋成落汤鸡……”
“苏浣。”谢炳打断了她的话,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他眼眸沉沉如墨,浓密的睫羽下是翻腾不息,却又压抑到了极致的情绪。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他沉声问道,对自己来此的原因只字不提。
许是罗羡逸在从中作梗……苏浣合理地猜测。
两人朝东南方向走去,谢炳还是像往昔一样放缓了步调。
他站在苏浣的左侧,伞面倾斜,大雨打湿了他的左肩。
苏浣瞧见,知道他是照顾自己,往他身边挤了挤。
反倒是谢炳一改常态,不动声色地往左侧挪了几厘米。
苏浣只觉得今日的谢炳异常沉默,气压微低。
她暗自瞥了好几眼,心中腹诽。
谢炳他,不会是生气了吧……
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这一切。
苏浣住的旅馆并不远,谢炳把她送上了台阶。
她站在檐下,并未进屋,神色纠结地望着他。
好半晌,她说道:“谢炳,我明天就回雁华市了。”
可谢炳的脸上却并未如她所料一般出现笑意。
他就这样安静地伫立在滂沱大雨中,眸色沉静如水,薄唇微抿,未发一言。
雨滴溅落在地上,打湿了他的鞋,他的周身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雾气,衬得他恍如谪仙,仿若远在天边。
谢炳紧握着伞柄,最终只是意味不明地道了句。
“苏浣,再见。”
苏浣哑然,片刻后只好抬起手挥了挥,悻悻回道:“谢炳,再见。”
她见到谢炳点了点头,而后像是毫不留恋般继续向前走去。
她逐渐只能望见他颀长的背影,明明是那样矜贵优雅的人,竟莫名显得有几分孤单和萧瑟。
苏浣心里出现没来由的不安,花了些许力气才克制住自己追上去的冲动。
没关系的,明天就能再见到他。
她这样安慰自己。
那背影最终一点点被吞没在雨夜中。
——
次日上午,从西临市到雁华市的航班刚一落地,苏浣就匆匆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刘姐,我已经从西临市回来了,我先回家一趟,下午再回律所。」
她先给律所的合伙人刘薇发了个消息报备。
苏浣手指轻滑,重新打开了好几次微信。
可她和谢炳的聊天页面,依旧没有任何新动静。
「谢炳,我是明天早上8点20的飞机,我看还有余票,要一起走吗?」
「谢炳,我没等到你,先自己回雁华市了。」
「你回来了和我说一声吧。」
整整一夜,谢炳都未曾回她任何消息。
苏浣心头的不安更加浓烈,她迅速打车回了阖乐园。
可刚打开家门,她就彻底傻了眼。
这里是关于写盛云竹这个人物的心路。
盛云竹是从大山里拼了命走出来的穷苦孩子,因为出身,所以骨子里更加坚韧和乐观,而这也是女主会喜欢他的原因。年少的盛云竹并不是天之骄子、傲娇少年,他是质朴纯善的,甚至带着一点“土气”,在我看来,这也是很可爱的。大学时期的盛云竹,遭逢家庭变故,父母先后离开,自己与恋人也终究隔了山海,他虽然坚强如草,命运却是悲惨的底色。后来到他和苏浣重逢,我在想,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最初想的是,让他功成名就,让他到世俗里滚一遭,变成一个有了城府和手段的人——让他成为恶毒男配。可我心里一直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我这样是不对的。他和苏浣注定是悲剧,可悲剧,也未必要让所有人都屈服于人性的恶。于是我自私地让他坚守在贫瘠之地,献身公益,给了他一个美好的结局、一个温馨的家庭。盛云竹已经够苦了,但他是可以在苦难中开出花来的人。
正如我所写“他的身上始终带着如大山般的开阔,和如树木般向下扎根的决心,无论在哪里,他都一定会幸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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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冷静期第9日(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