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羡逸从小就被父亲严格教育,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批评教育自是家常便饭。
在他面前,父亲永远是冷漠无情、不苟言笑的模样,他从未感受过一丝温情。
父母的婚姻也经营得糟糕极了,本就是商业联姻,感情基础薄弱得可怕。
自从罗雪出生后,更是降到了冰点,罗羡逸见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少。
母亲提起他时,眼底是浓浓的恨意,曾让罗羡逸万般不解。
直到罗父撒手离世,陆梅和陆齐长出现争夺家产,他才恍然察觉自己和母亲、妹妹早在多年前就被背叛了个彻底。
他叫“羡逸”,可私生子却叫“齐长”,是说他们一样重要么?
那一瞬间,仅剩的爱与不舍也从罗羡逸的心里烟消云散,只有恨意翻涌不息。
若是没有陆梅和陆齐长,兴许他们的家就不会早早垮塌破碎。
情人和私生子,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该下地狱的人。
而可笑的是,在亲情上,他的敌人是陆齐长这个私生子;在爱情上,谢炳竟然也是个私生子?!
凭什么他们可以如此轻而易举地摧毁别人的家庭,却理所应当地接受着光辉灿烂的人生?
他们明明,是卑劣的小偷啊。
罗羡逸语气漫不经心,听起来从容优雅,实际上心里早就因为不忿而扭曲阴暗到了极点。
苏浣心下一惊,她从不知道谢炳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世。
她转过身来,眼神警惕,带着几分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罗羡逸尚未言语,苏浣便反应过来,虽是问句,但语气冰冷笃定。
“你调查我们?”
在他昨日突然出现,当着慕染的面揭露她和谢炳离婚的事情,她就已经有所怀疑。
罗羡逸毫不慌乱,反而爽快地承认了下来,继续着自己的进攻。
“是,苏律师该知道,凭借我的实力,调查一番不是难事。”
“你作为婚姻法律师,应该见过不少家庭因为小三和私生子支离破碎吧?他们肆意破坏别人的家庭,盗窃着幸福,可恨可恶至极。”
罗羡逸冷笑了一声,显然对自己所说的那类人充满敌意。他抬起双眸,盯着苏浣的眼睛,带着莫名诘难的意味。
“而苏律师你,却嫁给了一个卑贱的私生子,你不觉得可耻吗?”
苏浣作为他的代理律师,了解罗家的情况,自然知道罗羡逸为什么会产生这样浓烈怨愤的情绪。
人的偏见难以根除,这世上的人说起私生子,恐怕大多都是鄙夷憎恶的态度。
苏浣眼前闪过谢炳从前自卑又小心的模样……她好像隐隐窥见了一丝真相。
“罗先生,我是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苏浣缓缓开口,声音如冷冷清泉。
“但错的不是非婚生子,是婚内出轨的一方,以及知晓对方已婚仍然放纵自己的人。”
“孩子并没有选择是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权利,也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
婚姻的失败终究不应当归责于一个毫无选择权利的孩子。
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可能违背本心去共情罗羡逸。
“我们要责难的,是有选择权的成年人。”
苏浣只是客观地陈述着事实,可她的话却彻底惹恼了罗羡逸。
他额角微跳,脸色阴郁难看,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处发泄的怒火。
没想到眼前的苏浣油盐不进,明明谢炳根本就配不上她!
明明世上的私生子,就应该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不配继承遗产,更不配拥有美好的爱情。
苏浣抬起自己的手腕,看了眼时间,而后疏离地微笑道。
“如果罗先生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那我已经知悉了。”
“我还有个会议,就恕不奉陪了。”
苏浣说完这句话,不再去看罗羡逸的脸色,潇洒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她的脑海中却浮现出谢炳的模样,想起他清润温柔的眼眸里,偶尔划过的忧郁悲伤。
她从未窥探他的过往,但可以想象他经历过怎样的痛苦。
她不是会主动揭开别人伤疤的人,如今她和谢炳,可以算得上是朋友。
想来若是有一天,他愿意告诉她,她会很乐意倾听的。
傍晚时分,云脚迁移,夕阳已颓。
谢炳准时地来接苏浣下班。
不知道为什么,谢炳总觉得今日苏浣看他的眼神怪怪的,逗留在他脸上的目光总是多了几秒。
明澈平静中夹杂着柔和,还有丝丝缕缕、欲露不露的……心疼?
谢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他今天看起来很憔悴么?
不应该呀,他昨晚抱着苏浣,睡得香甜极沉。
好在苏浣没有继续看他,否则他的脸颊一定会不争气地红起来。
只见苏浣连接了车载音响,轻柔舒缓的音乐声出现,让人瞬间便放松了下来。
“世界欢迎你的到来……”
“我的爱人,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色彩……”
不知为何,这些歌词落入谢炳的耳中,让他心头升腾起无言的感动,眼角微润,他忙装作不经意地揉了揉眼睛。
他在心中默默记着歌词,只等之后悄悄加入自己的歌单。
————
深夜,谢炳与苏浣道别后,两人回房间休息。
一如往常地,谢炳有些失眠,每当他想起苏浣,谢炳就会再想一遍她与盛云竹的情书与合照让自己抽离。
这无异于是一遍遍的自我折磨,可谢炳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能够让他丢弃这深入骨髓的习惯性想念。
谢炳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床头的白色小药瓶,吃一粒助眠的药物。
耳边却好像响起了昨日苏浣温柔关切的话语。
她说,谢炳,把它戒了吧,会形成依赖的。
谢炳拿着药瓶的手终究还是顿住了,他轻叹了一口气,把它藏进了抽屉中。
一时之间,谢炳竟不知道她和安眠药,谁更好戒一些。
同样的形成依赖,同样的让他镇定与陷入美妙的梦。
皎洁的月光穿过厚厚的夜幕,透过窗子照进他的屋子,夜晚因此而更加寂寥。
谢炳躺着实在难受,便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凌乱的头发,慢慢走了出去。
苏浣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好像听见一阵打斗声,噼里啪啦似是武器相撞,眼前一片刀光剑影。
她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耳边的嘈杂竟不是梦中的幻觉。
这屋子里不再有第二个人……谢炳大半夜的,在折腾什么?
苏浣有些疑惑地走了出去,却发现客厅只亮了一盏橘红色的小灯,厨房里也没有人。
而向来只有谢炳使用的卫生间里,此刻正紧闭着门,门上的小窗透出明亮的光。
走进了细听,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潺潺如小溪。
谢炳大半夜不睡觉,在这洗第二遍澡?
苏浣这个念头响起,就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了一阵低低的犬吠,听起来像是年糕的声音。
她的视线在客厅中搜寻了一圈,果然没看见小狗年糕。
原来不是在洗澡,是在……洗狗。
苏浣曲起双指,叩了叩门,发出两道清脆的声响,而后用刚醒还带着几分慵懒磁性的声音问道。
“谢炳,你在里面吗?”
话音未落几秒,眼前的门应声而开,奶白色的雾气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朝她扑来,鼻尖瞬间闻到了水汽的味道。
谢炳的身影缓缓出现了,可他此刻却说不上优雅体面,堪称狼狈。
他额前的碎发被打湿了,晶莹的水珠顺着发梢淌过漂亮的脸颊,滴落在颈间,最终滑到锁骨汇成了一片小湖。
那原本宽松的深蓝色睡衣,如今也紧紧地裹在身上,露出浑身漂亮的薄肌线条。
那窄腰宽肩被显露无余,比例与国际名模也差不了太多,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谢炳的长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细小的水珠,衬得那双如墨玉般的眸子更加透亮澄澈。
他脸上有些羞赧,身体略微僵硬着,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
他望着苏浣,活脱脱像极了一只被雨淋湿的可怜大狗,正在寻找一处避雨地。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谢炳这般模样,苏浣心跳微微加速,划过了几丝异样的感觉。
年糕也和谢炳一样,浑身都湿透了,它慢慢从谢炳的身后走出来,尾巴耷拉着。
见到苏浣后嘤嘤嘤个不停,像是在控诉谢炳的恶行。
谢炳忙把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冲年糕“嘘”了两声,示意它安静。
而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苏浣轻声道:“抱歉,是不是吵醒你了?”
“我今天把年糕接回来,宋漆应该是让它去草坪上滚了,浑身都脏兮兮的。”谢炳低声真诚地解释道。
“我晚上睡不着,就打算给年糕洗个澡。但我是第一次尝试,没想到会这么困难,有些手忙脚乱的,实在对不起……”
眼前的谢炳哪里还有讲课时的意气风发,如今看起来挫败极了。
他低垂着眼睑,语气乍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可怜。
苏浣没有起床气,本也没有心生怒意,听到他的解释,了然地点了点头。
年糕如今目测有近二十斤,体型不小,毛又浓密且长,洗起来困难是正常的。
苏浣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谢炳“唰”地一下抬起头,清润的眼眸亮亮地望着她。
似是把她视为天降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