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屿闻言,并未开口。
嘴角始终含着一抹淡淡的笑,将白子一枚枚从黑子里拾出来,握在掌心,又倾洒在手边的棋篓中。
直到棋盘上只留下零落散乱的黑子,他才悠悠开口道:
“棋局布的广了,有的棋子自然顾不上。”
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将黑子收回对面人的棋篓里。
“多一枚局势风云变幻,失一枚也许杀身成仁。”
男人并未言语,静静地看着叶屿一步步复原了那张他只看过一眼的棋局。
“大人,请。”
他言笑晏晏,揽着衣袖平伸出右手,示意对面的男人。
男人打量着叶屿,乍然间迸发出肆意的快笑。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没看错,叶阁主果然是能成大事之人。”
语罢,他拾起一枚黑子随意地在空隙落下,轻飘飘吃走了叶屿一子。
他捻着那枚白子,对着窗照了照,玉石在微光的映照下变得清澈透亮。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淅淅沥沥洒在湖面上。
越发凛冽的风一阵阵涌来,拂走了水面上的轮轮涟漪,留下一层薄薄的冰霜。
雨滴变得越发轻盈,缓缓落在地面上,留下雪白的印记。
三月后,冬月十五。
“主上,您就行行好,试一试吧。这可是宫中的绣女缝制的,若是哪处不合身,还要送回去快些改改呢!”
司府的侍女围在司禾周围,捧着一件大红色的布料,拦住司禾的去路。
“有什么可试的?能穿上不就行了。”
司禾十分不耐烦,挤开侍女就要逃开。
“主上,大婚之日怎能将就?一生只这一次,务必要做得完善,莫要留下遗憾才好啊!”
司禾被堵了回去,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凉凉开口,“什么只一次…”
“我早晚要和离。”
齐川抱着一件红色布料,跳起来“啪”一声打在萧景铎脸上,捂住了他的嘴。
“将军,此话怎可乱讲!若是让有心之人听去了,后患无穷啊!”
萧景铎低眸瞥了眼自己脸上,眼里散发出看死人的光芒。
齐川一抖,急忙收回了岌岌可危的右手。
“谁爱穿谁穿,反正我不试,穿上像颗会动的红枣一样。”
“将军,您今日不穿,大婚当日照样得穿。”
齐川语重心长地劝慰道,“若是那日腰间松了便是泡发的红枣,衣摆短了便是褪皮的红枣,肩膀宽了便是拉展的红…”
萧景铎面色铁青地夺走了齐川手上的婚服,杀气腾腾走进了屏风后。
齐川满意地跟了上去。
“滚出去。”
一道鹰唳划破长空,丰满的羽翼擦过绵云,寻寻觅觅,在一棵枫树的枝叶中歇下。
冷厉锐敏的目光透过一扇精雕细琢的红木窗,锁在一个红衣女子的面容上。
她瞬时觉察到身侧的异动,唤来身边的人,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铜镜,手随意指了指窗户。
下人了然,拿来一盘洗净的生肉,扣了扣窗框,推开放下。
那只鹰闻声而来,降在窗前,亮白色的羽毛闪着耀眼的色彩。
半圆的眼转瞬间变得圆润,丧失了那股洞察一切的气势。
司禾瞥了眼埋头进食的白二剩,继续审视着铜镜里的自己。
宫中的绣女刺绣工艺自是不用多说。
丝线密而不杂,纹路繁而不乱。团花似有香气,凤欲展翅盘旋。流云彩月点缀,数枚玉珠镶嵌。
宫中匠人打造的头冠在一旁静静放置,流苏齐坠,午后的日光穿透镂空处,将影子碎在妆台上。
“这颜色衬得主上可真白。”
侍女在旁边雀跃地看着铜镜里的司禾,“我们主上那日定能把萧将军迷的七荤八素的。”
司禾一滞,表情像是咽下了那块胡椒夹心糯米糕一般扭曲,“我迷住他做甚…”
话音刚落,还扭过去悄悄吐着舌头哕了一口。
“主上,这婚姻大事您怎么如此随意呢!”
侍女急急忙忙道,“若是成婚后,萧将军被其他人招蜂引蝶拐走了怎么办!”
“那正好啊,我求之不得。”
“那若是萧将军纳妾,您又该如何!”
司禾一边走向内室,一边毫无波澜地应道,“弑夫迎新人。”
换上常服的司禾正在库房挑挑拣拣,悉心挑选着要带哪几箱兵器去萧府。
耳边谢韫平和却不失调侃的语气仍在回荡:“成婚之后,你二人自然是要共处一室的。你们与寻常人家不同,成婚后是想住在萧府还是司府,朕允你们自行商定。”
“总之…”
他稍稍停顿,“住在一起便是。”
司禾最终确定搬去萧府。
司府内里暗室机关遍布,成婚后免不了时常会有人登门拜访,若是一个不小心扎穿了某位管不住手脚的人,可能会出大问题。
同时,还能保证司府不受到某些人的污染。
在谢韫的点头和萧景铎的抗议无果下,就这样定了下来。
司禾看着自己的宝贝兵器,愈发烦躁。
身后传来闷闷的叩门声,文尉扬声道,“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进。”
司禾头也不抬,满眼忧伤地抚摸着一把等身高的长枪,“何事。”
“那具女尸的身份有了消息。”文尉低声道。
司禾动作一顿,抬眸间眼底的情绪已经洗刷干净,换上了平日一贯的冷峻。
“这枚玉佩,是前朝一位官员送给其夫人的。官员操劳过度,早早离世。不出三月,他的夫人就殉了情。两人并无子嗣,更未曾犯下什么罪责。”
文尉将玉佩交还到司禾手中。她凝视片刻,眼眸转了转,思绪倒转至那个雨夜。
坠落的头颅向下,是染上鲜血和泥土的衣裙。华贵的布料,玉制的耳坠,来路不明的玉佩…
司禾眉头紧锁,回忆尸体的每一处细节。
她无意识的敲打着手上的长枪,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忽然间,她回过神来,目光定在自己的双手上,又看了看文尉的手。
脑海里浮现出一只陷在泥泞里的素手。
混着朦胧的雨雾,看不真切。
直至靠近,再靠近,伴着一声电闪雷鸣,亮光乍起,映出那只骨节粗大,泛着淡淡伤痕的手。
司禾目光清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文尉呆呆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明白。
司禾抬眸对文尉下令,“让他们去找,一切新婚不久,在三月前离开当地的年轻夫妇重点调查。”
她想了想女子的簪子和耳坠的样式,还有那件蚕丝质地的衣裙。
“先从淮州的几个村子查起。”
文尉应声,便急急忙忙前去传令。
司禾顺手将玉佩收进库房的匣子中,依依不舍托着三箱兵器离开。
她将自己的宝贝转交给侍女去安排,便牵来凌霄,策马赶往宫中。
意料之外的,萧景铎也在。
司禾烦闷地撇了撇嘴,在离他稍远的一侧坐下。
跟谢韫交代了刚刚得到的消息,便拾了几块御膳房的糕点细细品味起来。
谢韫闻言垂眸,暗自思付一番,开口道,“朕心里有数了。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凌镜阁有了新消息,便立刻来禀报朕。”
司禾点了点头,冲着萧景铎扬了扬下巴。
“使唤谁呢?”
萧景铎嘴上说着,却起身给司禾倒了一杯桂花茶。
谢韫瞧着二人,眼底闪过隐隐笑意,“成婚之后,你二人出入就要显得更亲密些。”
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两人均微微僵了一下,对视一眼,便像被彼此的目光烫了一瞬,匆匆别开。
谢韫用过药要小憩一阵,二人便离了崇明殿,准备各回各府。
“你是怀疑,那对男女确实是夫妻,只是男子受人挑拨,动了歹念?”
萧景铎开口问道。
司禾“嗯”了一声,顺着萧景铎补充道,“当时天色已晚,又下着大雨,我倒是忽略了她的那双手。现在想起来,一看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会有的。”
她低低垂眸,眼中的情绪看不真切,“也不知她穿着那身半生未曾触碰过的华衣时,心中是何滋味。”
看着身边的人情绪些许低落,萧景铎没缘由的有些失措。
微风扬起两人的衣摆,时而交汇在一起,又依依不舍的分开。
司禾早已敛起神情,平静地看向萧景铎,“无论如何,我都会还她一个公道。”
她站在比萧景铎高了一阶的石阶上,脸上的碎发被秋风轻柔地拂开,目光坚定有力地望着他。
萧景铎心中有根挂着铜铃的线被暗暗牵动了一瞬,“叮当”一下,敲了敲心壁。
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一声热情洋溢的呼唤:“司大人!”
两人闻声看去,是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
司禾认出其人,正欲前去,那人却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满是欢喜地走到二人面前。
他拱手作揖,“萧将军好。”
萧景铎点点头,“你是……”
“大人可还记得在下?那日我初来京中便叫人夺了钱袋,多亏大人您及时出手,才不至于让我丢了盘缠。”
他已经转向司禾,萧景铎没说完的半句话便被噎了回去。
“我有印象,温学士。”
司禾回以一个微笑开口。
他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嘴角上扬的弧度带出了脸颊左右两侧的酒窝。
看了看他身后的包袱,司禾问道,“温学士这是刚回京?”
他眉眼弯弯,“大人英明,在下刚刚从徐州回来。”
萧景铎看着情绪高涨的青年男子,又看了看司禾,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带着玩味的笑意抱臂看戏。
司禾悄悄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没再理他,看向男子,“温学士,我阁中还有公务尚待处理,就先告辞了。”
男子张了张嘴,没有说什么,脸色却渐渐涨红。
司禾不解,拧眉问道,“温学士,你怎么了?”
他好像给自己打了打气,亮晶晶的双眼看向司禾,深深吸了口气道,
“大…大人,在…在下仰慕您已久…您能给我一个留在您身边的机会吗!”
司禾:……?
萧景铎表情霎时间变得十分精彩,从愣神到强压嘴角,薄薄的一片唇向下弯出了诡异的弧度。
有的人现在笑得很开心,成婚了明了心意再遇到就该开始茶言茶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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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