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的香灰带来消散的熏烟,流转的气息凝结在半空。
温润雪白的玉佩砸进那名小厮的目光里,牢牢嵌进他的双眸间。
“还给我!你还给我——”
他忽然撕开了卑微乖怜的画皮,如一头挣脱了牢笼的小兽,张着自己没长全的獠牙就狠狠扑了上来。
靠着一股爆发的气力甩开了司禾的禁锢,直直向司禾手中的玉佩伸出手去。
司禾双眸轻眯,指尖轻轻摩挲过玉佩表面的起伏。
她稍稍向后退了半步,向萧景铎使了个眼色,他便从身后再次擒住了小厮,让其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不要拿走它,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大人,我求您了,唯独这个不行!”
小厮脖颈上的青筋已然暴起,蜿蜒盘旋在他的长颈上。
犹如布满短刺的荆棘,将他死死困在了那里。
琥珀色的眸间注上清透的泪水,顺着脸颊砸落在地板上。
司禾看向萧景铎,二人从彼此的眼神中窥出些许意味。
“扶他起来。”
司禾轻声下令,萧景铎便松了些力道,按着小厮坐在司禾对面的位置上。
司禾将玉佩的细绳缠在指尖,而后将手肘懒懒支在桌面上,玉佩顺势落在半空中。
小厮看着眼前摇摇晃晃的玉佩,一瞬间就要起身去拿,却被萧景铎牢牢按在凳子上。
“能不能拿回去,就看你能交代什么。”
司禾看似悠闲倦怠,语气却像利刃贴在脉搏边一样寒彻入骨。
是她惯有的审讯姿态。
她拎了拎手中的物件,抬眸紧盯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你敢欺瞒我一个字,我就马上把这东西摔个粉碎。”
对面的小厮到底是个少年,听了这话,一下子止不住气:
“你敢!”
“我敢。”
司禾无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就将玉佩平移到没有桌子承接的位置。
白玉前后摇摆着,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小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司禾的手,她瞧准时机,放下一部分细绳,玉佩立刻急剧下坠了几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司禾和萧景铎的目光一前一后,夹击着小厮,让他背后渗出一层薄汗。
“这是……这是我……”
“阿隐,你在里面吗?”
厢门忽然被叩响,紧接着传来一道低低询问,略显焦急的声音。
是另一个年长一些的小厮。
“来得正好。”
司禾利落起身,捏紧玉佩,大步走向门口,直接拉开了房门。
她目光如炬,上下扫视了一番来人,挑了挑下巴道:
“今日可以歇息了,你去挂好牌,然后回来。”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司禾带有威胁性的话语就落尽他的双耳:
“不要耍什么小心思,里面那个人的命,可握在你手里。”
他眉间的沟壑显得更深了几分,眼眸流转间,攒起的褶皱已然变得平整。
“小的知晓了,客官您稍等,小的马上就来。”
知云客栈的大门紧紧闭锁,在荒凉寂静的长街上,没有引起任何一个人的关注。
那名小厮关好门,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叩响了雅间的厢门。
“进。”
小厮向司禾和萧景铎二人各行了礼,便自觉地坐在了司禾右侧的位置,挨着另一名小厮。
萧景铎见势,松了对手下人的钳制,在司禾左侧也坐了下来。
“初次见面,还不知你二位如何称呼?”
司禾一改面容,笑意盈盈地对着两人发问。
两名小厮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出些许不解。
萧景铎唇角轻勾,悠悠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手给司禾也倒了一杯。
年纪小的那人见状,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杯子递了过去。
又在萧景铎一个看不见瞳孔的白眼下老老实实收回了手。
年长的小厮用苍老的双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脸,先行开了口:
“我叫青梧。这是我的小儿子,叫青隐。”
司禾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要点:
“小儿子?那你家中的其他孩子呢?”
青梧果然身子一僵,唇边未做修理的胡茬显得他更沧桑了些许。
一双被褶皱围绕的双目里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名为怀念的神情。
像是怕浑厚的声音惊扰了谁,他的语气柔软了些许:
“我还有个女儿,叫青云。”
司禾的思绪一瞬间被牵制,周遭的情境轮转倒退,回到她初回京的那一日。
淅淅沥沥的夜雨,高耸林立的细竹,来历不明的尸体。
“云娘——云娘——”
狰狞可怖的贪婪,处心积虑的背叛。
青云,云娘。
司禾稳了稳呼吸,拿出玉佩按在桌上,清脆的碰撞声穿梭在她指尖。
“这块玉佩,你也认识吧?”
她转头问青梧,果不其然,男人眼中的波动变得更剧烈。
“认识……这是我和我夫人的定情信物。她生下阿云和阿隐后便走了,我就将这两块玉佩给了两个孩子。”
司禾心中已有预想,听到与预期相同的答复后,心中终于起了波澜。
她指尖轻抬,收回了自己的手,只留那块玉佩孤零零在桌面上躺着。
她不言语,对面的人也不敢有动作。
青隐半晌不说话,看着司禾若有所思的样子,终于开了口:
“所以,你们是什么人?”
青梧不赞成地瞪了瞪他,萧景铎抬手以示无事。
“凌镜阁,司禾。这是怀化将军,萧景铎。”
司禾言简意赅地揭露了两人的身份,对面的青隐已经快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萧景铎一瞥,贴心地伸手推了推青隐的下巴:
“别张了,我不会治下巴脱臼。”
青梧拉着青隐就要给司禾和萧景铎行礼,被二人拦了下来。
“是草民失礼,还望二位大人莫要怪罪。”
“我不是来用身份压你们的,京城出了桩案子,瞧着…有你二人有些关联。”
青梧和青隐一愣,不知所谓何事。
“二位大人明鉴啊,我们二人就在此处经营着这家小客栈,从未去过京城啊!”
青隐在一旁小鸡啄米式地点了点头。
司禾看了看萧景铎,他便接过话茬:
“青云,你们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
“阿云?细细数来,约有半年多了…”
司禾从包袱中掏出一张画像,抖落开来,递给两人:
“这画像上的女子,可是青云?”
青梧看着画像,满面的神情都凝固了下来。
粗糙的指尖抚过女子的弯眉,掠过额间的细发。
犹如她还在身边时,自己轻轻撇过她的额发一般。
“是阿姐,是阿姐!”
青隐难掩雀跃,趴在青梧边上凑了过来:
“这画的可真像啊,和阿姐一模一样!爹,阿姐什么时候回来啊?”
“大人,这确是小女。”
青梧话语间犹有哽咽,被他暗自压了回去:
“您二位寻她,是发生何事了?不论如何,我用性命担保,她绝不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
司禾罕见地沉默了下来,朱唇启合,不知该如何对着两人开口。
萧景铎面对着愁色如云的父亲,和一心念姊的少年,也默然掐了掐掌心。
他偏头瞧了瞧司禾的神色,心中忽的泛起一丝不忍,不愿让她说出那番伤人的言语。
“她……”
“她遇害了。”
萧景铎打断了司禾的陈述,替她说出了实情。
“什么?!”
父子二人异口同声地发出质问,手中的画像一瞬间皱起了一边,被紧紧碾压进掌心。
“我明白你们一时难以接受,但我们也不愿欺瞒你们。阿云,在京城的郊外丢了性命。”
画像失了持力,一飘一摇地落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
青隐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刹那间,耳中像是堵上了棉絮,什么也听不见。
阿姐……不会再回来了?
她临走时弯起的眼尾,满目的憧憬,在他头顶胡乱揉搓的画面,一帧一帧在眼前滑过。
“阿隐,阿姐要去一个远一些的地方,很快就会回来。这段日子,你要照顾好爹爹,好吗?”
青梧一动也不动,任凭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眼前的人,一个来自大名鼎鼎的凌镜阁,另一个是闻名于世的怀化将军。
没有缘由会欺骗他一介草民。
所以他的阿云,是真的死在了那个豺狼虎豹群环的地方。
“早知如此,她走的那日,我该去拦着她的…”
青梧将将开口,强压的情绪便控制不住地开始倾泻:
“我不该赌气,不该不去见她的……”
那一日,万里无云,桂香浮动。
煦日不加吝啬地映照在青云身上,落在她的眉眼间,遮住了那一抹期盼和怅然。
“云娘,我们该动身了,莫要误了时辰。”
“爹爹,当真不会来了吗……罢了,我们走吧。”
青梧站在门后的柱子旁,隐去自己的身形,随着骏马一声嘶嚎,他悄悄探出半个身子。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带着他最是宠爱的女儿离去。
马车最后的行囊里,放着一盒外表饱经风霜的食匣。
里面静悄悄地躺着青云自小便抱着青梧撒娇,要哭要闹都要吃的糖梨糕。
“阿云,是爹不好…是爹不好啊……”
你一个人躺在那的时候,该有多害怕,又有多无助呢?
萧景铎拿出帕巾,递到青梧手中,扶着他和青隐站起身,沉声道: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她是一个被无辜牵连的人,因此,我们来了淮州,去了青首村。线索一断再断,如今巧合遇到了你们。”
司禾深深吸了一气,起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画像,轻轻抚平了上面的折痕,递给了二人:
“她为什么会突然去京城,这之前她见过什么人,去过哪些地方,都只能靠你二人告诉我们,才能为她报仇。”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无端在他乡丧命,不该是她的结局。”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出自《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后来人们从中引申出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的意思。也有说出自杜甫的《石壕吏》?。
碎碎念:一开始对青云的设定只涉及云娘的称呼,后来推到淮州线灵机一动想到青首村这个名字。今天连起来发现正好是青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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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