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然把眼罩捋到头顶,正揉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差点和高明迎头撞上。
季然看着高明怀里抱的东西,心下也有了几分了然。
高明怕隔墙有耳,推开门走进了季然房间。
两人睡一张床?这不可能,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都不足以让她们做这种事。
目前可行的方案是,一人睡床,一人打地铺。
季然柜子里还放着床单和被褥,房间里铺着厚厚的毛毯,打地铺睡不至于睡不着。
高明半跪到地上给自己打地铺,床单还没抻开,季然就从外面接水回来了。
季然望着把床单四角拉开,将床单平平整整铺在地上的高明,笑着问道:“亲自铺吗?”
高明:“不光亲自铺,一会儿还要亲自睡。”
季然往前迈了一步从高明手里接过被子。
季然指了指在地上铺着的床单:“我睡这儿。”
高明:“你确定?”
北方冬天有暖气,季然地板上又铺毯子,不至于受冻。
可到底是在硬邦邦的地板上睡,比不过床睡得踏实。
季然坐到床单上,抖开被子,笑盈盈地看着高明:“没那么矫气。”
季然一笑,高明心里就一阵发毛。
一起长大的那段时候他也爱笑,不知道怎么一天天就那么多事值得他开心,常年见他挂着一张笑脸穿梭在教学楼里。
只是高明记忆里的笑,和现在她看到的笑容,还是有不同。
不过高明没有继续往下深究,抱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卧室配套的卫生间。
季然大抵是喜欢蓝色,卧室里的床单被褥,包括墙上装饰的画作都以蓝色为主。
不过他的卫生间又是另一种情况,黑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砖墙,立式淋浴间的门扉虚掩着,里面琳琅满目放着一些洗漱用品。
大理石面的洗手台纤尘不染,跟镜子似的,能清楚倒映出高明的模样。
高明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刷牙。
卫生间里一股香味,不腻,十分清新,闻着让人身心舒畅。
季然从小就对味道非常敏感。
苍州虽然地处北方,但一到夏天还是热得像蒸炉。男孩儿们多少有点不讲究,打完球澡也不洗,就冲进小卖铺里买零食吹空调,每次都能把在冰柜面前挑冰棒的高明熏晕过去。
季然打完球,首先做的就是回家冲澡,洗完了,才跑回来和伙伴会合。
每次在店里看见掀起塑胶挂帘走进来的季然时,他发丝都是湿漉漉的,那上面挂着的不是黏腻的汗液,而是清新的水珠。
他皮肤又白,洗完澡后蒸汽熏疼,显得脸色发红,整个人就像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抑或是春节家家户户会在门上贴的年画娃娃。
每回他从高明身边跑过去,高明都能闻见一股洗衣粉的香味。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会对香味有好感。
几个和他一起玩的男孩,会笑话他“娘们儿”。
高明吐掉牙膏沫子,擦了擦嘴,又换上睡衣。
对镜一照,高明突然觉得这门她不出也罢。
高明穿的是件连体睡衣,下面是红色短裙,上面是蓝色的棉布衣上还印着一个大大的“S”。
不是超人的cosplay装,而是超女。
高明从小就喜欢超女,超女可以不用飞机就能在天上飞,拳头往前一伸就能飞天遁地,高明觉得那很酷。
后来她逛山姆超市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件超女样式的睡衣,犹豫都没有,就去柜台买下。
可睡衣还是一个人孤芳自赏的好。
穿出去,难免有损她形象。
高明悄悄地开了个门往外面看,只见卧室里一片漆黑,透过卫生间的光线,高明能看到正在地板上睡的季然的一截脚踝。
睡了,正好。
高明关掉卫生间的门,走出来,绕过地板上躺着的季然走到床前。
那句诗叫什么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
“坏了。”季然轻声说了声,坐起身子,窸窣的声音响起来,好像是他摘了眼罩。
季然想必已经睡迷糊了,声音跟雾似的,听不真切。
季然:“我隐形眼睛忘记摘了。”
季然说完手就往台灯那里摸,高明紧跟着喊:“别开灯!”
停顿了几秒,屋里还一片漆黑。
季然估计很懵。
高明:“你盒子在哪,我帮你拿。”
季然沉默了一会儿。
季然:“左侧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里。”
左侧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
好说。
床头柜摆放的位置离季然躺的地方不算远,但高明怕他一动就要开灯,命令他不准动,季然也不动。
高明在黑暗里艰难地行走着,没走几步,就踩上一个硬邦邦,又带点人类体温的东西。
季然:“Captain,你踩到了我的小腿。”
高明收回脚:“对不起。”
高明又问:“可你怎么不叫?”
季然:“也不是很疼。”
眼前真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高明恍惚觉得她快走到了,慢慢蹲下身,手往前探着。
她又摸到了一个东西。
用手摸就能知道是什么东西了,她摸到的那东西有人的温度,温温热热的,肌肉紧实,外面包裹着一层真丝面料,不是季然的小臂又是什么。
沉寂的室内,突然传来了身边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高明这次更自觉:“抱歉。”
季然又沉默了一会。
季然:“能不能问问,您到底打算干什么?”
季然的声音清澈明朗,泉水般叮咚悦耳。他似乎就是在高明身边开的口,吐字时,一股热气就流到了高明的耳朵,高明的耳垂顿时烫了起来。
全世界飞了那么多年,高明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她索性装聋作哑不回答,又无视耳朵根的滚烫,手继续往她自以为正确的方位探。
这么一摸,她又摸到了季然的脸。
她把那张脸甩开,身子又挪动了一下,手往前伸,够到了一个把手。
拉开,她从里面摸出隐形眼镜盒子,把盒子递给季然。
她接着上床掀开被子躺进去,手心里的触觉仿佛不是柔软的床铺,而是季然那张细嫩滑腻的脸。
“抱歉。”高明掩好了被子,准备忘记刚才的一切,闭眼睡觉。
良久,寂静的室内传来季然的一声轻声。
“晚安。”
高明答:“晚安。”
*
次日,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刚走到七点,高明就苏醒。
她往右侧的地面瞥了眼,季然还躺在被子里,戴着眼罩安静睡着。
她轻手轻脚起床,换上长袖长裤的运动装,穿上运动鞋,去楼下小区晨跑。
晨跑是她每天都有的习惯,之前在航校上学,航校选拔飞行员对身体素质要求高,高明早晚都要去操场跑圈锻炼耐力。
当初,刚进入央美的季然几次体测都不过关,还是高明每周监督他完成固定训练。
季然每次跑完躺在塑胶场地都像死了一样,高明那时只看秒表不看人,不管季然什么惨样,都会面无表情地跟他说:“时间过了,不合格。”
今时不同往日,曾经跑800米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某人,此时刚从公寓绿化带的灌木丛后面露出头,加入了晨跑大军中的一员。
季然戴着条发带,头发蓬松,额头上刚出了些微薄的汗。
从昨晚摸到的手感来看,他们不见的这些年,季然一直都在勤于锻炼,没有松懈。
挺好。
“Captain。”
高明和季然擦肩而过,季然叫住她。
高明:“别叫我Captain。”
季然:“那叫……高小光?”
高明:“……”
高小光是季然上小学时给她取的绰号。
绰号源自于课本上的一道数学题,“小明有五角五分钱,小光有三角四分钱……”
自打老师讲过了那道题,班里就经常有人管高明叫“小明”,还找她来要五角五分钱。
高明说不喜欢别人叫她小明,这名字太普通。
小时候,高明喜欢的一直都是“龙傲天”,“叶良辰”、“葬爱北少”这种霸气威严的名字。
那时,小季然对小高明乐呵呵地说:“行,不叫小明,叫小光吧。”
小时候,季然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她“小光”,她没说过什么。
这个称号就一直沿用了下来。
季然:“小光,都这个点了,不吃早饭吗?”
季然一看表,都八点零五了。
季然比她晚起二十分钟,也跑过一圈了,现在两人都需要吃点什么补充体力。
高明:“走。”
高明停下跑步的脚步,拿毛巾擦了把汗,向小区外面那条有早餐店的街道迈去。
季然跟在高明后面走,一如幼时那样。
*
早晨八点,天空明澈干净,晨曦的阳光看起来生机勃勃。
季然指了指正在卖糖包炸三角豆浆的老实早餐摊,看着正往便利店迈步的高明。
季然:“不去这里吃吗?”
高明摇头。
吃热量那么高的东西,早起的锻炼算是白干。
季然:“那你先等等我,我想吃糖包。”
高明:“……”
季然不仅买了糖包,还买了鸡蛋盒子和一杯全糖八宝粥。
高明在便利店买了个三明治,两人在后面的休息区坐下。
季然咬了口糖包:“小光,要不然我们聊聊昨晚的事吧。”
昨晚?
高明的记忆里,她睡在季然房间,睡前帮季然拿了隐形眼镜盒。
季然的记忆里,昨晚高明踩了他一脚,摸了他的手臂,摸了他的脸,至今没给任何说法。
高明喝了口咖啡,口气不咸不淡:“昨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