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出殡的前一天,我听到你跟妈说的话了……”温颂哽咽着回道,原本暂歇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当时守灵的人都回去休息了,她跟秦康聊了好一会儿,自个也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看到李沛雄走出来在棺材边做了好一会儿,秦殊劝他她回去休息怎么也劝不动,说着说着不知怎的聊到以后的安排上,温颂还记得秦殊当时候的原话——
“部队那边确定办退伍了,退得急,工作不一定能安排,虽说钱都结清了,但是那些人是什么样大家都清楚,秦康这么个情况帮不了什么忙,真遇到事也不可能全靠二叔三叔,家里得有个男人在……”
秦殊说的在理,李沛雄听完却心疼的直叹气,儿子在部队吃了那么多的苦,别人家才当两三年兵都能给安排工作,他呆了近十年,退就退了,怎么能不给安排工作呢!
说到后来,一直叫秦殊给首长打电话,说是多求一求还有转机,语无伦次到疯魔的程度。
秦殊怕她情绪过激伤身,就跟她说何春生安排他顶秦富的位置,现在煤矿生意这么好,秦富在的时候挣了多少钱她也知道,如此安慰了许久,李沛雄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李沛雄不知道运输线背后老板牵扯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运输线效益高,路上虽然有些危险,开车小心点就问题不大,家里那么多人都在做呢,而且本来就有他们家一份。
可谁知秦殊骗了她,还不跟她商量就答应何春生下矿采煤,又在莫建国送来学籍证明的时候知道秦殊这么做的原因。
担心家里是真,照顾家人是真,为了温颂也是真。
李沛雄真的想不通,两人都没见过几次面怎么就能为了她放弃大好的前景!
是以秦殊说要下矿时她的反应才会那么大,才会在知道秦殊背着她给温颂弄了学籍后那么生气。
为了温颂的事,母子俩曾经在房里大吵一架,即使刻意压低声音,秦殊也提前支开温颂,但家里就那么大,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针尖对着麦芒,母子俩谁也不让步,李沛雄气急了骂他“也不知道你随了谁!自小就比牛还犟,要什么做什么,撞墙了都不回头,所以当年才会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什么篓子?
躲在墙后的温颂大气都不敢出,她想这也许是唯一能了解到秦殊过去的机会,心里迫切希望李沛雄能把话说得再清楚些,另一边母子俩却沉默了,他们没再说这个话题,气压低得可怕,没一会儿,秦殊就开了门出去,直到下半夜才回来。
除了秦康,那夜有三个人睁眼到天明。
第二天李沛雄就默默给温颂准备住宿的东西,她最终还是妥协了。
温颂一直都知道秦殊犟,想要的东西用尽一切办法都要拿到手,李沛雄也知道,所以为了家庭和睦选择了退步。
到了学校以后,温颂常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妥协还是逃避,事实明明就摆在眼前,却因为懦弱一次次视而不见,直到被按在桌上的那一刻她才终于想明白,才敢从温室里出来。
细节处处都是破绽。
温颂原以为秦殊顶多只是比他早穿来几年,拿话一诈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原来的秦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秦殊,在这个时代出生、长大,吃过她从没吃过的苦,在她想都想象不到的地方挣扎着长大,还想像从前一眼托举她。
可是她舍不得,她想跟他并肩而立相互扶持,而不是一昧躲在羽翼下以爱为名吸他的血。
温颂拍了拍秦殊的手,示意他放自己下来,秦殊握着她膝弯的手下意识收紧,随即放松,听话把她放了下来。
落地后,她深吸一口气,面对面紧紧环抱住秦殊,额头正好靠在他颈侧,能感受到温热皮肤下脉搏在有力地跳动,充满生机。
“辛苦了,”她说,哭过的嗓子还有点哑,声音不如往常清亮灵动,却十分坚定,“别怕,我在呢。”
等了许久的那双手终于回抱住她,一点点收紧,挤出胸腔内的空气,秦殊应是低下头,用脸颊脸颊蹭了蹭她柔软的头发,那头被刘翠剪得长短不一的碎发长长了些,能在脑后扎成一个短短的马尾,再看不到从前的影子。
温热的呼吸吐在温颂耳后,润湿初冬干燥的皮肤。
秦殊低声说:“有时候,我会忘记自己是谁,但是想到你就能记起来。”
他没有说太多话,却已道完数不尽的艰辛,梦与现实交替,唯有此刻是永恒。
*
回到家时有些晚了,李沛雄和秦康已经吃过饭,温颂和秦殊进门时,李沛雄刚要把留给他们的饭菜放进橱柜里,听到秦康叫哥的声音,又把饭菜拿出来回锅热了热。
温颂抽出三支线香点燃,对着秦富牌位恭敬地拜了拜,随后把香插/入香炉中。
李沛雄端着菜出来看到她郑重其事的样子愣了愣,秦殊从她手里接过菜碟,对温颂说道:“洗手吃饭了。”
温颂回过身看到李沛雄,甜甜叫了声“妈”,旁边吃着油团的秦康听见,也跟着叫了声“妈”,像是给嫂子和声一样。
“嗯,在学校都还好吧?”
“都好,老师好同学好,上课也能听懂。”
“那就好,快吃饭吧!”
半月前的龃龉消失与无形,往事都翻了篇。
等温颂洗完手出来,就看到秦康吃了一半的油团被没收了,撅着个嘴对着墙角生闷气,李沛雄不知是进房间还是出门,没看见人。
她问秦殊:“妈呢?”
“藏油团去了,”秦殊指了指秦康,“吃东西没节制,晚上不让吃太多。”
温颂十分惊讶:“明天不会坏掉吗?”
秦殊还没来得及回答,墙边的秦康就大大声说道:“明天就坏掉了!”
看他脸冲的方向,很明显不是对温颂和秦殊说的。
李沛雄听见了,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回应:“怎么不能吃,热一热不就行了,不想吃就算!”
这一出声就暴露了方位,对家里环境了熟于心的秦康立即乐颠颠跳起来朝李沛雄的方向冲了过去。
客厅只剩下温颂和秦殊二人。
温颂哭了一场消耗不少体力,早就饿了,肚子一直在咕噜咕噜叫,见秦殊笑着看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先到餐桌边坐下。
桌上两副碗筷已经摆好了,今晚的菜色十分简单,一个清炒油菜心一个煎鸡蛋,菜心因为回过锅看起来有些发黄,秦殊怕温颂没胃口,另外剥了个咸鸭蛋放到温颂碗里,他自己的碗里只有白饭。
温颂筷子夹住咸蛋轻轻一捏,咸蛋一分为二,蛋黄从裂口处流出沾在米饭上,看起来十分有食欲,她给秦殊夹过去半只咸蛋,见他看过来眯起眼睛笑了笑,家里灯瓦数低,不仔细看看不出她眼睛还肿着。
像是打开什么开关,餐桌上两人像是小时候往过家家那样,自己的筷子落不到自己碗里,一直往对方碗里伸,互相给对方夹菜喂食,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听到李沛雄和秦康的脚步声才停止幼稚的行为。
吃完饭,秦殊收拾碗筷放进洗碗盆,锅内烧好了热水,他试了试温度,先提了热水到水房给温颂洗澡,然后才把碗洗了。
家里有自来水,但是没有热水器,天气热的时候还能直接洗,天冷下来就只能用桶装热水洗澡,水房不是完全密封的,留不住热气,洗澡就像打仗,争分夺秒才能保证自己不感冒。
即使温颂不说,秦殊也知道她并不适应这样的洗澡方式,可是连东平县最大的商场里也没有热水器卖,秦殊又没办法徒手造一个出来,只能另想办法。
还在孝期,今晚照旧睡客厅。
温颂的被子在她去学校以后就收了起来,睡觉之前,温颂才去柜子里拿被子,刚拿到手的时候就感觉被子异常松软,还能闻到晒过太阳后留下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下楼,刚走到楼梯拐角,洗完澡出来的秦殊看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放到凉席上铺好。
温颂跟在他身后下楼,就看到她睡的那张凉席上已经铺了垫被,干干净净,看起来像是新的。跟她睡一边的李沛雄早就进了被窝,看起来已经睡着了,她愣了愣,暖意从心口上升。
秦殊铺完被子见她还愣着,敲了敲她额头,低声说:“发什么呆。”说完又快步上楼拿了个枕头。
等他下楼,温颂指了指身下的垫被眼神询问,秦殊没说话,把枕头递给她后指了指李沛雄。
对面的秦康抱着被子连打了好几个嗝,一看就是吃撑了,秦殊叹了口气,把人拉到院子里散步。
温颂躺进充满眼光气息的被窝,转过头朝着李沛雄的方向轻声说了句:“谢谢妈。”
原以为得不到回应,谁知李沛雄应了声“嗯”,声音里毫无睡意。
温颂笑了笑,闭上眼睛进入梦乡,梦里她好好跟过去道了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说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