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响,学生鱼贯而出。
放假期间,学校里没什么人,老师和宿管跟学生一样放假,只剩下一些家里离得远回去不方便的学生和两个轮班巡逻的值日老师。
温颂午休起来就收拾好东西,下了课连宿舍也不回,直奔校门而去。
现下社会治安不好,半大的年轻人贪玩,做事冲动容易惹事,家里人放心不下,每到月休的时候东平高中门口总会聚满接孩子的家长,惦着脚等孩子出校门。
秦殊跟大部分家长围在校门外,他长得高,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温颂先看到他,把心底的情绪藏了又藏,拎着包袱欢欢喜喜跑过去,本想扑进他怀里,却顾及人多,隔着两三步远就停下脚步。
她跑过来的时候,秦殊就看到了,虽然理智一直在敲着警报,身体却诚实地半张着怀抱等,见人停下也没说什么,接过包袱,护着人走出人群,慢慢朝小巴车站点走。
“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那个宿管有没有找你麻烦?同学好相处吗?有没有人欺负你……”
他仔细看了看温颂面色,皮肤红润,脸颊丰盈,许是学习太累,面色有些疲倦,虽然尽力掩饰仍旧能看出几分,但不再像重逢时那样惶恐不安。
听见他一连串的提问,温颂咯咯笑起来,朝他挤了挤眼睛,即使没说话,也不难看出是在笑话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啰嗦,等笑够了才挨个回答。
“一般般,食堂菜太难吃了,没有妈炒的好吃,打两馒头就咸蛋咸菜都比吃饭堂强,别给我还那么多饭票了。”
“宿管侄女也在我们宿舍,我俩处得还行,估计是看在她的面子商没为难我,就是查寝的时候太变态了,她竟然通过掀被子判断有没有睡着,我被她掀过两次,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宿舍关系就那样吧,有个胖妞相当老大,跟另一拨人扯头花呢,那天在水房里差点打起来,还好我起得早,不然可能刷着牙就要挨两巴掌……”
“……”
温颂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回答,特意真假掺半着说增加可信度,面上神色自然,偶尔还要露出被影响的苦恼,如果进娱乐圈,这段演技至少能拿个最佳新人奖。
无人的课间,她在厕所练过许多遍。
温颂捡着有趣的事情絮絮叨叨说了一路,到站点时才停下,现在的小巴车跟以后的公交车不同,多是私人承包,一条线路就一两趟车,把这边的人送回去,然后接了人再出来,等车的时间就长。每逢集会或者学生放假的时候,站点总是挤满了人。
秦殊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皱着眉头反问:“一个把侄女介绍给歪嘴老男人的人会看在侄女的面上不找茬?上星期你们学校有个学生跟人约架砍死个人,跟淳朴有半点关系?”
“别来报喜不报忧那套,你知道我会担心……”
温颂低着头不敢看他的表情,语气委屈打断他:“你就会说我,自己的事却半点也不提,你知道我每天睡不安稳半夜都会惊醒吗,一边背单词一边还要担心你在矿下是什么情况,吃得怎么样,睡得好不好,这些你都不说,就会问,回答了又不满意!”
旁边人多,两人说话时特地降了音调,但是不免还是会被身旁人听到,边上支了锅卖炸油团的老阿婆一边翻动油团一边说道:“后生仔说话别那么急,妹仔年纪小要多让着才行啊!”
就像温颂受不了秦殊示弱一样,他也招架不住温颂委屈的控诉,又刚被好心人教育一通,只能软了声音无奈道:“怎么就委屈上了,我只是问一问,没有不相信你,而且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矿上菜油水足,顿顿都有荤菜,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前几天我还带着秦康过去蹭水洗澡呢,过得可比你这个苦哈哈的学生滋润多了!”
说完,秦殊从口袋里掏出钱买了十来个油团,动作隐晦地向温颂展示了下自己,干了半月体力活,秦殊更显健壮,块垒分明的肌肉在衬衫下隆起,活脱脱一副花孔雀显摆尾羽的样子,趁旁人没注意的时候还冲温颂挑了挑眉,像是在说,看看,这就是证据!
老阿婆促成一单交易,用竹签把油团串好,再用油纸包好,一手递给秦殊,一手竖起大拇指:“后生仔够壮,壮男配靓女!”
温颂忍不住笑起来,委屈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秦殊见她笑得开心,脸上疲倦一扫而空,也不再事无巨细问个透彻,学校就这么大,莫建国和秦彩环都在,真有什么事她也瞒不住。
此时,小巴车也到了,车门刚打开,候车的众人拼命往上冲,连个下车的缝隙都没留,车上的人压根下不来,全都堵在车门处,售票员瘦胳膊瘦腿挤在人群中,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维持秩序了。
车门位置就那么大,挤了一堆人难免会有踩塌,没一会,一个想下车大汉不知道是被谁踩着了,痛呼过后破口大骂,无差别攻击每一个想上车的人,有那被挤出火气的忍不住跟他对骂,词汇量之丰富惊得温颂目瞪口呆,秦殊倒是见怪不怪,抱着手挡在温颂前面,不让人挤过来。
突然,刺耳的喇叭声响起,留了络腮胡的司机一脸不耐烦地长按喇叭,等安静下来,才大吼一声:“他妈的再挤就谁都别走了!”
说完,他开了驾驶座的门下车,站在路边点了烟冷冷看着众人。
死去的记忆忽然浮现,原本挤成一堆的车门处变得井然有序,人群中让出一条通道,车上的人快速下车,售票员站在门边挨个收费,交了钱的上车,想手脚不干净的想浑水摸鱼,被司机发现一把丢出人群外。
车门前的队拍得更整齐了。
“真厉害啊。”温颂一脸佩服。
“有次情况跟这次差不多,他等人上车以后,把车门一锁,自己到旁边的快餐店吃饭去了,整整锁了一个小时。这已经是今天的最后一趟车,他要是不走,那现在的这些人连家都回不去。”秦殊轻描淡写解释道。
温颂:!!!
这些人里面也包括他们两个!
温颂拉着秦殊就要去排队,她可不想在外面过夜。
秦殊任由她拉着,两人排到到队伍最末端,跟着前面的人移动,见一时半会儿也排不到到他们,秦殊挑起一个油团递到温颂嘴边。
“尝尝。”
刚炸出的油团外皮酥脆,散发出糯米和油脂的香气,温颂以往没吃过这类街边小吃,有些迟疑地接过竹签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这种油团跟她吃过的完全不同,只有表皮是脆的,内里的糯米团十分软糯,还裹了黑豆沙,一口咬下去,糯米的香气混合黑豆沙的甜香充盈整个口腔,让人食欲大增,吃完还想再吃一个。
油团不大,两三口能吃完一个,温颂连吃五个,还想再吃时,秦殊不准她吃了,到家还要吃饭,且糯米吃多了容易积食,一顿最好不要吃太多,喜欢吃明天再接着买,反正矿上也有人卖这个。
还有三两个人就排到他们,秦殊提前拿好两毛钱在手里,排到他们时直接递给售票员,没成想却被人拦了下来。
“好啊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络腮胡司机一脸惊喜地看着秦殊,边说话边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拿出烟递给他一只,扭头对售票员说道,“熟人,不收钱!”
“家里事多,一直忙着也没时间。”秦殊接过烟,拒绝司机帮他点火,把烟夹在耳后,拿钱的手没收回来,避过司机阻拦的手递到售票员面前,“你要不收车我也不坐了,这么些年的交情也不是用来占便宜的!”
他执意要给,司机也拗不过,只得让售票员收下。
后面还有不少人等着上车,堵在车门叙旧也不像话,秦殊便往旁边站了站,推了推温颂,示意她先上车等。秦殊问过司机和售票员都不吃油团,又把油纸包给温颂拿着。
因是旧相识,售票员让温颂坐在司机身后的双人座位,这个位置是她自己坐的,座椅干净很多。
车窗外,秦殊点了烟抽着,自制的卷烟烟气大,白色的烟雾从他嘴里缓缓吐出,一时半会没消散,笼罩在两人身侧,隔着车窗和烟雾,秦殊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地方小,熟人多,在街上遇见一两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温颂不知怎的心里有些怪异,感觉像是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她突然有点好奇原本的秦殊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多久,秦殊也上了车坐在温颂身边,包袱放在大腿上,又拿过她手上的油纸包,见她愣愣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
温颂摇摇头,附在秦殊耳边小声说:“我好像有点晕车……”
上次坐的那趟车人少,车里没有那么多禽畜,味道也比较轻,但是这趟不同,都坐满了不说,中间的国道上还放满各种箩筐和笼子,有鸡有鸭还有狗,味道简直一言难尽。
秦殊早有准备,从口袋里掏出两颗陈皮糖剥了包装塞进温颂嘴里,陈皮的香味在舌尖散开,勉强冲淡复杂的气味。
“车窗开着,待会车开起来就没那么重的味道了。”
温颂点点头,向后靠着椅背看向窗外,意外发现对面街上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两个人背对着她相谈甚欢,看起来十分熟络。
是秦媛媛和唐红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