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废墟,飘着飞絮。
她睁大的眼眶盛满白发男人半隐在阴翳的身影,他浑身干净得和这人间炼狱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一步步朝她走来,她退无可退。
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活着。
“蓝,我做到了对你忠贞负责,你呢?”
“……”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男人俯身,伸出指腹揩去她脸上的血痕,他低垂冰蓝色眼眸,唇角上扬,“什么都不记得的你什么也不知道啊,那只好来世再见。”」
来到千年前已经半个月了。
长纯云脑子里总会冒出第一世记忆,让她烦不胜烦。
那都是蓝的事,偏偏让她想起来除了让她烦就是烦。
烦的东西太多了。
身体穿越之前,她亲眼看到五条悟死后,他身上冒出个金发少女,就是第一世的蓝。显然,是五条悟诅咒了她。
她想起来前世记忆仔细回想至今的一切,发觉出了太多不对劲。她在一周目中碰到的醉酒大叔就是她前世杀过的性侵犯,那人是韩国的罪犯,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还有周目循环里混乱的天气,交叠的时空,这都让她无法理解。
以及从离开循环开始,她碰到的五条悟和她在循环里碰到的五条悟也有细微的差别。前者在居酒屋给她判死刑时,说着判死刑的话,动作却很亲昵,一点也不介意触碰到陌生女人的身体,而后者在循环里对她一直是外热内冷,看起来是真不认识她,还在某个周目里问她,他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靠。
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五条悟吧!能诅咒蓝的五条悟只能是第一世的五条悟。
长纯云又联想到夏油杰,明明被她亲手埋了,还能跑到高专去发动百鬼夜行。
再想想在周目里出现过有两个她,眼前迷雾剥开,她了然,循环后的世界有两个夏油杰,还有两个五条悟,虽然不知道死了一个五条悟,另一个五条悟又在哪。
所以说让她想起来有什么必要。
她人都跑来千年前了,前世的事那都是过眼云烟。
此时,长纯云懒懒坐在灯芯草席垫上,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凭借听觉和嗅觉来走路。
因为她瞎了。
第一次使用身体穿越,她用了宿傩教过她的办法,贷款,啊不对,是束缚。
用一双眼睛换来她身体穿越。
刚来到千年前时,长纯云掉进逃荒的难民堆中,她身上穿着不符合时代的干净衣物,让那些难民发疯般觉得她身上有干粮,她不是什么好货色,人都把手伸到她身上来,再对他们礼貌就是对自己不礼貌,就在那时,路过一名贵族女子制止难民的行为,她把长纯云收为侍女带在身边。
长纯云愿意跟着她,是因为贵族女子就叫离姬,只要跟着离姬大概率就能找到羂索那个阴险的人。
只可惜她问过离姬,这世间有没有叫羂索的人,离姬并不知道这是谁,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即使看不见离姬长相如何,长纯云也能通过她清冷的声线和细腻的肌肤,脑补出离姬是个很漂亮的人。
还是个善良的人。
只可惜在这个吃人的时代,善良对于贵族来说是空泛的点缀。
就在离姬收留长纯云的期间,她听离姬说她是巫女出身,从小被家族丢在神社里野蛮生长,到了适婚年龄却被家族强硬要求接回平安京,因为她和一名贵族男子从小就有婚约在身。
简而言之,就是接离姬回去结婚,还是连老公是谁都不知道的封建包办婚姻。
长纯云给离姬建议,“你逃婚吧,那都是群脑子进屎的脑残。”,听不懂脑残是什么的离姬能听懂屎尿屁这种市侩的脏话,她摇头苦笑,她拒绝不了家族的要求,但她也有一个梦想,想成为合格的巫女,替人排解烦忧,祈求上苍善待在乱世中挣扎的灵魂。
真是善良。
善良得让长纯云想起某个为了让她活着吞药的蠢货。
离姬有问她叫什么名字,长纯云告诉她,她单名一个业,无姓之人。
在这时候的日本,大多数人连姓氏都没,平民贱奴的名字都起得无比草率。离姬说她姓神官,如果长纯云愿意,她能给她冠上神官的姓氏。拥有贵族姓氏,长纯云就能直接从黑户实现阶级跨越了。
这种善良为他人的作风,越看越像那个蠢货。
连命运都一样。
长纯云是在一个闷热的下午给离姬收了尸,那天下午,她进了山中去泉眼处打水,再回到离姬等人短暂歇脚的地方时,所有人都被诅咒杀了,离姬静静地在简陋的和室中等待长纯云回来。她先摸到的就是离姬冰冷的手,再是她没有起伏的胸口。
看吧,善良过头的命运就是惨死。
长纯云也去死了,意识回到早上,她直接把离姬打晕,留了个口信给离姬另一位心腹侍女,让她带着离姬要多远走多远,业这个名字给她了,她想去哪间神社做巫女都随她,同样,她愿意代替离姬回平安京去结婚,以离姬的身份。
所有侍从和守卫都将这件事闭口不谈。
他们只要带一个叫离姬的女人回去结婚就足够,至于是真离姬还是假离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再者,真揭穿长纯云是假货的身份,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倒不如就将错就错。
一行人还在赶回平安京的路上,突遇山雨欲满楼,只能进到半山上的一家寺庙来避雨。
长纯云支着腿,手背撑侧脸,坐在灯心草草席上梳理完这一切,听着外面稀稀拉拉的雨打芭蕉叶声,身上轻快的绸缎衣服挡不住外面飘进来的寒气。耳侧烛火摇曳,风声拍打前门。
“姬君,外面另来了一群人也要避雨,是平安京加茂家的人。”侍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要是刚穿来的长纯云第一反应就是这种事有什么好汇报的必要?
现下她也慢慢在学习千年前的习俗。
男女有别,尤其是她这样即将结婚的新妇。但她融入不了,她本来就不是真要结婚,只是要找羂索那个阴暗比。
欸?等下。他刚才说的是加茂家?那不是羂索的姓氏吗?
她瞎了的双眼亮不起来,但她心里透亮,正要开口,只听一道柔和的脚步声缓缓而至。
“是神官家的小姬君吗?在下是加茂透,特来迎接姬君。”
少年郎温柔清澈的声音从门缝飘来,随着淡淡的春雨声。
嘎吱一声,和室门被人拉开。
里面烛影泄出,屋檐下的加茂透先望见的是一只纤纤玉手,只见一名梳着巫女发型的姬君缓缓走到门前,白襟红裙,秀美的青蓝色双目空洞。她走路无声无息,踩在破旧的木质地板上都没能发出声响,眼睫颤了颤,抬眼,玻璃般的眼珠倒映出加茂透的身影。
“是……”加茂透僵住了,一抹红迅速爬上他耳尖,心脏不值钱地加快,扑通扑通狂跳。
“是我,神官离,请进来吧。”
长纯云往旁边让开了些路,耳尖动了动,听到有两道男性的脚步声先后进来。
除了加茂透,还有谁也进来了?
“姬君,小僧源信,是透的好友。”
礼貌疏离的冷淡声音响起在另一侧,长纯云微微颔首,将源信和狱门疆对上了号。
这就是能把五条悟也关起来的狱门疆前身啊。
“家里派在下来接姬君,不巧碰到大雨,山路难走,只能上山,正好在此巧遇了您。”加茂透温声道。
“莫非您就是要和我和婚的男子?”
“不是,要与姬君您和婚的是我兄长。”
“噢,那为什么来的是您呢?您兄长叫什么告诉我应该不会不方便吧。”
“兄长他叫加茂原,他腿脚不大方便,家里就让我来。”加茂透温吞道。
长纯云闻言点点头,“我想问问加茂家是否有个叫羂索的人?他欠我钱,欠我很多很多钱,我要找他还我钱。”
空气静默几息。
“主家没有这号人,待我回家可以为姬君查一下。”加茂透道。
长纯云不吭声了。
这种文邹邹的说话方式真难。
加茂透说主家没有羂索,但她觉得比起分部,主家更可能有羂索在。和羂索相处的很多时候,她观察到羂索很多行为上都很注重仪态,他不仅一点脏话不说,还很喜欢眯着眼睛假装他脾气很好,其实他就是个阴暗比,看谁不爽就暗地里搞死他。
长纯云想来想去,觉得能养出这种阴暗比的地方就在加茂主家。
“恕我直言,姬君。”冷淡的男声蓦地从长纯云左侧飘来,“您的双眼不能视物?”
“源信!”加茂透低声呵斥。
长纯云随意颔首,“是呢,我的眼睛跟加茂君的兄长一样不大方便。”
“抱歉姬君,源信只是说话直接点,他没有恶意。”加茂透连忙道。
“噢,我也只是说话直了点,没有恶意。”
加茂透听到巫女这么说,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姬君,作风只有刚开始与他们聊那一两句像贵族,到此时,她盘着腿坐,并不像其他贵族女子注重端庄而跪坐。
怎么说,他一向向往这样自由的做派,但他也觉得这么坐着实在有些不雅,难以入目。
又觉得很奇怪,之前并没听说过神官离眼盲之事。
源信的问话自然也是他想问的,所以呵斥一句就过,哪里想到巫女会牙尖嘴利反讽他们的无礼。
源信轻叹一声:“失礼了。”
山间雨越下越大,呼啸的风拍打破旧的庙门。
这座小庙就这一间和室能勉强遮风避雨,电闪雷鸣,共处一间和室的三人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靠近。山林中的野兽闻到血腥味纷纷冒出头嚎叫,一道道冰冷的斩击掠过,野兽尸体穿透树杈,低喘声渐渐朝半山腰飘去。
长纯云搬着她的灯芯草席垫铺到墙角,正要就地躺下时,鼻尖蓦然飘来淡淡的竹香,一件带着人体温热的丝绸外袍被人递到她身前,“姬君,用这个枕着会好受些。”是加茂透。
她愣了下,没跟加茂透客气,就着他的外袍躺下。
有一瞬间她迟疑了,在想加茂透这个小叔子比他哥会做人得多,不知道的以为和神官离有婚约的是加茂透,不是他哥。
她睁着眼,眼前还是一片无垠的漆黑。
失明的感觉还是挺难受的,会将人其他五感放得极大,外面斜斜的暴雨声和风声吵得人睡不着觉。
这时候,要是有人能读一读圣经催眠该有多好。
想到这,她忽然出声:“源信大师,能读一下佛经吗?我睡不着。”
黑暗中有人笑出了声,立刻收了回去,接着就是另一侧飘来无奈的叹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纯云翻身打了个哈欠,她都要以为听不到源信这个小古板念经,接着,清润的男声响起,“佛曰,一花一菩提……”
渐渐,长纯云眼皮开始打架,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低沉的男声在迷雾中回荡,“阿离,你可真是个放荡的货色,和小叔子偷情,连僧人也不放过,你的裙下之臣还想要有多少,才能满足你这样放荡滥情的女子?”
被这么一顿扣黑锅,长纯云差点张口要骂。
她突然惊醒,抬手抹去颈间冷汗,险些被梦魇住,她又不是神官离,只是暂时借用这个身份,再说她自己做梦骂自己干嘛?
梦果然是梦。
长纯云调整呼吸,准备继续睡,蓦地听到屋外响起沉重如野兽的脚步声。
下一瞬,“姬君小心!”
加茂透的声音响起一瞬,长纯云早已迅速翻滚躲避,只见粗制滥造的和室门被斩击斩得七零八落,木屑横飞,尖锐的斩击一角还是掠过她的侧颈,划过一道很深的血痕,血液的甜香气勾得门口的巨大黑影踏进此处佛堂圣地。
高大的粉发男人揣着和服女袖,两只肌肉纵横的手臂爆出衣袖,四只手臂高高挥舞,他就如同地狱爬出的修罗,缓缓探出猩红舌尖舔了舔上唇,充满野性与**的目光直直锁定在扶着墙角的黑发巫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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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千年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