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头顶响起一道轻微的气音,是和她玩过的游戏里某位男主极为相似的男性声线,她瞳孔扩大几分,凝望面前的男人。他身量很高,看起来很强壮,一头黑发如云似雾,光洁的额前留斜刘海,耳垂宽厚,像玉石般饱满有光泽,点缀黑色耳扩,身着黄绿相间的袈裟,下摆宽大。
长相,却像扭曲的毕加索画作,五官在她眼里错位,但能让她判断出对方是个帅哥。
因为在现实世界里,长纯云对帅哥过敏,长得好看的男人在她眼里五官永远是错位的。
只是男人错位的外表和声音让她感觉像踏进同一条河流,可人不会两次都踏进同一条河流吧。
就在她愣神间,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放大她眼前,轻轻顶开她额头,她后知后觉,连忙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猴子连看路都不会了呢。”
“您说什么?”
“啊,我说没关系,走夜路要看路呢。”男人含笑道。
接着她看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瓶酒精对着他自己从头到脚都喷了遍,随即他用打量的目光扫她一眼,似在说“还不走?”
长纯云贴着墙,瘪了瘪嘴,小发雷霆地绕道离开。
奇怪的和尚。
就算他真骂她是“猴子”,她也无心计较。
只有悲惨的人才会随地大小骂。
人生已经够惨了,连发泄情绪的窗口都没的话,那也太惨了。
所以在长纯云的二十三年人生中,只要不是像那个醉酒大叔上升群体的辱骂,她每次被父母骂、被老师骂、被同事骂、被上司骂,她都不会计较。
道歉过后,她便与黑发男人擦身而过,眼角余光瞥见他扭曲的双眸流露冷意,屈指一弹刚才碰到她的地方。
她漫步街头,环视一周,路道两边灯光驱赶黑暗,广告牌的红光蓝光相间,与店铺的暖光冷光交织,似是夜晚绚烂的烟火般热闹,人烟稠密,如潮水般的笑声和说话声涌进她耳畔。
她已经规避了那次死亡。
重开二周目,从没进入过她视野的现实世界,在她眼里慢慢勾勒出形状,颜色,光影。
风摇晃异木棉花树,茜红的花簌簌飞落在长纯云伸出的掌心,缕缕暖色的路灯光线透过花隙,透进她睁着的青蓝色眼珠。
——咔嚓。
长纯云耳畔响起相机快门声,她下意识循声侧眸,只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jk摆弄相机,对着异木棉花树不断按下快门键。
丸子头。
见到这个女孩,让她想起了刚才遇到的怪刘海男人,他留着半丸子头发型,一头长黑发濯濯,如绸缎般闪烁细柔的光泽。
“看什么看。”丸子头少女剜长纯云一眼。
长纯云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已经先道歉了。
“切。”女孩不屑扯唇,“猴子就是猴子。”
闻言,长纯云瞳孔微扩,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又是猴子。
她这一晚上是跟猴子杠上了吗?她到底哪里像猴子了?
这么想着,她问了出来。
少女眼神上下扫了遍长纯云,等她说话间,长纯云脊背骤然一颤,感觉到后背紧紧盯她的黏腻视线,浑身如被浸泡在难闻的福尔马林,被类似蛇类冷酷的视线盯着,让她产生了不久就会死的创伤性应激反应,下颚绷得很紧,指骨节攥得发白。
然后她听到少女冷冷道:“让开。”
背后令长纯云恶寒不安的视线像深入她骨髓的剧毒氯化物,紧接着她捂住口鼻,也挡不住腥臭的空气侵占全部感官,心脏被肋笼束缚不至于让她心肌梗塞而亡。
长纯云深呼吸好几次,终于勉强挣脱开应激反应,拔腿要跑,不忘伸手想拽丸子头少女一起时陡然止步,刺目的远光灯照得她眼球骤缩,听觉被卡车的轰隆隆声响剥夺,她像坠进深海,什么声音也听不清,模糊得不止是听觉,还有她眼前,黢黑的巨口冲她张开让她短暂体验到盲人视野。
她下意识想把旁边的女孩推开,生死关头,只见冷酷恶劣的少女对某个飞下来的男人扬起笑脸。
长纯云三观再度受到挑战,眼眸瞪大,嘴唇被她咬得颤抖,一道白光闪烁,庞大的怪物被一只手掌扭曲成一个黑色的小球,男人姿态优雅地落地。
一辆大卡车撞向她使一片空白的大脑雪上加霜,没有任何预兆,她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世界陷入天旋地转。死也没合上的青蓝色眼珠倒映黑发男人的身影,他把玩着黑玉,半蹲,目光灼灼地注视女孩如标本般美丽的蓝色眼睛。
*
【三周目】
“咳!咳!咳……!!!”
长纯云瞳仁缩至一点,掐着喉咙,大口喘气,咳嗽不停,试图将卡在喉咙里的饭团呕出来。她眼泪漫溢眼眶,眼白布满红血丝。
因为惊吓导致她将坚硬的饭团直接吞下,卡在喉管不上不下。
绝对。
不想死第三次了。
起码不能是被噎死的。
“呕……”
长纯云边朝记忆中遇到黑发男人的路口狂奔,边终于吐出了饭团,她用纸巾包好,扔进路边垃圾桶,目光努力在人群里寻觅男人的身影。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紧咬下唇,呼吸急喘,喉头发涩。
不止是生理性被饭团噎的,更多的是她对死亡的恐惧和迷茫。
上次被车撞死的痛蔓延在这具完好的身体,她竭力维持冷静去思考自己的处境。
上帝让她重来一次,难道不是告诉她不要走那条马路,就能活下来吗?
为什么她已经没有去那条马路,为什么还会有怪物。
她逃过了怪物,却没逃过被醉酒的卡车司机撞死。
死前,她清楚看见那名司机的脸,身着白背心,正是一周目中,长纯云好心拉了一把的醉酒男。
没关系的。她想。
长纯云按照二周目的拐角位置,找到了穿袈裟的怪刘海男人。她并没像二周目那样莽撞,算好距离,在离对方一米前停下。
男人五官扭曲,眉毛像黑乎乎的毛线团交缠。
她能看出他应该是在假笑。
……没关系的。
见到对方的瞬间,她眼中燃起希冀的光,双目睁大,神色虔诚地拦住对方去路,“请救救我,有怪物要杀我……怎么样都行,请您救救我吧!”
和尚凝眉,抱臂俯视她,唇角扬起弧度,不知道是她说了什么触发到关键词,之前对她虚伪假笑到快不耐烦的男人忽而变了,他的笑音听起来真切许多,他伸出双手亲自将跪地的长纯云扶起来。
“可怜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怪物呢?你亲眼看见了吗?”他轻言细语道。
语气也很亲切。
长纯云本来都做好死缠烂打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个人和那个女孩子一样是变脸大师啊。
“像生化电影里的异形,比它们要大好几倍,不,不止,那东西简直挑战异形极限。”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
如果他真的不信,她再将二周目的事告诉对方也不迟,只是现在,她犹豫着,其实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吧。
就像突然有个陌生人跑到你面前,说你过会儿会怎样怎样,谁信?反正长纯云不会信。
男人悲悯地叹气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真可怜,看来你是被咒灵盯上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xxx,是盘星教的现任教主,你这个情况,只能跟我回教里,我才能帮你呢。”
长纯云从他很长一段话里自动筛选出她想要的信息,两眼放光,连忙点头答应。
这个眉眼跟毛线团交交叉叉的“xxx”果然能救她。
“是像西方那样驱魔吗?”
在男人自带安抚作用的动听嗓音中,长纯云只觉得她又可以了,她稀烂的人生简直一片坦荡啊。
“这么想也没什么差别呢,可以将咒灵当作恶魔,而──”
“我是驱魔师。”教主微笑。
“教主大人是驱魔师。”长纯云同时道。
男人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地夸赞:“很聪明。”
见xxx那张抽象如毕加索画像的脸又笑起来,长纯云睁圆眼睛,目光上移到他头顶,不看他抽象的五官,眨了眨眼。
“教主大人,我们现在要去哪?是直接回盘星教吗?”
“不急。还要去接一个人。”
男人提到那个人,声音中自然地流露出柔和的笑意,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般才没有再假笑。
长纯云想起了那个丸子头女孩。
都是丸子头发型,长得都好看,关系也不一般。
能让他不假笑,难道是兄妹?
男人好似看出她在心里八卦他,温和地注视她,只听他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