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摩卡咖啡,氤氲热气白烟,微微耸动鼻尖,能闻到它浅甜的气味。
喝下一口,苦涩与方糖交织的味道蔓延舌腔。
气和味使人们用感官记住这杯饮品,记住它名为摩卡咖啡。
再闻到它的气味时,人们能通过相似的地方想起它就是摩卡咖啡。
这种感官记忆,被命名为“普鲁斯特效应”。
此时,长纯云鼻尖飘来一股浅香,如袅袅茶烟混合沉木香,细腻而优雅。
这个味道很独特,她比常人要强些的嗅觉让她确信,她这二十三年的人生里,从没闻过这样的香气。
但为什么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呼……哈......”
她耳机里喘着男人独特而柔和的嗓音,重生后头被咬断时的痛楚仿佛残留着,使她一直忘了退出游戏《轮回》。
“嗯?”
头顶响起一道磁性的气音,是和她耳机里极为相似的男性声线,她瞳孔扩大几分,凝望面前的男人。
他一头如云似雾的黑发,额前留斜刘海,耳垂宽厚,像玉石般饱满,点缀黑色耳扩,身着黄绿相间的袈裟。
长相,像扭曲的毕加索画作,五官在她眼里错位,但能让她判断出对方是个帅哥。
因为在现实世界里,她对帅哥过敏,长得好看的男人在她眼里五官永远是错位的,包括公司那位组长。
只是他的外表和声音让她感觉很熟悉。到底是普鲁斯特效应,还是即视感呢?
就在她愣神间,一根纤长白皙的手指放大她眼前,轻轻顶开她额头,她后知后觉,连忙后退,“对不起对不起……”
“猴子连看路都不会了呢。”
“您说什么?”长纯云疑心她听错了,这位仁慈宽厚和尚打扮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骂人?
“啊,我说没关系,走夜路要看路呢。”男人含笑道。
奇怪的人。
就算他真骂她是“猴子”,她也无心计较。
只有悲惨的人才会随地大小骂。
人生已经够惨了,连发泄情绪的窗口都没的话,那也太惨了。
所以在长纯云的二十三年人生中,只要不是像那个醉酒大叔上升群体的辱骂,她每次被父母骂、被老师骂、被同事骂、被上司骂,她都不会计较。
道歉过后,她便与黑发男人擦身而过,眼角余光瞥见他扭曲的双眸流露冷意,屈指一弹刚才碰到她的地方。
不会吧,和尚出世渡人,怎么会厌人呢?
到这种时候,长纯云心跳慢慢趋于平缓,竟有闲心去观察他人。
没关系的,她已经规避了死亡。
上帝让她重来一次,不就是告诉她不要走那条马路,就能活下来吗?
果然,她并不悲惨。
想到这,她不自觉扬唇一笑。
漫步街头,环视一周,街道灯火通明,红光蓝光相间,与店铺的暖光冷光交织,似是夜晚绚烂的彩虹,人烟稠密,笑声和说话声涌进她耳畔。
是啊,她已经规避了那次死亡。
人生,真是美好。
重活这一次,她决定要比上一次的人生更用力活着……
──轰!!!
巨响激荡着一辆大卡车疾速驶来,撞飞异木棉树下的女孩,她轻飘飘倒地,如她飞出去的高跟鞋。
死也没合上的双眸倒映黑发男人的身影,他蹲下,盯着女孩如标本般美丽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咳!咳!咳……!!!”
长纯云瞳仁缩至一点,手用力掐着喉管,汹涌地大口喘气,咳嗽不停,试图将卡在喉咙里的饭团吐出来。她眼泪漫溢眼眶,眼白布满红血丝。
因为惊吓导致她将坚硬的饭团直接吞下,卡在喉管不上不下。
绝对。
不想死第三次了。
起码不能是被噎死的。
“呕……”
长纯云边朝记忆中遇到黑发男人的路口狂奔,边终于吐出了饭团,她用纸巾包好,扔进路边垃圾桶,满眼在人群里寻觅男人的身影。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紧咬下唇,呼吸急喘。
不止是生理性被饭团噎的,更多的是她对死亡的恐惧和迷茫。
上次被车撞死的痛蔓延在这具完好的身体,她竭力维持冷静去思考自己的处境。
上帝让她重来一次,难道不是告诉她不要走那条马路,就能活下来吗?
为什么,她已经没有去那条马路,为什么还会有怪物。
她逃过了怪物,却没逃过被醉酒的卡车司机撞死。
而那名司机身着白背心,正是一周目中,长纯云好心拉了一把的醉酒大叔。
没关系的。
长纯云按照二周目的拐角位置,找到了穿袈裟的怪刘海男人。她并没像二周目那样莽撞,算好距离,在离对方一米前停下。
男人五官扭曲,眉毛像黑乎乎的毛线团交缠。
她能看出他应该是在假笑。
……没关系的。
见到对方的瞬间,她眼中燃起希冀的光,双目睁大,吸着鼻子,啜泣道:“大人!请您救救我吧!”
二周目里,她亲眼目睹了对方拥有超自然的力量……
卡车驶来之前,长纯云在欣赏路边盛开的异木棉花树。
因为忙碌的社畜生活,她一直没好好欣赏过身边的风景。
重生后,从没进入过她视野的现实世界,在她眼里慢慢勾勒出形状,颜色,光影。
风摇晃异木棉花树,茜红的花簌簌飞落,缕缕暖色的路灯光线照进花隙,直直洒落女孩仰起的脸。
路边的花原来这么漂亮。
风原来这么轻缓。
光原来这么温柔。
——咔嚓。
长纯云耳畔响起相机快门声,她下意识循声侧眸,只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jk摆弄相机,对着异木棉花树不断按下快门键。
丸子头。
不知怎的,见到这个女孩子,让她想起了刚才遇到的怪刘海男人,他留着半丸子头发型。
一头长黑发濯濯,如绸缎般闪烁细柔的光泽。
“看什么看。”
丸子头少女剜长纯云一眼。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嘴已经先道歉了。
“切。”
她不屑扯唇,“猴子就是猴子。”
闻言,长纯云瞳孔微扩。
又是猴子。她这一晚上是跟猴子杠上了吗?她到底哪里像猴子了?
这么想着,她问了出来。
少女眼神上下扫了遍长纯云,等她说话间,长纯云脊背骤然一颤,全身忍不住瑟缩,下颚紧绷,后背有一股怨毒黏腻的视线在盯着她。
然后她听到少女冷冷道:“让开。”
长纯云对背后令她恶寒不安的视线很是熟悉,紧接着鼻腔被腥臭的空气侵占,她胃里一阵翻滚。
但她没听少女的让开,“快逃!”长纯云喊道。
她喊出的那一瞬,丸子头少女似是愣了。
这种时候还愣什么啊?!
长纯云拔腿要跑,就在要顺便拽她一起时,异变陡生。
刺目的远光灯紧随卡车的轰隆隆声响震来,光线刺激她眼球紧缩,同时,面前腥臭的狂风呼轰轰,一张血盆大口发出男女混合的嘶哑声音,似是狞笑,似是尖叫,锋利的口器向她们猛地咬下去。
下一瞬,一道“夏油大人!”响起。
对人恶劣的丸子头少女光速变脸,扬起笑脸,长纯云接下来就见到她快惊掉下巴的一幕。
车灯的白光如昼日贯穿黑夜,黑发男人乘风飞来,乌发飘扬,袈裟翻飞,他抬手,掌心仿佛有一股吸引力,将怪物扭曲成人类惊恐呐喊时的表情──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长纯云没能看到。
因为她被醉酒的卡车司机直接撞飞了。
就这么来到三周目,长纯云不敢迟疑,目的明确,就是向这位“夏油大人”求助。
“有怪物要杀我……怎么样都行,请您救救我吧!”
她眼泪跟撒盐般,索性一个滑跪,双手合十,恳求男人能发发善心。
不知道是她说了什么触发到关键词,一直对她虚伪假笑到快不耐烦的男人忽而变了,他的笑音听起来真切许多,他伸出双手亲自将跪地的长纯云扶起来。
“可怜的孩子,是什么样的怪物呢?你亲眼看见了吗?”他轻言细语道。
语气也很亲切。
长纯云本来都做好死缠烂打的准备了,没想到这个人和那个女孩子一样是变脸大师啊。
“像生化电影里的异形!比它们要大好几倍!”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如果他真的不信,她再将二周目的事告诉对方也不迟,只是现在,她犹豫着,其实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吧。
就像突然有个陌生人跑到你面前,说你过会儿会怎样怎样,谁信?反正长纯云不会信。
男人悲悯地叹气一声,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真可怜,看来你是被咒灵盯上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xxx,是盘星教的现任教主,你这个情况,只能跟我回教里,我才能帮你呢。”
长纯云一听,两眼放光,连忙点头答应。
这个眉眼跟毛线团交交叉叉的“xxx”果然能救她!
“是像西方那样驱魔吗?”
在男人自带安抚作用的动听嗓音中,长纯云只觉得她又可以了,人生简直一片坦荡啊。
“这么想也没什么差别呢,可以将咒灵当作恶魔,而──”
“我是驱魔师。”
“教主大人是驱魔师!”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一声轻笑飘来,男人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地夸赞:“很聪明。”
见xxx那张抽象如毕加索画像的脸笑起来,长纯云睁圆眼睛,目光上移到他头顶,不看他抽象的五官,眨了眨眼。
“我们现在要去哪?是直接回盘星教吗?”
“不急。还要去接一个人。”
男人提到那个人,声音中自然地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闻声,长纯云想起了那个丸子头女孩。
都是丸子头发型,长得都好看,关系也不一般。
难道是兄妹?
男人好似看出她在心里八卦他,只听他语出惊人:“是我女儿呢。”
长纯云下意识抬手捂嘴,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