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两个人玩的很尽兴,太阳落山后便走下山去,在附近商场里的烤肉店吃了一顿晚餐。
廖廖的油烟里,肥牛卷被翻来覆去的炙烤,直到冒出一层棕色的焦泡。苏柠瑶拿着铁钳夹起几片豆芽菜,放在油纸上,看着它们黄嫩色的芽头逐渐变深。
吃饭时,当然要去找些话题。苏柠瑶嚼着肉盯着筷子,白天在山上聊起的直女话题当然不适合搬到饭桌上,也就那几个人,说多了反而显得幼稚。
眼前的姜秋予很平静的夹着菜,她吃东西的时候很斯文,身板坐的笔直,头稍微低下去一点,用生菜包住肉往嘴里送。
十分钟后,两个服务员端来冰杨梅汁,又送了一大堆小零食,甚至还有杂技表演,忙的倒是很勤快。姜秋予有些诧异,被服务员们的花样弄得无所适从。
“这是干嘛。”
“喔,刚刚结账的时候我顺便买了他们家的年vip。然后就附赠一大堆服务吧。”苏柠瑶一点也不惊讶,筷子夹起土豆片放进酱料里沾了沾。
“嗯…”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家真有钱,是做生意的嘛?”姜秋予握着筷子这么问道。
“开公司的,做金融投资”苏柠瑶听罢,咬了一口毛肚。
“真厉害啊。”
“运气好而已,当年炒股发家的。”她说。
姜秋予微微一顿,脸色有点僵硬,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她反应稍快,把住了筷子头没让它顺着桌腿掉下去。
她自然而然的想到那个炒股疯子。
“怎么了?”苏柠瑶注意到她神色不安。
“啊,没什么,就是吃太饱了,肚子不太舒服。”她细眉拧紧,木然的捂住肚子。脑海中却一遍一遍的回忆起那些让她生活碎裂的股票折线图,红的绿的,父亲痴迷的把头伸的老长,恨不得钻到屏幕里面去。
吃完饭,两个人在十字路口告别。
姜文楠出狱那天晚上,他没给任何人打电话,站在派出所外面抽了支烟。扫了个共享单车骑回去。
姜秋予像往常一样坐在店里对账,因为到了快打烊的时候,卷帘门已经拉低,她看见门外的姜文楠弯着腰,拽住门腿,灵活地钻了进来。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又如释重负的坐在椅子上。觉得疲惫,干脆就仰着脖子。
“吴广斌说不用赔偿。”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倒好。”姜秋予说。
“真是下手轻了,早知道打重一点,那老东西拍拍屁股还能自己站起来。”
“算了,要是真打狠了就遭了,他不追究你警察也要追究。”
“什么话?”他戏谑的摇摇头,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口香糖嚼了一颗;“吴广斌这次回来,不就是专程让我打的吗?”
姜秋予看了他一眼,拿起笔把账单上的三个数字深深的划了一条杠子,薄薄的纸张被瞬间捅破。
姜文楠这话一点也没错。正常人拿完钱之后巴不得跟他们兄妹俩永远撇清关系,吴广斌倒好,拖家带口千里迢迢跑过来请他们吃饭,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就算是送信也不用他亲自过来,被打一顿也不痛快。
那天她想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原因也就两个字,良心。藏着姜平伟的信这么多年,功成名就之时觉得有愧于他们俩,穿的人模狗样过来讨个打,以为这就过去了。
早干嘛去了。
姜秋予觉得很郁闷,有些真相,知道了比不知道还要痛苦,比如那天晚上她问吴广斌,姜平伟到底是不是自杀,吴广斌直愣愣地咬着牙,最终摇头。
“那是什么?他杀?”
“都不是,都不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皮,很明显不想再说了,让两个安保把她轰出去。
这件事当然没算完,姜秋予势必追究到底,吴广斌不想说,也没法强硬逼他开口,最迂回的办法只有一个——
她打开手机,面无表情的找到微信列表里的动漫男头,就是他儿子吴天 。
吴天知道姜秋予找他有事,高兴的跟条哈巴狗似的,本来计划着跟他老爹一起回去,收到消息后赶紧找个理由搪塞过去,说要留在淮海旅游半个月,吴广斌没办法,也就随便他了。有钱人嘛,都随心所欲的。
“怎么说?”隔几天后,吴天一脸悠然的坐在宾馆里,接通了姜秋予的电话。
“交给你的事怎么样了?”她不跟他客套。
“额……还需要和我爸磨一磨……”吴天在那头直叹气,姜秋予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好,请你尽快。”对方一句话摞着,电话就挂上了。
吴天翘着二郎腿,闷闷不乐地盯着手机发呆。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姜秋予,就是无情。从他三年前第一次遇见这个“债务人”起,对方连一个笑脸都没给过他。就算他那时候也是一个富裕的公子哥,穿的时髦酷拽,走过去问她有没有兴趣一起吃顿饭,姜秋予一个白眼翻过去,给他吓的不轻。
本来他还想,坚持就是胜利,自己有钱有颜还拿不下她吗,结果一路追下来才发现,这个女人根本就是软硬不吃,好像天生对人类没有兴趣,任何无关话题都被她迅速岔开。
如此兜兜转转下来,他也只能绝望的放弃。
对姜秋予而言,生活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了好几天。千篇一律,她白天看店,晚上驻唱。后来苏柠瑶来了,她就帮她熬药,艾灸推拿,或者听她说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事。
比如苏柠瑶问她,你知不知道上流社会吃饭礼仪,吃饭的时候要把餐巾放腿上,手机和钥匙不能放在桌子上,一堆盘子怎么放讲究的很,刀叉有主菜和开胃菜的使用区别,她巴拉巴拉的嘀咕一长串咒语,最后再加上一句总结; 我觉得太麻烦了。
听完这些后,姜秋予就笑,附和她说的确很麻烦。
给她按摩时,她总是扭扭捏捏的,脱衣服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必须让姜秋予转过去才行。按的时候也不老实,不停的乱动,一会说太疼一会说太痒。
姜秋予给很多人按过,大都是中年妇女,四十多岁左右居多。成熟的人总是很沉稳,她按的时候力道规规矩矩的,被按的顾客动也不动,一句闲话不说,顶多开口一句让她再使点劲,结束之后人家把衣服穿好,然后付钱离开。
苏柠瑶不一样,不管姜秋予用什么姿势把手覆上去,她都要大喊一声轻一点。她的背光滑细腻,如初雪一样柔白,后颈还透着一点粉色。每当压住脊椎附近的心俞穴时,她的身体会突然应激,肩膀像银鱼一样扭动,腰部很激烈地挺起。
每当这时候,姜秋予便很无奈的开口;你不要乱动。
她撇着嘴讨价还价;是你按的太痛了。
最后达成协议,她轻轻按,不再像按中年妇女那样对待她了。效果很成功,对方老老实实地趴着不动了,像一头微憩的小兽,蜷在林间休息,身子轻轻颤抖着,有时还会发出满足的呢喃声。
最后背部滚烫,姜秋予找了层干毛巾给她披上。不出意外,她已经睡着了。
姜秋予望着她安逸的睡颜,突然很感慨,她惯常的生活被这样的人悄然打破了。生活中多了一丝吵闹,多了自己开口讲话的机会。可这样不好吗?她觉得挺好。起码二十四年来无人问津的生活终于有人闯入。
她清高,冷漠,在外人看来刻薄又自私,这些只不过是鸟儿在羽翼下藏起伤痕,对这个压抑世界戴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及易敏感破碎的憔悴面容。
她站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对了,以后该如何是好呢?那份天价秘方究竟是真是假,会被她识破吗?会再次陷入新的困境吗?
外面发出一阵轻响,是人走路的声音,啪嗒啪嗒。应该是客人来了。她摘下手套,拧开门把,满不在乎的冷下脸来。无所谓,她的生活已经够糟了,再糟一点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