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许姬母女松了口气的那一瞬,齐姜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个小娘子带出来。”
她一合扇,不再理生母刘嫣,挽过狐裘,推门而去,穿过回廊,站在檐下。
雪仍在下,洁白遮去了鲜血,羊角宫灯莹白色光芒映在雪上,一时竟分不清月光与烛火之别。
庭下百盏火把齐燃,将飞雪化雨,淋过浮雪,留下一个小凹,很快又被雪盖住。
阶上结了冰,和油一般,是以揽月将那个小娘子推到她跟前时,小姑娘狠狠地滑了一下,险些摔倒,逼揽月不得不托了一把。
“谢谢阿姊。”小娘子仰着脸,对揽月道谢,进退也算有度,礼仪倒是不错。
“那是你父亲。”齐姜抬指,指向院子里的一具无头尸,脑袋自是被她下令吊上了城楼。
沈小娘子未见须臾惊慌,只是沉着说道,“嗯,好。”
小小年纪能如此着实不易,可惜了。
齐姜颔首,一旁的婢女奉上重剑,她旋扇,轻轻带过,剑出鞘,凛凛寒锋对烛光,点点寒芒映满月,“听说一首诗吗?”她转过身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
这时那胡姬冲了出来,挡在沈小娘子前,扑通跪下,“主君,她是我从郑家带过来的,她太小了,我舍不下,装在衣物箱子里悄悄带来。”
齐姜垂眸,“原来你会说官话呐。”
“只会一点点,说不好。”胡姬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又开始说胡语。
“许美人是去年入的府。”刘嫣忽从内室里走出来。
“非每一簇星星之火都能燎原。”齐姜挽了个剑花,慢条斯理地收剑。
“我为何要让你称心如意?”刘嫣冷笑道,“你要杀,我偏要保。”
“又要抬母亲身份来压我?”齐姜扫了刘嫣一眼,未置可否。
她率先离去,揽月跟过来,问,“主公,刘夫人如何……”
“礼遇。”齐姜吩咐,“终是吾母。”
“那个小的呢?”
“姓沈就杀,姓郑就留,还用问我?”齐姜转身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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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被迫和母亲分开,她被带出城,关在一个又冷又暗的小房间,这里很黑,她害怕,悄悄哭了会儿,但母亲没来,也无旁人理她,又吸吸鼻涕,蜷起身抱膝缩在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位穿天水碧色劲装的娘子进来,把她带出去,丢给母亲。
“娘。”她嚷着,扑过去。
许姬抱住梵音,连声安慰,“没事没事。”她低下头,抚抚女儿的背,“吓到了吧,饿了吧?吃点东西就好了,就不怕了。”
她把女儿领到桌前,掀开几旁衣服堆,端出一个盘子,上面是饼、菜还有肉酱,“她们刚刚来送吃的,娘藏了些。”
“给你热一热啊,等热了再吃。”许姬挽起袖子,捻着盘边,搁在碗烛上烤了会儿才递给梵音,支着头看女儿吃饭。
快三更了,她怪困的,打了个哈欠。
那边梵音小声说,“曹姨她们去哪了?”
虽然她素来不喜曹娘子,但曹娘子那儿有好吃的点心,她惦记桃花糕。
“不知道。”许姬说,“不要问。”她摸摸女儿发顶,“活着,有东西吃,有衣服穿,就够了,别的,统统不要管,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娘子,这是碳……”一个婢女走进来,撞见这一幕瞪圆了眼,她把那筐碳放下,走到许姬面前,问,“娘子,可是再要些吃用?”
“没事。”许姬紧说,大概是恐人嫌,“她一点点大,吃不多的。”
婢女点点头,不大一会儿又送来了一托盘饭菜,还有汤,出帐就和把守的女部窃窃私语。
“不是说魏侯巨富么?怎是这般……”
“沈氏苛待臣下,才失道寡助。”一女部故作高深。
“许是强撑出来的门面,内里早空了。”另一女部说。
守远处的阿陶轻咳一声,几位女部顿时安静,婢女也不就留,低头趋步行去。
揽月方从刘夫人处出来,又过来这边看看刘夫人非要带走的解闷玩意。
一进帐她先呆了半晌。
许美人不愧是胡女,草原上来的,和带在身边的小娘子一同躺在用膳的几旁,铺了件衣服就睡,不嫌地凉也不嫌冻土硬。
“去榻上睡。”揽月不得不硬着头皮叫起许姬。
许姬很警惕,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搂住那小娘子,“你们主公说过了,不杀她。”
“是,说过了。”揽月指着榻,“不要在地上睡。”她估计许姬官话说的不好也听不太好,尽量把话说的简单,“睡地上,会病,这里,没人,看病,病了,死了。”
胡女点点头,这才抱着孩子在榻上坐下。
“无人教你汉礼吗?”揽月问。
“有,但用不上。”许姬小声说。“郑公子买我,为欢,为愉;魏侯召我,亦如此,夫人素日不喜人多,此前未有幸得见。”
“好。”揽月点头,不欲多言,敷衍几句便告辞。
她们说话时把梵音吵醒了。
她揉着眼睛,闹着要喝水。
许姬倒了杯水喂给她,神神秘秘的说,“他们肯定明日拔营,不会在上京城外久留。”
“嗯?”
“娘估计他们有几万人。”许姬和梵音咬耳朵,“定中军帐设在某处的堡坞。”她琥珀色的眼睛亮起来,“明天我带你溜走。”
“会不会被卖?”梵音记得许姬给她讲的故事。
跟大汗一起打仗,打输了,嫁给新的汗王,又打仗,又打输了,被带走卖掉,被买走,又被卖掉,遇到郑公子,生了她,又被魏侯要走,来到上京。
因此她一直觉得打败仗和被卖掉是很可怕的事。
“不会的。”许姬挠挠脖子,“娘会想办法的。”
但第二天她们没跑成。
名唤揽月的姑娘一大早就押着她们母女和刘夫人同乘一车。
许姬又改口,大抵是为了面子,“想一想,这里有吃的,有衣服,我们不跑了。”
梵音早把昨晚的计划忘了,颠颠地捧回刘夫人给她的一块糕,掰了一半给许姬,“娘。”
“阿姨。”刘夫人纠正,她又捧起了茶盅,仿佛这碗茶能让她安心。“正夫人才受儿女的一句娘。”
“娘。”梵音固执道。
“没规矩,不受教调。”刘嫣不再搭理那个小玩意了。
那个小玩意也不理她,和胡女缩在车子一角一起啃点心。这对儿母女倒好玩,吃得下,睡得着,着实令人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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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许姬所言,她们被带去城外一处堡坞,和刘夫人一起在一处三进院落脚。
安歇几日后许姬提议,“做些吃的送给齐女君吧。”
梵音眨着黑白分明的眸子,”咦?”
“你瞧,她没让我们端茶倒水,也没用我们洗衣做饭。”许姬说,“多善良的一个小娘子呀。”
梵音嘟囔,踢了踢屋里铺的青砖,“她想杀掉我。”
“最后没杀。”许姬挨挨她的脸,“听话。”
一听许姬要做点心,几个婢女来凑热闹,小厨房前挤满了人,颇为兴师动众。
可惜许姬只是蒸了一碗奶冻,淋了些玫瑰花酱,大约在漠北人眼里这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见此,揽月当即拒绝送点心的重任,“还请娘子自行前去道谢。”
说完,她再度瞠目。
许姬领上那个小娘子提着饭盒出门了。
还真去了。
揽月赶紧追上她们,“主公在议事。”
胡女说,“好。”然后站在一旁等。
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有女郎,也有着软甲的郎君,梵音就躲在许姬身后,往外探头探脑,每有一个人经过她便打量一番。
这个齐女君和沈主君不一样。
来见沈主君的多是一些羽扇纶巾、儒雅风流的郎君,但来见齐女君的人有男有女,看起来都像是习武之人。
不一会儿,刘夫人气冲冲的过来了,闯进堂屋。
很快刘夫人与齐女君吵了起来,两人说话声调越来越高,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齐女君冷然说道,“汉朝气数已尽,何至于苦苦相逼?”
刘夫人愤而怒道,“你身上流着刘氏的血!本宫此生三错,第一错便是生养了你!”
齐妹:艹,闹了半天不是你爹啊!
其实此处可以有乌鸦拖过六个点
小梵老妈就是二乎乎的,十分擅长苟一秒,干饭人一个
啊目前暂定是这样,总觉得这两章有点傻兮兮的,我想想要不要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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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