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信祭祀能平息疠病,如果神能救那些生病的人,怎么会不救我们!纵使有罪,也不该惩罚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
“对,只有我们才能救我们自己!”
追过来的指挥官撞见这一幕,愣在当场。
不是她们多强悍,也不是她们声音多洪亮,而是极致的反差带来的绚然,明明只是卑小的蜉蝣,却想撼动参天大树。
在他眼里,她们和心与一样,毫无疑问是人类最脆弱的存在,但她们却拧成一股绳,把纤弱地如风中脆草的力量凝聚起来战斗,在星际大大小小的战斗中,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明明以卵击石,却把石头打穿了。
不,这样的战斗还是有的,在殖民时代中,那些被海洋星人殖民统治的星球文明,不也是这样推翻了他们的“神”,甚至还给他们带来了未来几百年的噩梦——宇宙赤潮!
不过是历史的重演!
敢于反抗神的民族,怎么能不叫人恐惧!
此时此刻,他对012号的想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只是他对生命的崇敬要远高于恐惧,他和012号指挥官也许从本质上就不同。但他眼下,他只觉得脑意识在突突弹跳——说好的毫发无伤回来呢!要是伤了,他该去找谁算账!
……还是得自己来。
在指挥官的暗中相助下,仗着环境熟悉,心与成功把那几个大块头甩掉,刚喘了口气,预备穿过榆树林回周皓家蹲守,忽然,草野里有人蹿出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良杭?
心与一见那人模样,当机立断咬了他一口,挣开就跑。
良杭吃痛,抓不住她反被踹了一脚,捂着下腹,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干脆扯着嗓子嚷嚷:“快来人呀!这女人把给山神的祭品放跑了!来人啊!快来人啊!”
闻言,山里的人都慌了,尤其是刚才被引开的那几个庄稼汉,当即循声追过来,一窝蜂堵上来把心与按住,说:“你放跑了俺们的祭品,俺们梁家沟要是再死人,你要负责!”
隔着面具,心与眼神如刀,依次剜过周围的人,忿忿地想:难道烧死了那些女子,就能制止瘟疫吗?天下都靠这些歪门邪道治病,那要大夫来做什么!
“反正你必须负责!”
“你若是负不了责,就你吧!”
“你既然如此心善,不如就由你替她们去死!”
心与愤怒挣扎,拉扯之中,面具将要撕开,一旁的良杭怕她被人认出来,转头让梁老爹和梁家大郎带走,自己就再也得不到她,于是从后偷袭,朝她膝窝踹了一脚。
心与不稳,半跪在地,被梁家沟的人绑了手脚,关进了刚才那破屋子里。
良杭搓手,得意地想:先让你吃吃苦头,谁叫你过好日子都不与俺说,也不来寻俺,等到了晚上,俺再来救你!
他算盘打得响,打算届时来一出英雄救美,没准还能换她以身相许。
一想到那丫头被救时感激涕零,低头服帖的模样,他脸上顿如冒火,心里更是喜滋滋得像是拿蜜腌渍过。
心与缩在角落,保存体力同时思考如何逃跑。
这时,门板发出细微响动,一个热布包扔了进来,里头是两个已经挤变形的热馒头和一小块腊肉,她抬起头,看见周皓抱着孩子一晃而过。
孩子瘪嘴,哇哇大哭,很快引来了附近看守的人,周皓一边哄孩子,一边退到土坡上头,示意自己并不是要放人:“俺,俺就是来谢谢她的,如果疠病真能平息,小希就有救了。”
“走吧,快走!”
看守的汉子见他确实没有不轨,只是把他赶得远远的。
心与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抱着双膝,咬唇沉默。
周皓的行为引起旁人戒备,傍晚的时候,良杭借口送饭,守在门外的村民却不肯,说白天已经有人投过食物了,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不能有一丝松懈。
良杭一听,顿觉气紧,但只是拿食指指指点点,还不慌张,自个绕到屋后的草丛里蹲守,试图扔石头把人引开。然而计划也失效了,毕竟心与已经干过一次,这些人可不会再轻易上当。
入夜后,既定的时辰到,心与被拉出来,绑上火架,良杭才知道玩脱了。
“不要点火,不要——”
他冲出来,却被自家老爹一把按住:“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你刚才又跑哪里去了?跟你说了,现在不要乱走动,要是染了病,你想俺死得还不够快啊!”随即喊了几个年轻人,把他押走,良杭挣扎着扭头,看着火把落在柴堆里,周围人叫嚣着“烧死疠病”。
推搡中,良杭瞥见站在人群里的梁老爹,心一横,正要喊破心与的名字,山沟中突然之间雷电大作。
一团光飞了进去,撞断绳子,随后一层白色泡沫浮起,熊熊燃烧的烈火顿时熄灭。
心与趁机逃了出来,顶着浓烟,将附近的人冲开。
梁家沟的村民欲追,只见一道道小型雷电落地,炸起碎石土渣扑面。他们本能往后退,见地上赫然是一条深陷的沟壑,既惊又怕,指着心与离去的方向,大骂妖怪。心与却充耳不闻,头也不回跑入山中。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她才敢扶着树喘息。在确定附近没有追来的响动后,环顾四周,张着嘴,无声地问:“神明大人,是你救了我吗?”
没有回应。
直觉告诉心与,就是他,于是,她故意说:“好吧,不是你,毕竟你都说了,还管我就是小狗。”
“你!”
“你什么?神明大人。”心与迅速找出他的位置,把脸凑在叶子上。
“……你精神还不错。”指挥官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想:“人类都这般伶牙俐齿吗?早知道就不救了!”
心与蹲在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光团:“对不起,我道歉,我就是想知道是不是你,神明大人管得好,管得妙,我巴不得你再多管管。”
指挥官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心与立马诚恳地改口:“虽然我很想被你管,但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我保证,以后我再也不以身犯险了!”说着手指并拢,一副发誓的模样。
“哼,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指挥官从她手指尖飞走。
“神……”
心与正要跟,忽见草丛摇动,她眼疾手快把光团抓下来,藏在身后,庆幸自己并不会说话而神明大人刚才与自己距离近,故而说话声小。
草丛摇得越来越厉害,不多时,小路上跌出来个人来,正是周皓。
周皓扑到她前头,跪地磕头:“仙子,仙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心与面露不忍,犹豫着上前一步,却听见身前的人继续说:“只要仙子你肯回去,村里的人就不用死了。”他先前一直不支持祭祀,但又怕孩子因此受到牵连。
趁周皓磕头没注意,指挥官代替心与抢声开口:“你让我回去,继续被火烧?”
病急乱投医的周皓愣住了。
“你都叫我仙子,不觉得这很可笑?”
“我……”他的迟疑出卖了他的内心,嘴上说是仙,心里却不知当什么,自己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便不是命,但凡他说一句求她出手做个法,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自求多……”指挥官不想再多费口舌,果断替心与拒绝,若是他不知好歹,随时准备动手。心与听着孩子凄惨的哭声,偷偷瞥了一眼,微微摇头,指挥官心领神会,略一沉默,补充道:“孩子我会想办法救,不因为别的,只因为福儿。”
风扬起面纱,周皓呆呆望着美人从他身边冷冷走过。
离开梁家沟后,指挥官不悦道:“呵,他居然想劝你回去送死,不知道你的朋友地下有知,会是什么感受。”
心与没有说话,低头走路,就在指挥官以为她要沉默一路时,她惨然一笑,又忽然开口:“他不可恨,只是可悲,因为他做了大多数人的选择。”话至此,她蓦地扬起头:“神明大人……”
“你希望我救那个孩子?”
“……我不仅希望你能救小希,我还希望你能救救他们。”
“救……他们?”
“告诉他人错误,不如他们自己意识到不对,帮他人改变,不如自我改变,但我知道这很难,也许几百年也做不到,所以,我才希望你能改变他们脑子里愚蠢又冷血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待久了,眼前的姑娘耳濡目染,竟生出如此大胆的想法。
指挥官悲哀地看着她,既为她跳脱环境的认识,又为她认识的不够,他虽然多次嘲笑这里的人愚昧,但客观来说,如今的发展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社会的进步是循序渐进的,海洋星几百年前,在高度文明的环境下依然出现了星际殖民,要想在封建社会谈开明思想,生产力没有提上来,几乎等同于痴人说梦。
心与从他无声的举动中已经领悟答案,并没有因此失望崩溃,只是呆呆地嘟囔:“……那我这辈子都见不到那样的世界了么?那样的世界是大同世界吗?”
指挥官悬停在她身边,轻声说:“我给你讲讲未来吧。”
“未来?”心与眼前一亮,但很快又担心起来,“那我这算不算是提前知道了天命?”
光团飞过她的发顶,轻轻摩挲,恰似抚摸:“不怕,在你们这个星系里,我就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