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阖上眼睛,装作没听见。
徐成天冷静下来,仔细捋了捋目前的状况。既然这桩事定性成了王立的家事,那么他掺和进去不好,应该交给王立自己处理。
他松开擒住男人的手,悄悄说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别动手就行。”
不料男人遇上肯听他话的人,第一反应就是哭。两行泪自男人脸颊流淌而下,伴随着的哽咽声传得整条巷子都是。
“是咱妈......呜......叫咱跟着咱哥的。”
“你不用事事都听她。”王立低垂眼眸,酝酿了会情绪,“我会再去见她,到时候我们把事情说明白了,弟,你天天跟着我也不是个事。”
“王哥,要是你不骗咱,咱就回去,但咱怕你骗人。”男人伸手抹着脸颊上的泪,哭得更惨了。
“你越哭他越烦你。要是你不哭,我保证他不骗你。”徐成天直言不讳。
男人逐渐收住了哭声,破涕为笑道:“咱信得过你,咱见过你和王哥——”
徐成天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男人的嘴巴,他忘怀不了这人见到自己和王立时那宛如捉奸一般的场面。
“呜呜呜。”男人只能一阵阵哽咽。
墙边一扇紧锁着的防盗门被人推开,里面走出来一位白胡子大爷。他朝巷子里的三人骂道:“都是混账东西,让不让人午睡了?非得在居民楼附近吵吵闹闹。”
“爷爷您好。”徐成天抢先一步问,“请问您知道卖电动车的地方在哪吗?”
大爷被徐成天的问题给问住了,半晌没琢磨出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回院子,跟家里人问清了路线,再和徐成天交代道:“那家店搬去路边了,你直走到巷口就能找到。”
“谢谢爷爷。”
徐成天跟王立说了一声“跑”,率先奔向了巷子另一端。
王立紧追其后,二人宛若一阵烟般消失在了巷子外。
大爷看着两人离去,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再望见留在原地不动的男人,气愤道:“刚才吵人午睡的是不是你?混账东西。”
他提起摆在墙边的扫帚,追着男人就要打。男人一边躲避大爷的扫帚,一边止不住地哭。
“他可真惨。”
徐成天躲在拐角处的墙壁后面,远眺着巷子里发生的事。
“你真是他亲哥啊?”
他听说很多亲哥都对弟弟特别狠。其中能做到完全不闻不问的,徐成天只见过王立一个。
“不亲。”王立背靠墙面,随口说道:“而且先决定要跑的人是你。”
“要是我不跑,被大爷追着的就该是我俩了。”徐成天敛住落向巷子的视线,转而看向王立。
“你跟他长得确实不一样。”
王立的眉毛要更窄,眼睛更明亮......长相总体而言和男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既然不是亲兄弟,那肯定有一个是后来被收养的。
联系上小偷在王立面前表演的苦情戏,徐成天几乎能脑补出一场家庭伦理大剧。他从王立和家里人的关系想到男人应该叫他叔还是舅,没敢往下想,随口问道:“你答应他几天后回去,应该是有事要办的,那时候需要我帮忙吗?”
“不确定。”
王立越过了前面的拐角,踩着高路边一截的台阶进了电动车铺的门。
徐成天在原地徘徊一会,往巷子瞥去一眼,没见着有任何人跟过来,匆匆跟上了王立。
“你别走那么急。”
卷帘门外停着几辆款式不一的电动车,供顾客挑选;卷帘门内昏暗一片,摆着维修设备和一张板凳,算给徐成天提供了个休息的地方。
徐成天没精力应付老板,坐在板凳上半眯着眼睛,他眼前偶尔闪过一两个人影,配合声音能组出一场戏。
“这辆车全新,要一千二,不接受议价。”
老板笑眯眯地迎接走进店内的王立。
“六百。”王立自作主张地打了对折。
“这不太行吧,按一千二买还送你两年保修。”老板不肯退让。
“不需要保修,七百。”王立语气十分坚决。
“一千,最低了,再低我可不干了。”老板语调发颤。
王立朝徐成天所处的方向走了几步路。
“走吧,我们到别家店再看看。”
徐成天以为这只是王立请老板压价的话术,没想到对方向他递来了一只手。
“真的要走吗?”
他没空细想,把右手叠放在了位于视野中心的那只手掌上。刚弯下交错的手指,徐成天倏地被王立一拉,从椅子上站起身。
“就这么走了?还没买到电动车呢。”
徐成天掸着背后蹭到的灰,重复许久也没见王立有所反应,干脆将手挪到了王立身后,帮对方也掸了掸。
王立侧目,盯着徐成天乱晃的胳膊看了一会。在胳膊收回去的瞬间,他拉住了徐成天的手。
“就当是去散散步。”
“那行的,不过你别忘了买电动车的事。”
徐成天跨下一级台阶,走到了王立身前。
他俩回到巷子,走走停停,拖了很久才找到原先那扇防盗门,最后只看到一地灰和被大爷重新锁上的门。
徐成天不清楚男人的去处,漫无目的地绕着几栋居民楼走来走去,始终没看到人影。
他和王立试过周围的墙翻不过去,又没在巷子里见到男人,徐成天只能认为男人消失了。
“你弟好像走丢了。”
“他已经成年了,不用别人担心走没走丢。”王立改了语调,声音里透露着诧异,“你好像比我还关心他。”
“我不是担心他,我只是——”
徐成天的胸腔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闷闷的,“.......觉得之前好像把你弟整得很惨。”
“我有他的联系方式,你要跟他说一句对不起?”
王立拿起手机,切出了男人的联系方式。
徐成天想都没想就把手机推了回去。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王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徐成天。
堵在心口的石头往上卡在了喉咙里,令徐成天不得不开口解释:“我关心他是因为他是你弟。”
他说完便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王立不间断地拍着徐成天的背,等咳嗽的状态有所好转,他突然问道:“所以你是在关心我?”
身旁传来了一阵更剧烈的咳嗽声。
怕徐成天咳出毛病,走回电动车铺的路上,王立表现得格外寡言少语。
没见王立主动搭话,徐成天默然走了几步路,又忍不住接着往下说:“我是在关心你,但你说不需要我帮忙。”
当时王立说的是“不确定”,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对徐成天来说跟直接拒绝没区别。
“我知道。”王立点了下头,却没有改变主意,“但我没想好之后该怎么做,我需要时间思考。”
“行的,等你决定好再说也行。”
徐成天扫兴地摆了摆手,破罐子破摔道:“那我就不管你的事了。”
没过多久。
“.......你要是跟我说一声,其实我很乐意帮你的——”他的独角戏戛然而止。
顾着仰头看天上的云彩,徐成天走错了方向,一头撞到了王立身上。
头疼是次要的,关键是很丢人。
他蓦然往周围看了一圈,没发现有人旁观,先是松了口气,再悄悄向王立问道:“你当我是朋友吗?”
王立靠到了离墙更近的位置,他的嗓子哑了一阵。直至看见电动车铺的招牌,他转过头,给紧紧跟在身后的徐成天予以回应:“......是,所以更要慎重。”
电动车铺的摆设照旧。坐在屋内的老板知道有客人来,走出来迎接,发现还是徐成天和王立,脸上灿烂的笑容就挂不住了。
“我去和老板谈谈,你可以休息一会。”王立碰了一下徐成天的手背。
徐成天安心地把应对老板的事交给了王立,他停在街边,数着浮在天上的云彩数量。
一朵云、两朵云......第二十八只羊、第三十只羊。
数得困意渐浓。
听出王立和老板快聊完了,徐成天勉强提起精神,赶回了修车铺内。
“八百块不少了,老板,以后有什么需要都来你这家店。”王立坚持议价。
老板咬紧牙冠,过了很久才下定决心。
“九百,你去别家问不会这么便宜。”
“可以接受,再买两个头盔。”
王立结完账,把买来的头盔以及车钥匙塞到了徐成天手里:“车买好了。”
戴好头盔,徐成天跨坐上车,粗略感觉跟之前那辆车没差太多。他骑着车在街上绕了个圈,停靠在了电动车铺前。
见试驾没出问题,老板将摆在路边的电动车一辆辆端进店内,拉下卷帘门,打算关门送客。
他可能被王立的砍价策略给气到了。
徐成天眨了差不多半分钟眼睛,稍微清醒一些,催促还没上来的王立坐到后座。
“第一次坐我的车吧?带你兜兜风。”
他有个从来没跟人说过的本事——开电动车的车技一流。
沿老城区的公路一路向北能到徐成天所居住的公寓。中途的路段得经过十来个红绿灯,路况极其复杂。
“小心。”“小......心。”“......小心。”
一次是和意图超车的机动车擦边而过。
一次是在倒数两秒的绿灯前急刹车。
以及王立说厌了,经历数次惊险遭遇后的总结。
“我今天状态不行。”对此,徐成天有个惯用借口。
有惊无险地见到屹立在天边的公寓楼后,徐成天降低了电动车码数,载着王立慢悠悠地往家赶。
王立在车后座颠簸了一路,遇上熟悉的路段,他没再贴着徐成天的背,坐正一些,看起了手机上错过的消息。
比方说,短视频底下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那些评论。
“你跟他们直接说我们是室友?”
收起手机后,王立的手又空了出来,他试着搭住徐成天的肩膀,以此保证自己的平衡。
肩上多出来的重量令徐成天很不习惯,他下意识地摆动着肩膀,后来发现是王立搭着自己,逐渐安定下来。
“对的,我当时在纠结该说我俩是室友还是朋友。”
后来没想出答案,徐成天就先报了室友。
久久没听见王立回话,徐成天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下次我就不这么说了。”
再有下次,他大不了说他俩是朋友。
被徐成天这么一说,王立的思绪止不住地往前飘,他后知后觉道:“你当然可以跟其他人这么说。”
徐成天记下王立的话,暗自窃喜,注意力随之放空。
糟。
只嘚瑟了一点点时间,徐成天就差点撞上对面的消防栓,他紧急调转方向,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
徐成天花了更多注意力去关注路况,他的耳旁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转眼间电动车驶过了最后一个路口,沿着小路慢悠悠地往公寓楼赶去。
“我俩就要到家了。”
王立往前挪了一点距离,和徐成天贴得更近。
徐成天意识到他载了王立一路,一时分神,连人带车撞向了停车位。
......
“王立?”
徐成天亲眼看见搭便车的王立一脚止住了停不下的电动车,震惊之余,处理好了停车熄火等一系列事。
“下次小心。”王立把头盔挂上了左侧车把手。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为了保证平衡,徐成天将摘下来的头盔系到右把手接近对称的位置。这样一来,这辆挂着两个头盔的车在远望时特别亮眼。
亮眼到徐成天特地倚着楼梯间的窗户向下望了好几眼。
“这辆车不可能再丢了。”
“是不会再丢了。”王立附和着徐成天的话,又目睹徐成天不管不顾地跑上七楼。
等推开“701”的门进屋,他只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徐成天“砰”地倒向了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