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您怎么来了?”白朝驹面带笑容地和他问好,言语毕恭毕敬。
邱绩脸色冷若冰霜,常年带笑的眼睛此刻笑意全无,狭长的眼尾往眉梢扬起,显露出几分狠厉。
他的右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三下,另一队黑衣人从巷子左右走出,围立在他身后,黑压压地站成一片,虎视眈眈地看着白朝驹。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露出慌乱之色,邱绩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冷声道:“李默的徒弟,也不过如此。”
白朝驹脸上的笑立即收拢了。他觉察到了面前这人别样的敌意,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你认得我师父?”
“当然认得。”邱绩不紧不慢道,“我也曾想过,让他收我为徒。可他却宁可收你这么个废物为徒,也不肯收下我,甚至在我遭人陷害时不问不顾,害得我双腿尽废。”
“阁主若是觉得我师父辜负了你,大可去找我师父,为何偏要找上我来?”白朝驹装疯卖傻道,假装李默还活在世上。
若是邱绩问起自己李默现居何处就好了,白朝驹心想着。这样一来,自己就能以带他们去东海为借口,待一行人都上了船,再伺机跳海游走,令他们葬身大海。
可邱绩偏偏说道:“我不管李默现在哪里,他如此关照你,悉心教导你,我只需把你杀了,就能叫他白般痛心,又何必费时间去找他呢?”
他的眼睛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昔日温和的面容,也不自觉的变得扭曲狰狞。他再度伸手敲了敲轮椅的扶手,身后的黑衣人们一拥而上,无数白刃往白朝驹身上刺来。
身前身后都是敌人。白朝驹避无可避,只能埋头应战。他也没有想到,生死存亡之际,自己能爆发出如此大的潜力。
手里的刀刃旋转着,他轻易就将几名杂兵碾碎,开出了一条逃亡的道路。他几步登上围墙,就要从包围圈中逃出生天。
就在他从围墙跳到屋檐上的瞬间,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白发老人抵在了他面前,手里粗长的铁棍指着他。
“阿绩,别太小瞧李默的徒弟了,那些杂兵拦不住他。”白发老人说道。
邱绩冷着脸道:“直接把他杀了,下手利落点,别枉费我把你从死狱里救出的一片苦心。”
“原来是你。”白朝驹这才认出面前的白发老人是谁。
这老头就是仇老鬼手下的和尚。当年他在朝凤门暗中作祟,不仅想取代仇怀瑾的门主之位,还想把皇上也一并杀了。失败后,他被投入死狱,现在长出了头发,和先前秃头的模样大相径庭,成了个白头发的和尚。
白朝驹和他交过手,知道这是个难对付的对手,他先前打不过他,如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老头笑道:“小子,我劝你放弃挣扎,老老实实让老夫取命,能令你少些痛苦。”
老老实实令人取命,这哪是白朝驹的作风。于是他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挥出手里的刀,势必要同这和尚拼一个你死我活。
在他挥刀的瞬间,和尚手里棍子也变了身,宛如一条活着的黑蛇,在他双手间灵活扭动,向白朝驹双眼袭来。
白朝驹沉着地起势,手里刀花一转,将他的棍子逼开。
这小子的功夫精进了!和尚眼神一冷,也不再托大,攥紧手里的长棍,使出十分功力,往白朝驹面上、身上接连袭去。
白朝驹见对方来势汹汹,脚下的划着灵动的步子来回躲避,手上的剑招丝毫不停,竟和那白发和尚打得平分秋色。
这时,一个念叨的声音从檐下的街道上传来,传入两人耳中。
“坤七、坎八、巽九……”
其他人还不知这是何意,白朝驹却一下子慌了心神。这念叨声,说的正是他脚下的步法,这是李默教给他的,以不变应万变的太乙数术。
邱绩怎么也知道太乙数术?白朝驹暗自心惊。
邱绩毕竟想成为李默的徒弟,对于李默的爱好格外了解,知道太乙数术不算什么难事。这本就是公开的占卜之法,李默爱好次术,京城中知道的人不少。
但将此数用在武学之上,是李默在海岛上教导爱徒时,偶然灵机一动,想到的方法。
如今白朝驹利用此术躲避和尚的攻击,俩人打得难舍难分。太乙数术以复杂多变著称,交手之人一时难以看出。反倒是邱绩这个旁观者,看得比当局者更清晰些。
“老和尚,他是按太乙数术走的步伐,我替你报数,你稍加留意,定能克他。”邱绩说道。
此话一说,和尚还没发觉白朝驹的破绽,白朝驹却先慌了神。他这下迈出的步子慢了半拍,没能完全躲过袭来的棍子,右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和尚的棍子不是普通棍子,这一下挨地他疼痛刺骨,仿佛大腿被打折。白朝驹拼命稳住身形,额角上却顷刻间渗出了冷汗。陆歌平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邱绩,果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可不论怎么说,大腿受击的这一下,令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和尚的手里的棍子使得虎虎生风,飞快地往他要害逼去。白朝驹深知时机已失,不得不后撤,脚下的步子也彻底乱了套。
要是小老鼠的话,他会怎么做?
白朝驹知道,这一仗若是换了公冶明来打,是一定不会输的。他会去逼和尚按他的节奏出招,甚至会使诈,会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说,他在打斗中使诈的本事,比自己强太多了。
白朝驹努力回想着他的样子,心生一计:反正自己腿被打了,干脆装作腿折的样子,打他个出其不意。
于是,就在和尚再度向他袭来的时候,他直接右腿一软,半跪在地,装作腿被打废的样子。
和尚的棍子狠狠打在了白朝驹的背脊上。白朝驹疼得次牙咧嘴,即便他有意避开了要害,但和尚的功力不浅,这用尽全力的一下打地他两眼翻白,耳朵也嗡嗡作响。
可他的手先动了,从地上起身,挥着刀,打的是善水七式的第一式。这一式他已经滚瓜烂熟,仅凭借着本能,就能挥出这一招。
和尚对他有所防备,防住了从地上飞起的这一刀,却没料到这是个连招。
白朝驹整个人从地上站立起来,往前迈着步子,接连挥出手里的刀。和尚始料不及,来不得及躲避,白朝驹手里的刀刺破了他的肩膀。
倘若这一击用的是剑,和尚身上一定能留下道巨大的血口。
只可惜白朝驹用的不是剑。这自下而上的一击,他没来得及转过刀刃,是拿刀背打的,只在肩膀上留下了一道不致命的刺伤。
而接连地迈步上前,令他已经负伤的腿进一步吃痛,迈到最后几步时,他险些站立不稳。
和尚瞅准了他微晃的身姿,直接抬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负伤的腿上。
白朝驹根本来不及防备,被这一脚踢地失去重心,摔倒在屋檐上。他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根漆黑的棍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额头上。
这用力的一击,让棍子碎成了两段。和尚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一小截长棍,又看了看倒在屋檐上头破血流的人。他用力地踢了两下,见白朝驹没有半点反应,又迈步上前,伸手探向他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了。
“他会闭息术,别被他骗了。”邱绩冷声道。
“闭息术?”和尚疑惑道,他混迹江湖数十年,并未听过这种功法。
“这是李默的秘术,先帝也是看重这一点,才令他做太子太保。”邱绩说道,“我知道此术的解法,现教给你。”
这时,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响起:“师父的肩膀受了伤,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师父,我来帮忙。”
说话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手里持着柄枪。他见屋檐上的白发和尚点了点头,便矫健地蹬上房檐。
按照邱绩的指示,他将白朝驹的穴道来回点了一番。满脸是血,倒在屋檐上的白朝驹微微睁开了眼。
我完了,这个邱绩,果真是来克我的。白朝驹绝望的想着。可他睁开眼,看到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王钺?竟会是王大哥?他能放自己一命吗?白朝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幻想着。
随后,他看到王钺举起手里的枪,枪头反射着银亮的月光。枪头落下,白朝驹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很快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阁主,他果然是诈死的。”王钺拔出插在白朝驹身上的枪,枪头连带着一连串血花,挥洒在灰黑色的屋檐上。
邱绩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轮椅的扶手,那是撤退的信号。
这小典史的尸体,就留着屋顶上好了。典史死了,顺天府也无人来查此案了。明日一早,正好给文福街上的所有人看看,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
夜色已深,公主府前的文福街一片寂静,黑灰的屋檐上,白朝驹安静地躺着,满身满脸都是鲜血。
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文福街上快步走着,他蒙着半张脸的,边走边左顾右盼,像个不太熟练的小贼。
借着清亮的月光,他看到了躺在屋檐上的人。他慌忙伸出手,不太熟练的攀着院子的围墙,一点点地爬到墙头上,再奋力一跃,跳上屋檐,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满身是血的白朝驹。
应该是他没错。蒙面人伸出手,吃力地将失去意识的白朝驹抗到肩上,奋力一跃。
可这次,身上多了个人的重量,他没能像先前那样轻松地跃到墙头,反倒脚底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半晌,围墙后走出一个踉踉跄跄的人,肩上扛着满身是血的白朝驹。他奋力又缓慢地前行着,往文福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