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青枫轩中灯火通明。
“公主,五雷神机炮的确有问题,能打四千尺的弹药是特制的。上战场的话,确实只能打两千尺。”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打翻了手里的茶杯,面颊绯红,秀眉紧皱:“这么大的事,一年来,我竟然都没发现。”
“这也不能全怪公主。弹药的秘密,只有内行的人才懂。”白朝驹宽慰道。
“内行的人才懂。可那姚望舒,分明也懂得很呐。”陆歌平感慨道。
“公主的意思是……弹药的事,是姚大人特地嘱咐的?”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他忽然明白锻造局的白银都去哪儿了,“原来那里的银子,也都进了姚大人的口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只想到了炮可能有问题,留意了图纸,竟没留意到弹药上面来,过于相信亲眼目睹的东西,被姚望舒给骗了。”陆歌平感慨道。
“咱们把张师傅带着,一起去向皇上禀报这事,或许还来得及?张师傅是锻造局出来的老人,对火炮非常内行,应当能说服皇上。”白朝驹抬眼看着陆歌平,目光中有几分希冀。
陆歌平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公主府外的文福街上挤满了人,喧闹如菜市。
“人头挂在哪儿呢?”
“早就被摘下来了,先前,就挂在公主府的匾额上呢!”
“公主得罪了什么人啊?挂在大门上,还让不让人出门了?”
“死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和公主有仇?”
白朝驹站在殓房里,看着端放在桌上的人头。
这颗人头他是认识的。一日前,他还在公主府的院子里和此人交谈,那会儿这还是个活着的头。现如今,已经是枚死人头了。
“典史大人,凶手可有眉目了?”捕头向白朝驹问道。
何止是有眉目,他甚至能说出凶手的名字。
可是他敢抓吗?他只能庆幸,姚望舒只把刀挥向了这名无籍的工匠,还未挥到自己头上。
他现在,无疑是被一柄隐形的刀给架住了。
白象阁内,阁主邱绩端坐在卧榻上,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阁楼外月朗星稀,是个无风无雨的好夜。他没想到这位年轻人会挑现在这个时机过来。
公主府悄无声息地死了个人,正是微妙的时机。邱绩眯起眼,审视着面前的白衣人。
他们在一年前见过,也是一年前,他对他发起过邀请,一个成为姚大人安放在公主身边眼线的邀请。
“我是来答应阁主的。”白朝驹道。
“你想投靠姚大人?可真会挑时间。”邱绩笑道。
“不是挑时间,是现在正好。”白朝驹泰然自若,“曾经我并无官职,若是贸然答应阁主,也未必能堪重任,也容易被公主怀疑。现今我上任顺天府三月有余,也算胜任了典史这个小官。加上公主已将白象阁的事淡忘,并对我委以重任。像阁主消息这般灵通,一定已经知道,中秋那日,公主是带我一同去了锻造局。”
确实有几分道理,邱绩忖思着。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目光坚定,黑亮的瞳仁中燃烧着熊熊野心。
“好,我答应你。以后每月逢七,你都来这里和我汇报公主的动向,姚大人会为你铺路的。”邱绩说道。
“多谢阁主。”白朝驹笑道。
九月,西域的风大了起来。
沙州城外黄沙四起。九月初十这日,城外的风沙格外大,黄沙遮天蔽日,漫天风沙中,守兵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没有马,只着淡薄的布衣,是中原人的样貌。他的脚子沉且快,在风沙中丝毫不晃,一步一个脚印地朝沙州城走来。
“什么人!”沙州城上的守兵喊道。
“我是个送信的。”那人说道。
“先放到瓮城里。”傅纵英吩咐道,“去叫常将军来,单独派一人送信,应当是送给他的。”
随后,信使只身一人待在瓮城里,和城墙上的人面面相觑。
“我的信不是给他的。”他对着常瑞道。
一个不知什么名头的小小信使,竟敢这样说话,常瑞心里颇为不满,但还是看在信使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耐着性子问道:“那你的信是给谁的。”
那人抬头,扫视一圈城墙上的人,没见到那个面容,便昂着脖子说道:“不是给你们这些人的!”
常瑞眉头一皱,挥手道:“弓箭手,放箭吧。看看他的信到底给谁的。”
“唉!我知道了!”廖三千也在城墙上凑热闹,忽然恍然大悟道,“先前我也见过这样一个送信的怪人,是送给公冶兄的。”
他对着瓮城中的那人大喊道:“喂!你手里的信,是不是一个姓白的写的?他弟弟叫公冶明?”
那人不说话了,抬眼注视着廖三千,看来是说中了。
公冶明?常瑞眉头一挑。那小子的家里人很宠他啊,这么远的路,又是战乱,还非要派个下人千里迢迢地把信送到他手里。
彼时公冶明刚从禁闭里出来不久,正和几个手下一起看着沙州的地图。打他们来之前,沙州就被围困了三个多月,粮食本就所剩无几。即便撤走了大部分百姓,可粮食依旧供不应求。
在夜里,偶尔会有玉门来的运粮队,避过鞑靼的封锁,偷偷把粮食和弹药送进城来,但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根本不够数百人分。
“再往下去,得混着土一起吃,才能填饱肚子了。”袁大赤说道。
经过龙勒山一役,公冶明的手下只存活四人,分别是禹豹、袁大赤、武飞飞和郜七四。其他队里,没了小旗的也不少。按理来说,常瑞应当把队伍重新整编一下,给他把空缺的八个位置填上。
可不知为何,当他从禁闭出来,其他队伍都已被重新分配。只有他们队,依旧是零散的四个人,仿佛被遗弃了一般。
“咱们又有点弹药,可以从鞑靼手里抢点粮食过来。”公冶明想的是这个,所以从一直盯着地图看。
“老大,咱们队加上你,也就五个人。五个人,怎么抢粮食啊?”武飞飞愁眉苦脸道。
“我去找常将军要人。”公冶明说罢,正欲转身出去,只见常瑞堵在门口,真是赶巧了。
“常将军……”他正要说,却被常瑞打断了。
“这儿有封你的家信,先看看吧。”常瑞把一封未开封的信笺递到公冶明手里。
公冶明慌忙接过信,他想一定是白朝驹的回信,皇上或许派援军来了。他满怀欣喜地拆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白朝驹没提援军的事,话里话外就两字,证据。
他定是遇到困难了,公冶明心想着。但靠口舌,恐怕没这么容易说服得了皇上。可证据,他要上哪儿去找证据呢?这种事情,只有用过的人才知道……
公冶明抬头,看向眉头紧缩的常瑞,说道:“常将军,可否调俩名沙州的守军,随信使一起去京城。”
俩人交谈许久,据看着常瑞从营帐里走出的廖三千所言,常将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夜里,守城的兵兴高采烈地抓着阄。他们说,常将军额外开恩,选两个幸运儿离开沙州,去京城向皇上禀报五雷神机炮的事,给大伙儿叫拨援军。
还另有一只队伍护送他们出城,正是公冶明的小队。常瑞给他凑足了人手,令队伍恢复到先前的十二人。
这十二人不是随便乱凑的,都是特地调来的神机营兵,各个都会三段式打法,连弹药都调齐了。毕竟护送证人出城,是个危险又要紧的差事。常瑞为了调得援军,决心在此赌上一把。
他也心里在想,这个差点当上状元的小子,是不是为了凑到一只精锐步兵,故意这样说。他还仔细查看了信的内容,确实是五雷神机炮的事,公冶明所说的没错。
看来他真是运气好。常瑞这样想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将了一军。经龙勒山一役,精锐折损众多,军中人数本就不太好再分配。那日他重新分配队伍时,小旗们为了争夺所剩不多的神机营火铳兵抢破了头。他只能委屈下正在反省的公冶明,把剩余的人先安抚好。
而现在,又要从那些好不容易被安抚好的小旗手里抽人,他们多少是有些不愿意的。
可护卫人证出城这事,让公冶明去办是最可靠的。常瑞心里很清楚,不仅因为这事是公冶明提的,更因为他的本事,只要他带队,单打独斗是最强的。更别提他那天才般的近战手法,以一当十根本不在话下。
总而言之,公冶明获得了一只沙州城最强的队伍。
九月十一的清晨,天还未亮,这只小队趁着青灰的天色,往西赶去。有了先前疏散平民的经验,公冶明对鞑靼队伍的布阵有了经验。
阿古金显然还把主要的精力花在龙勒山和尤启辰的猫捉老鼠游戏上。对沙州边上的布阵没有花上太多心思,一个月过去,布阵还是老的那套。这就让公冶明捉到了漏洞,队伍甚至没开一枪,就顺利地到达沙州城百里开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