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他们是还没走吗?”
北方的山头悍匪聚集,皇上派了贺思兰过来暂时安抚,但实在太恶劣,又派了好些援手来。
大楚不缺习武的人才,所以贺思兰正处在焦灼中:武将足够,但是山匪也不吃素。
冬天天寒地冻的,他大半夜来找处地方接手,却被当着面射了一箭,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又跑走了。
贺思兰咬牙道:“我想上厕所啊!”
他心里盼着有哪个姓李名广的人过来对着前面远处的山匪一箭一个,可惜没有,他只能憋着,然后灰溜溜地再回到营地。
他把衣服扯紧,不让寒风灌进来,冒头看了看旁边的环境,准备找个好躲的地方跑回去再说。
远处山匪藏匿的小山坡蠢蠢欲动,贺思兰有些犯怵,猛然听到马蹄声自后方传来,杂乱中带着整肃的威严,远远一望,火把蔓延了自己身后营寨的山坡。
率先冲来一名身披轻甲的年轻士兵,这士兵看着虎头虎脑,脸上肉嘟嘟的,他高举着火把和一封信件,扯着他的大嗓门使劲儿嚎道:“前面的山匪——不要冲动!不要冲动!”
别说,这小士兵的声音是真的大,在无人出声的寂静深夜里,这几声叫喊硬生生被地形扯出了回声。
小士兵道:“我们的士兵都在后面!你们也打不过!!皇上隆恩,感念北方山匪行匪之事实属无奈,特派官员之子前来劝说诏安!”他举起手中的信封:“这里还有一封淮安王妃承平公主叶文芍的诏安劝词!诸位听听!别睡了,都起来!没有诈——!”
贺思兰惊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坦荡质朴的劝降诏安,也实在是为小士兵的嗓子担忧。
祝风理听了祝云林同他说的北疆未来规划,突然就打通了“任督二脉”,说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北边的土匪一起收了吧,还特地叫闲着的文化人叶文芍写了封诚诚恳恳的诏安词,快马加鞭选了个同样没事儿又靠谱的人加急去追已经出城的援军。
贺思兰劝道:“兄弟,别这样,你不用这么嘶喊。我们先把匪头叫出来,直接跟他谈不就行了?”
可惜声音太小,小兄弟又沉浸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虽喉咙痛其犹未悔”的慷慨壮志当中无可自拔,自然听不见。
只见小兄弟拆了信封,清了清嗓子,非常大声的一字一句嘶吼着,险些嗓子都要劈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呃,相去……相去……”
他越读越没底气,相去万余里的“余”字就像一根刺一样卡在他喉咙里,编也编不出,念也念不对,着实尴尬。
贺思兰叹了一声,见着这个略有尴尬的场面,只道:“余。跟你吃的那个鱼同音。算了,兄弟,你先冷静。把山匪头目叫出来,说不出来我们就要打了。”
对面的山匪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觉得有些汗颜,寻思着到底是皇上不靠谱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全都不靠谱。
弓箭都拉满了,只差楚军一个动作,就要齐齐发出。
山匪头目应声来到山头上,看着两公里以外的浩浩荡荡的火把,多少有些悲壮苍凉的意思,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哪个看不清楚情势状况的小士兵在那边大吼着念诗还结巴,就完全能被记入民间那些记录波澜壮阔的话本。
最后还是面对面坐着,看样子相安无事地面谈。
这个士兵口中的“官员之子”居然是曲婉歌,这是贺思兰没想到的。
大冷天还得麻烦人姑娘跑一趟救场,贺思兰差点就要找个地洞钻下去。
曲婉歌穿的还是素雅冷清,面上也不带笑的,无论是贺思兰还是山匪头子,居然莫名地生出“这个人很靠谱”的感觉。
石凳子坐的冷,但是也没有其他能坐的。面前的石桌铺了层兽皮,摆着酒,明显正式了不少。
曲婉歌接过书信,几乎是不带感情地读出声:“……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这里离京城的繁华这么远,不知家人都在何处?做这山匪的勾当,可有让家人知晓?外头乱得很,南北都有难,国家大势统一,山河既定,断然不会让诸君受此苦难。外敌已然是心头之刺,内乱又层次不穷。皇上深思诸位报国之心赤诚却因变故而沦为“举民意为天地”的壮士,实属屈才。今下诏安令,诸位不必为未来之事担忧,行军编制在皇册,比起山匪,自有好名声好酬劳,亲朋安心享乐,又不枉丈夫一场。
念完之后,曲婉歌都不由自主笑了下,说:“真好。”
叶文芍做这种场面话做的天衣无缝,掺了几分真情实感,多少共情那么几处,把原本就是好的东西吹得更是天花乱坠,恨不能现在就捐躯报国。
曲婉歌把信重新折好,塞回信封,递给匪头旁边的山匪。那山匪宛如接了千金般重量,只觉得敞亮的前途捧在了自己手里。
她道:“北疆那边朝廷有了解决的眉目,就是南蛮和南边的流匪勾结着作乱,皇上差点就管不住了。早就听闻诸位在北边这一片劫富济贫,却偏偏落个山匪的名号,若是天下做好事之人得不到回报,日后还有谁来维系这泱泱大国的南北东西呢?”
傅远望皱着眉,冷哼一声:“你们也就是官话说的好听,真要大办特办起来,指不定多麻烦呢。”
贺思兰适当插进来,道:“诶,老傅,这您说的就不对了吧。天下百废待兴,怎么看都是要大办特办,麻烦事自然不少,不都是要逐个解决吗?皇上为这些事儿忙的是焦头烂额。萧至明,知道吧,就那个特能写的那个,前些日子还跟我吵南边那片是建个观湖楼好还是烽火台好,国家内忧之事不解决,哪儿来的楼阁?哪儿来的烽火台?”
曲婉歌早早就听闻萧至明和贺思兰当着朝廷多少官员面对面吵起来的事,现在听当事人讲着,自然又觉得多了几分好笑。
她低头的时候两边的碎发垂下来,匪窝的烛光晃晃悠悠,实在是动人。
曲婉歌继续道:“这信还是大周的承平公主,如今的淮安王妃亲手写的。可谓是字字掏心,全是肺腑之言。大周的皇室起了大火,周帝周后让全天下人都有过上安稳日子的可能——那晚周国的皇宫发生了什么,想必早就传开了。”
她拿过面前粗糙的酒杯,对着屋内的山匪们一一敬过:“我也不多说了,朝廷的诚恳已经摆在诸位面前,是留还是继续打,就全听诸位的了。”
当晚,曲婉歌给山匪们把祝风理还为完成却已把框架制定得七七八八诸多大业都大概描述了一番。
说南边的周国皇宫要拆掉。依照各地的习俗与气候划分地域地区,给每片地方都取了名字,譬如大楚皇宫所在就叫京城,往南去的一个繁华地段叫金陵。
水师迟早要打造成精兵,把南蛮那些爱玩蛇玩虫子玩蛊术的都打怕。
说要在北边种玉米大豆小麦,南边儿种水稻甘蔗。西北那些个光秃秃的大漠,就等着北疆一松口,种上药材。
实在是给山匪们规划了个完美的图纸与前景,曲婉歌自己都被自己说得激情澎湃,最后到激动处,下了死命令,说要是不诏安,自己就磕死在门口的石头上。
肃安一年未满,北方山匪正式入归朝廷。天边亮起鱼肚白,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说了一整夜。
好像这天一破晓,那些零零碎碎的杂事,就突然没那么难办了。那么多家国天下、那么多焦头烂额,都在天光乍现的时候,显得温柔许多。
谁会跟新的一天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