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天下 第24章 砒霜蜜糖

有了天狼国给的丹药，再加上自身修为，不过十日长昭的伤就痊愈了。

这些天都是天择照顾他，弄得他十分不好意思，当初父亲明明交代他要照顾天择，这下竟反过来了。不过天择倒是乐在其中，每天忙里忙外，搞得柳华都没什么事情可做。

明日众人便要启程去天怒山，长昭想着走之前该去和上官天生说一声，天择便带着他们俩往冰泉宫走去。

长湛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件狐裘，嘚瑟道：“哥，好看吗？无忌给我的。”

长昭摸了摸那柔软的狐狸毛，道：“好看。不过无忌怎么突然送你这个？”

长湛摇摇头，笑道：“谁知道呢，这么大热天的他莫名其妙送我狐裘，我给他回礼他还不肯要，让我收着就行。”

长昭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奇怪：无事献殷勤，非……呃，长湛应该也没啥可让虞无忌惦记的吧，许是我想多了。

长湛心情极好，兀自说着话：“我昨日和天赐无忌来冰泉宫玩，外头再热这儿还是冷得很，披着这狐裘披风可舒服了。”

长昭道：“你们没影响天生哥休息吧？”

“没有没有，天生哥可喜欢我们去玩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进了梅花林，忽然，天择看着雪地上那一串快被雪覆盖的脚印，脚步一顿。

长昭问道：“怎么了？”

天择沉声道：“她又来了。”

长昭长湛对视一眼，都知道天择说的是虞无烟。

出了幻境后长湛每回去冰泉宫都能看到虞无烟陪着天生哥看书赏梅，大家都觉得这一对璧人凑在一块儿的场景十分赏心悦目，除了天择。他和虞无烟二人虽面上客套，可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互看不顺眼，天生哥夹在其中也时常觉得无奈。

长昭也不大明白天择为什么会如此反感虞无烟，虽然她第一次来冰泉宫就言语“调戏”了天生，但天生都不在意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介意虞无烟靠近天生呢？

天择沉着脸快步往冰泉宫走去，果然看见虞无烟陪着天生在园中作画。

她脸上原本带着极少见的温柔笑意，一见是天择来了，立刻又换上了平常那副孤傲的神情，不冷不热地冲他们点了个头。

天生见人来很是开心，那张漂亮的脸上一带上笑容就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阿择长昭长湛，快进来坐。”

虞无烟注意到长湛身上的披风，微微一怔，问道：“这是无忌送的？”

“是啊。”长湛笑道，还转了一圈展示给虞无烟看。

虞无烟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件狐裘，半晌才移开视线。

“天生哥，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寻天怒山了，特来向你辞行。”长昭道。

天生笑道：“我听无烟说了，难为你们还记得来看我。你们走的是哪条路？”

“第七条路，离东海的一座岛屿很近。”

“无忌和我们一起，虞姐姐你呢？”长湛问道。

虞无烟抬手把一片落在天生发梢上的梅花取下，淡淡道：“我不去。”

“你不去？那你回天狼国？”天择立刻问道。如果虞无烟这时候就回天狼国那再好不过了。

虞无烟斜睨了天择一眼，当着天生的面不好发作，便冷冷道：“不回，就在这儿等我们天狼国的修士回来。”

天择脸色更难看了。虞无烟若是留下必定会时时来烦扰天生，不，说不一定她留下来本就是为了天生，一想到这天择就觉得胸腔燃起了一团无名火。

长昭见状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角，示意他不要在天生面前和虞无烟起冲突。

天择压下心中的不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一些：“让修士们去面对妖灵，少主却留在这里，合适吗？”

虞无烟勾了下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天狼国与你们不同，我身为少主该做些什么不需要你来指点。”

天生知道再这样下去这两人又得吵起来了，便打圆场道：“天择不是那个意思，他不过是好奇，无烟你别介意。”

虞无烟垂下眼眸看向天生，对他温柔一笑，道：“我自然不会与他计较什么。我明日再来看你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陪你画完这幅红梅图。”

她最后那句显然是说给天择听的，天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虞无烟一走，天择就几步走到天生身边，低声道：“哥哥，我不是说了不要再让她来吗？”

“外头那些守卫又怎么拦得住天狼国的少主呢？”天生无奈地轻叹一声。

“哥为何不让她别来了。”天择道。他并不是在问天生，他知道答案。

天生闻言，默默低下头没做声。

长昭见气氛不大对劲，连忙道：“外头有些冷呢，咱们进去说吧？我娘来的时候带了些东洲的特产，我们给天生哥留了好些呢。”

长湛也十分懂事地推着天生就往屋里去，跟他说着这几日天赐偷懒被长老关禁闭的事。

天择闷不作声往屋里走去，长昭上前道：“明日就要走了，别让天生哥难受。”

天择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段不大愉快的对话很快就在长湛的耍贫下翻篇了，四人吃茶下棋打发了一下午的时间，陪着天生用了晚膳才回了生云宫。

走前天生单独留了天择一会儿，他和天择十年不见，在他眼里天择就是忽然从小豆丁长成了一个身长如玉的少年，尽管已经见了好几次却还是怎么都觉得不习惯。

他笑着捏了捏天择绷紧的脸，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严肃。”

“我长大了。”天择淡淡道。

天生轻叹一声，道：“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更知道关心人了。”

天择抬眸看着天生。自家哥哥从小长得就好看，多得是师姐师妹围在他身边，只是后来受了伤，再也没能出去过。

他只是被带到观星阁住了十年，但天生要在这儿待一辈子。

他始终为哥哥受伤的事耿耿于怀，不希望看到这个本该拥有灿烂一生的人再受任何一点伤害。

“哥哥，我……”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都懂。只是……阿择，你也知道我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离开这里吧？”天生声音微哑，但还是带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所以我才不希望那个人靠近你。”天择道。

天生抓住他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捏了捏他的手心：“阿择，我知道你怕日后她离开了我会难过，但比起失去，我更害怕从未拥有。我这一生都走不出冰泉宫，只能在这里等着别人来，她来，我很开心。”

天择听着他微颤的声音，觉得嗓子眼堵得慌，握紧了天生的手，哽咽道：“哥哥，对不起……”

“傻弟弟，我说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我还能活着多亏了你，我该对你说谢谢。”天生轻柔地帮天择拭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泪。

“她，绝非良人。”天择道。

天生笑了笑：“我不在乎。”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奢望什么，能拥有过已是三生有幸。

天择看着天生眼底的光亮，终于还是没再多说。

——

长昭和长湛正无聊地在雪地上画画，见天择终于出来了，长湛连忙催促道：“天择，快回去吧，我哥脸都冻红了。”

天择闻言三两步便走到了长昭身边，见他果真脸冻得通红，有些自责，道：“你们可以先走的。”

“一起来的就一起回去呗。”长昭道，其实他一直靠着长湛身上还是暖和的，但脸实在是挡不了。

长湛这缺心眼儿的，见天择心情不差，便好奇道：“天择，天生哥是和你说虞姐姐的事？”

天择没说话。

长湛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天择，你不要怪我多嘴啊……这些日子我也来过冰泉宫好几次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要虞姐姐在，天生哥都会比平常更开心些。而且，虞姐姐看起来也没有恶意。”

天择沉默片刻，道：“没有恶意就不该去招惹我哥哥。”

长湛又道：“为什么呀？虞姐姐又不会伤害天生哥。”

“她会。”天择斩钉截铁道，就好像这是个根本没有第二个回答的问题。

长昭抬眼看向天择，就见他浅淡的眼眸里黯淡一片。

天择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虞无烟是天狼国少主，归宁月一过就要回天北，她在这儿不过图一时新鲜，觉得我哥哥生得好看便来逗弄一番，日后她说走就走了，我哥哥呢？他这辈子都只能待在冰泉宫里，一旦踏出这座冰窖要不了半月就会毒发身亡，他见不到外面的世界……”

长昭明白了他的担忧。对虞无烟来说如蜻蜓点水般的一个月会让天生一世难以忘怀，但他注定等不回这个人。

长湛想了想，又问：“那，那天生哥不能去天狼国吗？天狼国那么冷，或许对天生哥来说更好呢？”

天择冷笑一声，道：“且不说天狼国不与外族通婚，就算可以她也不会对我哥哥一心一意的。天狼国的女子没有不养男宠的，更何况她是未来国主，有的是貌美男子供她挑。我哥哥再怎么样也是天一城的长公子，城主和栖兰夫人都不会答应的。”

长昭思忖片刻，轻声道：“可这是天生哥自己的事，你该让他自己决定。天生哥走不出冰泉宫，他的世界只有那么大，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难如登天，他舍不得放手是人之常情。”

天择抬眼对上长昭的视线，又慢慢低下头，良久才艰难地开口道：“如果那会让他痛苦呢？栖兰夫人和哥哥都待我很好，我不能让他们难过。”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长昭道。

天择一怔，抬眼看向长昭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沉静如水，总能让他平静下来。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