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安天下 第10章 平乐氏

长昭一进朱华殿就看到了天择。

他坐在城主身边，换了一身墨竹长衫，看上去少了三分淡漠疏离，多了七分儒雅。

他注意到长昭的视线，神色淡然的地冲他点了点头。长昭对他粲然一笑。

“阿昭哥，你们坐这儿。”天赐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东洲岛众人落座。长昭的目光越过天赐，落在了坐在他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身上。

这男子看上去温文尔雅，虽已不再年轻，但也看得出曾经定是个谦谦君子。天择眉宇间与他有几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他便是长昭的姑父上官逸之。

长昭与长湛来天一城后曾找了个时间去拜见他，但之后便一直没机会再见了。他自从重伤后身体便落下了病根，多年来都只待在自己的宫中修养生息，日常极少见客。

长昭道：“姑父。”

上官逸之微微颔首，对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长昭注意到了坐在上官逸之身边那位慈眉善目的女子。她的装束不像天一城其他人那般精致奢华，连首饰都几乎没有佩戴，发髻上只有一根简简单单的白玉簪。

长昭低声问天赐道：“坐在姑父旁边的是栖兰夫人吗？”

乐栖兰，过去是平乐山庄的千金，如今是上官逸之的正妻。

天赐点点头，道：“是啊，栖兰夫人可好了，特别温柔。当初大哥腿中毒，所有人都在怪二哥，可她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说，默默地带着大哥去天狼国求药，大哥才能捡回一命。而且，栖兰夫人原本还能有个孩子的，但出生那夜就死了……大家都说是二哥克死了那个孩子，但是栖兰夫人从来没理会过这些话。她见二哥没有生母，还一直视他如己出呢。”

天赐口中的大哥是栖兰夫人所出，自己的孩子受了重伤，她还能稳住心神，不像其他人一样迁怒于天择，的确也算得上明事理了。

“平乐山庄的人，果然慈悲。”长昭感慨道。

其他宾客也陆续进场，许多长昭叫不出名字的中原仙门也都收到了归宁月的邀请，少年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骄傲与轻狂。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便算认识了彼此。

整个朱华殿渐渐坐满了人，只剩了零星几个位置还空着。

外面似乎又有人来了，天赐突然激动起来，抓着长昭和长湛道：“快快快，打起精神来！平乐山庄的人要来了！”

“来就来呗，你激动什么？”长湛问道，很是不以为意。平乐山庄并不像天狼国那般神秘，虽说他们家族的部分人拥有神力，可以净化妖灵怨气，让它们失去全部妖力，但大家对此早已心知肚明，见怪不怪。

“我表姐，平乐山庄大小姐平乐云碎，人称赛天仙！有着倾国倾城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这你们都没听说过？！”天赐吹得天花乱坠，对长湛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嗤之以鼻。

长湛一下子来了兴趣，兴奋道：“真的假的？赛天仙？！太夸张了吧……”

“当然是真的了。本少爷我在江都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但就算是最美的那个挑出来，和云碎表姐一比，那也不过是一捧凡尘，不值一提啊！”

长昭闻言，皱了皱眉，不解道：“为什么栖兰夫人姓乐，她姓平乐？难道不同辈姓氏还有不同？”

“非也非也，”天赐伸出一根手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往长昭长湛这儿凑近了些，低声道，“这个和他们的神力有关。只有拥有净化神力的平乐氏才能用完整的姓氏命名，栖兰夫人没有神力，就只能姓乐。”

长湛无语地“嘁”了一声，道：“什么嘛……自己一家人还划三六九等呢？没有神力的人就不配进族谱了吗？”

天赐耸了耸肩，显然也是不以为然，道：“没办法，这是他们家族的规定。他们同一辈人顶多只能有两个人拥有神力，还全凭运气，确实是很不公平的。”

“全凭运气？我还以为他们继承神力的规矩和观星阁选阁主一样，谁先开天眼谁就继承阁主之位。”长湛道。

“非也非也，”天赐再次伸出手指高深莫测地摇了摇，“传说平乐仙——也就是平乐山庄的开宗掌门，他在外游历时意外得到了神力，双瞳如玉，无论何种境界的妖灵，只要对上他的眼睛，一身的妖力便会尽数散去。后来他的三个孩子中，有两人在十二岁时继承了神力，两人各有一只眼睛碧绿如玉，而在他的神力全部被孩子继承后，他便散做了尘烟，消散于天地。之后每一辈平乐氏都是最多只有两个孩子拥有神力。”

长湛若有所思道：“有了孩子就会死，那他不要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天赐一打响指，道：“不愧是明月兄，一下子就看到关键。平乐氏若有神力护体便可长生不老，可一旦被妖灵所伤，哪怕是不见血的擦伤，他们也会立即魂飞魄散。若此时平乐氏同辈中还有人活着，神力便会转移到活着的同辈人身上，若是没有……目前还没有过这种情况，但大家都猜若是没有同辈人活在世上，神力多半会随着肉|身一同消散。”

“相生相克。平乐氏能净化妖灵，妖灵也能杀死平乐氏。”长昭道。

“这多不公平啊。平乐氏只是净化妖灵，不曾杀生，却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擦伤就会尸骨无存。”长湛感叹道。

“非也非也，妖灵想近平乐氏的身可不容易。平乐氏远远地看他们一眼，他们千百年的修为可能就没了，还没等近身呢，可能就从飞天大蟒变成蚯蚓了。”天赐说道。

长湛想了想那个场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三人说着话，忽觉殿内气氛不对，好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了一般。他们齐齐转头朝殿外看去，就见一众平乐山庄的弟子走了进来。

为首的两位身穿青粉衣衫的女子皆是花容月貌，身材更为高挑的那位更是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婉约，未施粉黛依旧美得不可方物，令人见之忘俗。喧闹的朱华殿便是因她忽然静了下来。

长昭望着平乐云碎，竟觉得“赛天仙”这个别号取得太过保守，说她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

一直到平乐氏的两人落座，众人才终于回过神来，此刻殿内低语声不断，几乎都是在讨论这两位容貌出众的女子。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赛天仙这个称号，我表姐当之无愧！”天赐双手捧着脸，几乎是痴迷地盯着平乐云碎，见平乐云碎对他淡然一笑，魂都要飞上九重天了。

“噗……瞧你那点出息，”长湛笑道，又问，“绿眼睛的是你表姐，那坐在她身边那个黑眼睛的呢？”

“啊，她是子归表姐。”天赐说道。

“她两只眼睛都是黑的，是不是说明她没有净化神力？”长昭问道。

“对。不过……我听说子归表姐三岁时就继承了神力，从前平乐氏的孩子都是十二岁才继承，她三岁继承时好多人都说她会是个奇才。但后来生了场大病，险些夭折，病愈后神力就转移到她姐姐身上了，所以云碎表姐两只眼睛都是绿色的。”

“是神力保住了她的性命吧？后来即使养好了身体也不如从前，所以神力才会转移的吧？”长湛猜测道。

天赐点点头，道：“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还好子归表姐幼年就继承了神力，否则那时候估计就没了。可惜啊……曾经被夸为奇才，如今修为连我都不如。”

长昭心说连天赐都不如，看来那次的大病真是给乐子归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欸，等等，”长湛忽然觉得不对劲，问道，“你又不是栖兰夫人的孩子，她们哪里算是你表姐？”

天赐脸颊涨红，道：“我，我大哥的表姐，就是我表姐啊！”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为了和云碎套近乎才自称表弟的！

长湛“嘁”了一声，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长昭若有所思道：“她比你大哥年纪还大些，怎会今年才来参加归宁月？”

“这个嘛……其实云碎表姐三年前来过了，也成功走出了钟灵谷，这一次是陪子归表姐来的。”

“你不是说她修为不高，怎么还能来参加归宁月？”长湛问道。

“原本是没递请帖的，否则按照子归表姐的年纪，三年前刚好能和云碎表姐一起来参加。今年是她听说天狼国要来，央求栖兰夫人让她来观摩的。”天赐道。

“原来如此。”

长昭看向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两位平乐氏。平乐云碎全身都裹着一层薄薄的轻纱，连手指和脖子都没有露出。她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对周遭的议论声置若罔闻，她抬眼与长昭视线相接，对他微微一笑，长昭也点了点头。

但乐子归看向他的眼神却很奇怪。她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得没有一丝亮光的眼睛仿佛一个无底洞，像是要将人吸进去一般，长昭只与她对视了片刻便觉得莫名有股寒意从后背攀升上来。但她也没看长昭多久，很快就转过脸，饶有兴趣地盯着天狼国的人，盯得天狼国众人有些不悦。

直到云碎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角，她才将视线转回来。

这两姐妹很是奇怪，明明挨得很近，两人几乎是贴着对方坐，但交谈时却从来不看彼此，只盯着面前的菜肴嘀咕。

长昭看了一会儿便移开了视线。

很快巫澜也携着几位弟子进了殿内，宴会正式开始。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的老城主简单说了几句话，一旁的丫鬟小厮们就开始为众宾客上菜了。长昭见刚端上来的菜是拔丝芋头，便勾起唇角望向天择，没想到天择居然也在看着他，他有些欣喜，却见天择看向他的眼神不像平常那般冷漠疏离了，而是有些……愠色？

长昭愣了一瞬，怀疑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再看时天择已经低下头，默默夹了一块芋头闷头吃着。

之后的整场宴会天择都再没看过长昭。长昭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天择的确是不高兴了。

可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