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愿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鱼尾裙,裙摆很短,勾勒曲线前凸后翘。
两条霜白小腿,搭着高脚凳的银色金属横栏,风情地晃。
胡桃木圆酒桌支棱着一个平板,她好整以暇地喂了一口酒,樱桃百利,少女款,因为甜度而微微皱眉。
“拍你真好看。”怀愿感慨:“你有想过进娱乐圈吗?”
宋昭宁停下调酒动作,一双清冷冷的眼睛沉静地凝视着怀愿,她淡声反问:“你觉得?”
在她的眼神里得到回答,怀愿勉强咽下樱桃,清瘦骨节张开,撑着下颌,秀气地拢住果核。
“你太犯规了,baby。”怀愿笑道:“上帝给你关上了哪一扇门吗?长得好家世好头脑好——”
她停住,秀美双眸陡然睁大,怀愿猛然想起什么,乐道:“我知道了,你的眼光不太好。”
细长手指拨转平板,长摁放大,富有年代历史感的建筑物和铅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晚霞是一种会让人不自觉流下眼泪的绚烂,照得天鹅休憩的湖水闪闪发亮。
景致占了画面的三分之二,而左下角的年轻男女,缱绻地亲吻。
吻得真切虔诚,哪怕是匆忙一眼,也是动容。
宋昭宁只有小半张脸,睫毛很长,卷翘如扇的弧度。
半包围环着她的男人,正面照清晰得无可辩驳。
如果不说,谁都以为是偶像剧取景。
可怀愿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是她名义上的弟弟。
宋昭宁只一眼,淡笑着收回视线:“角度不错。”
怀愿手背撑着吧台,挺起上身,她的脖颈环了一条细碎的锁骨链,双星半月坠入雪白曲线,她极其夸张地“哈”了一声:“这是你弟弟吧?在我们中国,和弟弟接吻要犯法的。”
宋昭宁不以为意地挑眉:“哪条法律规定?”
怀愿佯装叹息地摇头:“装傻就不漂亮了。宋昭宁,世界上好男人很多,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也许是怀愿的遗憾过于情真意切,宋昭宁放下高脚杯,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手指,笑道:“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是他?”
她一指勾过耳后的发,脸上的妆非常淡,唯有精雕细琢的嘴唇颜色饱满,像熟透糜烂的水蜜桃。
“不管是以世俗中的哪一个条框评定,闻也事业有成,人品端正,性格稳定,他没什么不好。”宋昭宁轻描淡写,眉眼舒展时含笑:“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我和他在一起,究竟哪里不行?”
究竟哪里不行?
讲得那么认真,几乎令人心软的口吻,怀愿败下阵来,水盈盈的眸子瞪着她。
好像没什么不行,但是,于情于理,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吧!而且顾总不是和宋阿姨结婚了吗?
宋昭宁却说:“不是你想象那样……我们家的关系,很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清。”
豪门世家关起门来都有说道,怀愿理解,也为他们的豪迈开放感到好奇:“好吧。我以为你会有更多选择。”
宋昭宁瞥着目光,忽然屈起清瘦指节,撑着女明星娇小可爱的脸,扬眉笑了。
“发生在豪门之间的联姻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如果不是闻也,就是哪个路人甲,我的人生里没有那么多的选择,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笑意深了些,灯光下,这位冷漠如琉璃的大小姐多了一抹烟火气。很难得,这是过去怀愿在她身上从看不见的东西。
“好吧,敬爱情。”怀愿端起酒杯,轻盈地与她碰杯,歪着头笑了笑:“可是,你的家里人会同意吗?我听宋愈讲,宋阿姨发了好大火。”
说完这句,整个室内飘起小雪。
其实是虚幻的电子雪花,胜在真切,宋昭宁张开手心,接住一朵摇摇下落的六角冰晶,她的温柔中藏着利落干脆的锋芒。
“是。”
宋昭宁垂着视线,细白伶仃的手腕扣着一枚表,天文台纪念款,某个人以为她喜欢,投其所好的礼物。
但是……
她指尖轻敲桌面,怀愿闪亮着一双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宋昭宁笑了笑,只说:“下雪了。”
.
加州大雪,铺天盖地。
宋昭宁漫不经心地烤着火,身侧一张精致原木桌,放着肉桂红酒和她的手机。
手机是刚刚捡起来的,屏幕摔坏了。
消息震动时闪了一下,她转过眼,看着四分五裂的蛛网中,日落时刻的格林威治。
隔几秒,隐忍怒气的争执声逐渐剧烈。
接着是一阵最好的隔音措施也无法抵挡的碎裂声,宋微失控的怒吼,老人家沉默不豫的叹息,还有顾正清温言细语的宽慰。
宋昭宁挂掉来自不熟兄长的视讯,她站起身,裙摆是奶白色,像一抹珠光雪浪,温柔地贴着她踝骨位置。
走动时,一阵**,清冷温和地盖过壁炉投落的满室红光。
暴风雪,屋内屋外都是。
她走到实木门紧闭的房间门口,那种惊天动地的动静消失了,一切的一切像是她喝多了红酒的错觉。
宋昭宁抬起手,缓慢而坚定地叩响木门。
不多时,伺候老爷子的管家出来迎她,满脸的苦色。
“小姐。”他低声劝道:“您先去休息?”
宋昭宁拨开他,笑容淡得几乎看不清:“我不放心。”
檀木寂静地燃烧着,她走进去,房间亮着灯,不点眼的暖黄色,她却微微地眯起眼睛。
她有一双精致的眼睛,这双眼睛不会爱人,一汪积淀着珠宝钻石的冷漠死水,漂亮但毫无生气。
此刻灯火在她眼底跳跃,烧出一抹生动。
顾正清回头,见了她,不大意外的神情:“昭宁。”
她点头当做回应,绕过天使雕像斜长的阴影,走到闻也身边。
衬衣材质昂贵,却受不住来自外界的任何伤害,包括责打和血迹。
宋昭宁弯身,耳边的水晶瀑布流苏跟着长发荡下来,优柔地扰着他略微粗重的鼻息。
好不容易养回了一点任性肆意的权力,怎么一转眼,又变成湿漉漉的小狗。
她挂住他的手臂,撑了两下,他肩线绷得极紧,始终没有配合。
温热粘稠的血迹倾斜着滑落,潮湿地洇在她的虎口。
“……不用管我。”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像是濒死的野兽,闻也没有看她,目光盯着面前暗红色的地毯花纹,一字一句:“这里脏,你先出去。”
也许是口吻太硬,半秒钟后,他僵硬地补上:“好不好?”
宋昭宁抿过耳后长发,微笑着拒绝:“不好。”
随后直起身,偏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母亲。
宋微眉心深深地皱起,手里捏着的长鞭,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在宋家,其实没有母慈女孝的假象,宋昭宁过早的成熟,过早的懂事,与宋微的教育有极大关系。
这个女儿,你不能说不好。相反,在她成长的前十几年,无一行差踏错。
唯一的例外,是顾正清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以自己的前程交换了她的自由。
这很扯淡。
宋微厌恶地想,只有一个女儿,未来势必依仗联姻。宋昭宁不可能下嫁,这不符合她的身份,门当户对的选择当然很多,可是有哪一个,能够自愿放弃签署婚前几千条的协议,那些被红圈律所眼睛毒辣的王牌律师量身拟定的合同中,处处是陷阱。
闻也,没什么不好。
有野心,但不多。一个指哪打哪的出头鸟,唯一拴住他的绳索是宋昭宁的名字。
他如果能够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或许也能为了她去死。
让他沥尽心血、刀山火海,也要保证她女儿、保证宋家的荣华富贵。
爱情?爱情是最不需要的东西,亲情和怜悯足够让他成为宋家最忠实的看门狗。
宋微看着这张与自己不大像的面容,手腕粗的鞭子在掌心里掂了掂,她说:“和你无关的事情,出去。”
闻言,宋昭宁露出几秒困惑的神情。
她低头,看着伤痕累累的闻也,下手真重,恨不得抽碎他的脊骨么?
“妈妈。”她温声:“难道,两个人做错的事情,只需要一个人承担吗?”
宋微冷笑:“你小时候,我怎么教你?”
宋昭宁学着怀愿,露出小猫般无辜的表情:“妈妈教我的事情,我不是正在做?”
然而她脸色一变,那种浮夸的美丽褪去了,她重新变得冷漠,针锋相对地回敬着她的母亲:“闻也不好,那么席越可以?妈妈养我,是为了长大后的某一天,将我称斤按量地卖给别人家?”
这番话实在难听,宋微气得呼吸不顺,老爷子手掌重重地拍在桌面,像一面示威的惊堂木:“宋昭宁!”
她又笑了,没什么诚心地道歉:“对不起,我说错了。妈妈,我记得我第一次跟着你上谈判桌,跨国并购案,经历了漫长的十七个小时,没有人记得那天是我的生日。”
宋微一时语噎。
站在暗处的宋老爷子,扶着乌木镜框,忽然很沉地叹了声气。
绝不能说宋昭宁是个不合格的谈判专家,她擅长一针见血,实在也是因为没有太多兜圈的必要。
闻也,看起来就剩一口气了。
“妈妈,我和闻也在一起,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转换。他依旧是我的家人,是我的弟弟,也可以是我的爱人。”黯淡的灯光照着她雪白的脸,闻也不可置信地抬头,却只看见她闪亮的、长长的睫毛。
她说着,轻顿了下,转而看向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顾正清。
顾正清迎上她,面色淡然,微微颔首。
“孩子们自有缘分,昭宁是你唯一的孩子,看她幸福,比什么都重要。”顾正清握住宋微手心的同时,抽出那条沾染破碎血肉的长鞭,轻轻地放到一边,说:“好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等会让李叔安排宵夜,你想吃什么?”
两人离开房间,宋昭宁几不可闻地长舒口气。
巨大桌案后的宋老爷子,清了清喉咙,走过来,拐杖尖点着地,也点着闻也眼底。
老爷子说:“起来吧,你已经达成你想要的结果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宋昭宁:“你呀……主意大。”
宋昭宁伸手挽住他,稍一用力,他踉跄起身,修长眉宇因为耐痛而蹙起。
她摇头,任由纯洁无暇的裙摆溅开一两朵深色绯重的小小血花,无奈道:“我不知道照片是谁传出来的。”
老爷子挑高乌浓的一边眉毛,双手拄着拐杖昂扬威风的龙头,目光移到闻也脸上。
他嘴唇失血,面若金纸,一只紧实手臂撑在桌案,虬结青筋浮起,蜿蜒狰狞地盘旋到骨节发白的手背。
“是我的主意。”他咳了一声,唇角浸着丝血:“和昭宁无关。”
宋昭宁倒是没什么意料之外的神情,她让家里阿姨拿医药箱到她房间,重新与他对上目光时,侧脸被雪光映得发亮。
老爷子敏锐如鹰隼的眼神审判着他,宋昭宁放开他的手,知道两个人有话要说,随便对付了个借口出门。
她站在落地窗前,从神圣天使倾斜的鎏金天秤里,取出一枚纯金色的打火机,天秤果然向右一歪,她散漫地点起烟,半包烟重新掂上去,微微恢复了平衡。
眼睛里没有笑容,唯有满目银白的冷意。
烧到半支烟,闻也扶着门页出来。
宋昭宁扬了下手,唇形张成一个流丽饱满的形状,辛辣冷冽的尼古丁尽数喷向他。
“亏不亏?”她冷冷地笑。
其实一开始就能拦,当然也能拦得住。小把戏,她从小就不屑玩,反倒是宋愈学了个十成十,只有笨蛋才会用健康和生命威胁别人。
闻也静静地看着他。
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二十岁出头、男孩子的愚蠢和稚气,宋昭宁曾经觉得他们很像,都是被困在华美金丝笼的野兽,只不过,她向往自由,而他甘愿拔去利齿和尖爪。
她没有伤害自己,也得到了追求的一切。
站在道德制高点批评他,不像话,没有道理。
可是怒火无边地烧起,烧得她夹烟的手指几乎有些痉挛的不稳定。
鼻尖是陌生的烟味,他闭了闭眼,慢慢地走过来,牵住她冰凉但柔软的手。
“对不起。”哑声地道歉:“以后不会了。”
宋昭宁没有挣脱,但她用一种陌生且充满距离感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解一道无解题:“为什么要这样?”
“等不了。”他截去她的烟头,捏在手心里熄灭,身体上的疼痛已经无法刺激他,唯有她的眼神才可以。
闻也苦涩地扯动唇角,站在逆光的位置,身影轮廓比平时深邃冷淡,眼睫微垂着,在乌青眼睑扯开一方深重倦意。
宋昭宁掰开他的掌心,果然,原本清晰的掌纹线被烫得模糊不清,眉心敛着的不耐再次加重,连带着语气也比半分钟前更为差劲:“你是不是觉得,这种示弱就能讨好我?”
闻也定定地注视着她,却笑了:“如果我说没有,你信不信?”
宋昭宁烦躁地抓着他的手回到房间,需要用到的医疗物品分门别类的摆好,她示意他脱掉衬衣,那团染血的布料掷在一个造型奇特的垃圾箱里,里面应该堆满了各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那么,他呢?
他应该在这里吗?还是在哪里?
伤口传来敲入神经末梢的疼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宋昭宁半分气劲也没收,惩罚似地摁着皮开肉绽的边缘。
沉默无间无隙地渗入他们之间,闻也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无形地变化。
他惶恐那是她本就不算太多的爱——
什么才能称得上爱?她会爱上一个人吗?一时兴起的兴致,一个漂亮听话的玩具,怎么能肖想她的天荒地老?
也许,下一秒世界末日最好。
废料收进塑料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唤回他的神思,他看着宋昭宁起身,似乎要离开,想也不想,抬手攥住她的手腕。
饱含困惑的目光刚斜下来,双膝已然一软,跌在了他腿上。
“我后悔了。”
一手拄起她的脸,没有看见她的抗拒,因为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自欺欺人的爱欲中浮沉,凭着本能吻上她的唇,抵死缠绵的纠葛,就像两条伴生植物,绞杀、困缚彼此。
一切都在崩坏,黑暗吞没了所有感官,雪却越下越大。
她被亲吻时也极尽冷淡,不回应,不拒绝,他在暴风中的绝望里垂下头,狼狈地埋在她细瘦的锁骨弯。
有什么,温热的,滚烫的,沿着她的肌理,没入心口深处。
“我不想看见你结婚。席越,我会杀了他,我保证。”
宋昭宁忽然就气笑了。
“你说什么?”
她退开一些,残忍地抬起他的脸,已经没有眼泪了,但眼尾湿润绯红,深刻入骨的哀伤冻住了他的所有表情,好在,还算是很英俊,宋昭宁不喜欢小家子气的男人。
“我和席越,没可能的。”她耐着性子解释:“我只会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颈侧和小臂的血管嶙峋地突起,他忽然捏住她的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扣上他的脖颈。
“如果你不爱我,”他看着她的眼睛,字音滚着浓烈的血腥气:“你不如杀了我。宋昭宁,我只能为你而活。”
结果没有写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是废话大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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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