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参加《我们一起去露营》也过了将近半年。夏天慢慢褪去,寒意渐浓。
荔城没有冬天——大家都这么调侃。每年都会有无数公众号文章和热搜预测荔城什么时候能成功入冬。
今年的冬天突然冷了起来,比以往十年的冬季平均气温都要低。每天都要跑户外的黎盼有些后悔没买那件打折的羽绒,她都没料到五年内还能在荔城穿羽绒。
只能去商场买一件了,不然连出门都困难。
出门之前,黎盼给莫萄发了一条注意保暖的信息。她也没想着莫萄真的会回复她。但希望总得要有,她还不能放弃。
自己都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还是成为了向毅——当然,她没有前任那么黏人,时时刻刻都不忘给她发消息,两个星期没见要把她吃掉了一样缠着她——她可没有这般恐怖如斯的占有欲。
只是消息发得比这五年来要频繁了些。
商场人不多,可能也是因为还是非周末早上刚开店的缘故。黎盼自由自在地溜进每一家看起来品味还不错的店。左试试右试试,终于下定决心在第五家店买了一件米色的短款羽绒服。
走出商场,呼吸冰冷新鲜的空气。黎盼上车前往郊区拍摄。
本次主题是暖冬计划,就是在冬天里拍下所有温暖人心的时刻。
黎盼在城里拍摄了饭店里亲友们围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心聊天的场景,外卖小哥收到额外小费的惊喜笑容,公园草地上几个高中生烤红薯,站在安全岛的流浪歌手弹着孤独的吉他、周围人们驻足聆听,上班族们在便利店里吐槽工作、面前是刚刚热好的晚饭。
她还偶遇了某个人——黎盼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路过易君,路真兴奋地和她打招呼。她确实暂时没联想过向毅是路真的上级。
但也只是浅浅点头,举了举手中的相机说自己还在工作,下次有机会再见。
她倒是能坦然面对向毅,九年的时光完全能把想要逃避的心磨蚀殆尽。黎盼只是不想和他说话,仅此而已。她对向毅,还存在一丝愧疚,当年突然说分手,人家还特意连夜赶到自己学校,最后一次长谈,对方对自己还留有期待。她觉得自己不值得如此被爱。
还好,向毅也风度地和她告别。看起来并没有很留恋的样子,应该也是走出去了吧。
周五的郊区没什么人。荔城这片地方是农家乐和温泉圣地,很多人周末的时候会过来旅行或者是团建。
黎盼约好了一处温泉度假村,还有一处农家乐,这两天她就打算在这片地方出郊区的第一份底片。
度假村服务态度很好,还是经理带她去的房间。可能也是因为这里有她供稿的杂志社赞助——杂志社每年都会在这里团建。
她的模特们正在房间里更换衣物,准备拍温泉照。这次拍摄地都是提前预约好的,不会有其他路人入镜。黎盼背着相机和备用镜头,前往拍摄地温泉。
她确实是没想到,莫萄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记得自己出发前跟莫萄说过自己会来这拍照。周五还不是周末,莫萄肯定收到了她的消息,不回复她还能来这,只有可能是巧合了。
果不其然,她看到莫萄身边聚了几个疑似同事的人,大家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某个部门的男生。
莫萄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黎盼。她一如既往地冷视对方一眼,就转过头和同事们继续聊天。虽然聊的都不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她当然知道黎盼会来这。不过和去露营那天不一样的是,现在的莫萄已经没有那么抗拒和她偶遇了。没办法是理由之一,最主要的是,她感受到了这半年来黎盼的诚意。她确实有在争取,而不是以往那般空有满腹土味情话。黎盼每天都会给她发自己的行程,但也没有求她看信息,发的朋友圈还是原来那样自如,没有特意指使她看的感觉。
当然,黎盼也知道莫萄的冷眼,到现在不过就是掩饰。她看到的冷眼,竟然是那样不坚定。
第二天,黎盼就出发去农家乐。周末的农家乐比非周末要热闹许多。不过还是和温泉度假村一样,她有提前打过招呼的拍摄地。
“你在度假村么?”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黎盼手里的相机差点被她一摔报废。
五年了,她第一次看到莫萄在她的对话框里出现。这五年的独角戏,终于迎来了另一位主角。
她赶紧打开对话框,夹杂着兴奋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的心情,手都是抖的。
“我现在在万福路的那家农家乐。”
没过多久,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黎盼觉得今天是自己这五年来最幸福和满足的一天。这个电话是莫萄打过来的。
“我打电话给你,是想确定下你几点还在那农家乐。”莫萄一上来就解释,“要是你回度假村,我也得知道你大概回来的时间。”
“我……”
还没等黎盼开口解释,莫萄就来了下一句。
“好等下我尽量不出现,避免见到你,影响我心情。”
听闻,黎盼笑了出来。
那边莫萄的声音急了:“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黎盼努力让自己平复,但还是忍不住笑意,带着笑音说道,“你下次口是心非的时候,演技能不能好一些。”
那边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哐啷一声。紧接着是莫萄有些气急败坏的语气:“我才没有……是、是刚才打赌输了,说要联系微信聊天页面的第一个人,问她什么时候来……”
“好啦,”黎盼决定不逗她了,这人压根就不会说谎,“我等下还要回去住一晚,大概晚上八点半回来吧。”
“……哦。”莫萄假装冷漠。
“所以,八点半之后你得要藏好啊,”黎盼提醒她,“不然到时候又碰到了。”
“……知道啦。”莫萄说完,马上挂断了电话。
心情大好的黎盼工作效率翻倍。提早完成了工作,还和模特们、农家乐的老板一起吃了个饭——按照原计划,这顿饭是吃不了的。得亏莫萄刚才又是发信息又是打电话。
她知道,莫萄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告诉她,未来,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会为她重新开通。
新的开始,要上映了。
莫萄在黎盼早上吃早饭的位置上捡到了她的羽绒服。
今天没有前几天那么冷,公司今天组织大家在度假村的高尔夫球场搞活动。大家起床时间自由,只要在中午之前到场就行。
她把黎盼的衣服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同事问她怎么多了一件衣服。
“哦,”莫萄看了看手里新买的、还挂着商场味道的羽绒服:“你记错了,我一直放行李箱里面的,今天没那么冷,要把它拿出来我才能拿其他衣服。”
还好同事也没在意。莫萄愣愣地端详着这件衣服,有些想笑。
多少年了,这人对米色是真的爱。以前就看见她的衣柜里不是黑白,就是米色,后来两人一起住那会,衣柜里的米色元素越来越多,逐渐占据了黑白的位置。
那时候她还问过黎盼,为什么这个喜欢米色。
“因为太白了容易脏,灰黑有时候又不好搭配暖色,米色就是最合适的。”黎盼答道。
“而且米色看起来就很温暖啊。”她又补充了一句。
下午的活动,莫萄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当猪队友。
大家都在责怪她不上心,不像是平时那个工作状态的莫萄。但没有人知道,此刻莫萄想要做什么。
被迫离场的她坐在休息区的凳子上,拿着手机盯了很久。
一条一条地开始看黎盼以前发给她的消息。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这些她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这半年,她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但完全回不到这五年来任何一天的状态。
在海边那晚,黎盼认真向她承诺的那一刻,她动摇了。
她的心里开始被什么东西逐渐充盈着。这种感觉,许久不曾体会。从分手那天到现在,那处都是空虚的。她这几年不曾交过任何一个男人或者是女人,自己从不承认因为初恋就被这般如此伤害,导致无法重新开始一段感情。
于是她开始把所有的心思投入到工作中。昏天黑地,她的状态被领导看在眼里。才工作了三年,她连续晋升,被同事戏称为设计院阎王——阎王看见她都甘拜下风,自动让位。
即使是这样,她还是觉得空虚。莫萄有想过直接拉黑黎盼——她也这么做过,但是很快又把黎盼放了出来。因为删掉,心里不是空虚,而是一块一块剥离,她不想这样,所以宁愿空虚。
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放不下。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质问自己,伤害她的人是黎盼,为什么成为小丑的人却是自己。
黎盼在自己的事业里蒸蒸日上,获得多个奖项。她笑得多开心啊。莫萄戏谑地盯着屏幕,即使自己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人家照样可以笑得开心。
而终有一天,莫萄心里的空虚逐渐被包裹至缜密。她太难受了,工作压力大,根本无法弥补自己的不满和愤懑,包裹空虚的,只是她脆弱不堪、自我催眠的谎言。
她不爱自己了,何必要追随。那人比自己活得开心,不如自己也趁机开心一把,何必折磨自己?
莫萄尝试去泡吧,去夜店嗨,甚至翘了一天班去体验灰色地带。
然而很累。而且因为旷工还被老板说了一通,挺丢人的。
就这样,在线快要绷断之前,莫萄收到了节目的邀请。她在录制节目里遇到了黎盼,她承认,一开始看见这个人,近来所有的失败体验全部涌上心头,配合黎盼那副满是羞愧的表情,心里全被别扭占据。
但好像,包裹的那层谎言被什么东西一击戳破。
回去之后,莫萄把黎盼的免消息打扰撤掉了。每天都能看到她发的消息。尽管因为恨意还在,她一直故意已读不回。
时间一长,包裹空虚的绷带被一层一层剥开。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逐渐远离了空虚,内心逐渐充盈了起来。自己都不敢相信,每天起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期盼黎盼给她发什么消息。
她戏谑地看着黎盼不停地给她发信息,而自己丝毫不理会的快感。当然,黎盼也没有放弃,而是坚持了下来。一直坚持到年底,莫萄终于忍不住回了她消息。
因为莫萄彻底心软了。她也需要新的开始,这个新的开始,或者说叫重新开始。身边的人,能让她恢复成为“人”的人,兜兜转转,还是原来那个,放不下的她。
她也明白了,黎盼这些年也和她一样,根本没放下。
不然,怎么这五年来,给她发的这些信息,都这么让她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被分手过。
她们终究还是跨过了一切,回到了当初。
第二天凌晨五点,莫萄忽然醒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十八岁的她们。那个被学长学姐折磨的军训之夜过去,星辰逐渐湮没在黎明的温柔乡,远处的灯塔收起了光芒,她身边的黎盼正看着前方,手里是那部她珍重的相机。
“咔擦”。
太阳藏不住自己的光亮,云层里透出了蛋黄色的光芒。
“咔擦”。
莫萄有些慌了神,她看向黎盼。十八岁的女孩,一头清爽的短发,坐在被子铺就的临时地铺上,手里的相机对准她,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原来星星都在你的眼里。”她用气音对莫萄说道。
窗外是天未亮的冬夜,黎明前的黑暗。莫萄穿上外套,走到阳台。
外面是连绵的山,还有眼前冒着热气的温泉。离自己最近的,是一台相机。
黎盼正穿着那件新买的羽绒服,坐在相机旁边。尽管穿得足够保暖,寒意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身体里。
“醒得这么早?”黎盼看见莫萄,问她。
“嗯。”莫萄拖出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也就这么一会,睡不着了。”
黎盼看着对面的人,她还是那样好看,双眼狡黠,一如当初猜拳时,猜不透她是有心还是无意,输给了自己。
她的眼里,满含星河。
“要一起看日出吗?”她试图邀请莫萄。
莫萄指了指自己的椅子:“我都坐在这了。”
黎盼会心一笑,站了起来回去给她多拿了一件外套。
两人就这样坐在阳台。凌晨的风凛冽,但并不觉得很冷。
黑夜褪去,没有星空的幕布被清透的光亮覆盖,太阳要出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扶着栏杆。黎盼把脚手架调高,镜头对准了远方正探头的太阳。
初升的太阳悠悠越过云层,温暖笼罩大地,盖在莫萄和黎盼身上。
“出来了!”莫萄兴奋地指着太阳,她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地看日出。
“咔擦”。
她惊讶地转过头,发现黎盼竟然把镜头对准她。
“你不是要拍日出吗?”她问道。
这一切,怎么和梦里一样?
“我可没说拍日出啊。”黎盼狡猾地看着她。
这又和梦里不太一样。
“我们,重新开始?”
太阳腾上高空,天亮了。
黎盼那句话,稳稳落进了莫萄的心里,那个刚充盈的空间。
“这句话你……”她脸在发烫,“早就说过了啊。”
黎盼笑了。
“你还没答应我,我需要一个正式的回复。”
莫萄憋红了脸,耳朵都是烫烫的。
“好啦,答应你了。”她一口气说了出来,“就是,你刚才偷拍我,你要扣一分!”
“啊?”黎盼假装伤心,“我只是觉得,你才是我的太阳……”
“扣两分!”
“啊啊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这样惊慌失措又羞怯的早晨,还真的是十年来初次拥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