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到夕阳。海滩在火烧云的映衬下像是铺上了一层温柔的金沙,摄像机镜头也慢慢移到了一望无际的海。
快涨潮了。
节目组安排的最后一个流程就在海边。大家在沙滩上写字,谁的字被海水冲得越少,谁今晚优先选帐篷和床位。
“听说大海会收集我们的愿望,被海水冲走多少字,就说明海听到了你多少话。”瑾禾面朝大海,脸上带着些期盼。
“你不会是想让自己早点选帐篷吧?”在一家公司做人力的女孩董年汐开玩笑道。
“才不是,”瑾禾认真地看着她,“我是说认真的。”
一股小小的浪花涌上沙滩,把穆格偷偷先写的字全部冲掉了。
“谁让你先写的,哈哈哈哈哈!”阿乐嘲笑。
所有人都跟着笑了。
“就像瑾禾说的呀,海听到我的话了,我话带到了啊,大家加油!”穆格虽觉得可惜,还是挠挠头,眉眼弯弯地鼓励大家。
莫萄拿着树杈,在沙滩上随意比比划划。她站在最边上,看着大家嘻嘻哈哈。
目光忍不住越过旁边三四个人,落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身上。
这个人,今天一整天都在她面前当显眼包。让她难以忽视。
不过,就算她不当显眼包,光是杵在那,就已经很显眼了。莫萄暗自啧了一声。
大家陆陆续续开始在沙滩上写字。几个活跃分子已经写了好几行,看起来非常需要一些神秘的力量支持他们实现某些愿望。
“没想到啊,万一,你还想跨界做演员啊。”阿乐调侃。
“人嘛,也就这一辈子,还是要多尝试一些不一样的事情。”万一手里攥着那枚写字的贝壳,“你看港台那些巨星,哪个不是影视剧三栖的?”
万一是一个歌手,没有演过戏。她在十多年前的一场选秀里面脱颖而出,拿了第三名,然后一直唱歌,从来没有跨过界。参加的综艺也大多是音综,像这种户外综艺,比如这个节目,是她参加的第二个户外综艺。
大家都知道万一是一个十八岁出道,从未跌下巅峰的一线歌手,没有想过其他。
海水又一阵阵涌来,并不高的浪花冲上沙滩,把万一写的其中几个字冲掉了。
“哦哟,冲走了‘我想当一个’!”朱小小念出被海水模糊的几个字,差点没忍住大笑,“你的‘演员’没被冲走啊。”
“怎么会!”万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能你就是没这个缘分呢。”阿乐跟着拱火,“说不定老天都想你好好当个歌手,别想那些不实际的。”
大家七嘴八舌地调侃万一这老天喂饭吃的综艺感。莫萄看着被海水冲走后留下的字。
不走回头路。这是她写下来的字。
只是现在,只留下了个“不”字。海水吞掉了她的“走回头路”。
她偷偷瞥到黎盼写的东西。
“万事皆有期,只待争取”。她看到她正写下这些字。
这算犯规了吧?莫萄偷偷吐槽。她有些好奇黎盼写的什么字被海水冲走了。
就在这时,黎盼突然朝她这边看过去。吓得莫萄赶紧扭头看向自己沙滩上存留的“不”字。
“我记得你刚才写了五个字。”旁边是一个从事新媒体行业的女孩林冉,她看到莫萄刚才写下的字。
“嗯,被冲掉了四个。”莫萄哑然失笑。这个女孩就是早上坐车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人。“待会你们先选,最后留给我。”
“没事,”林冉眨眨眼,“我刚才看到了,你的校友比你还惨。”
听到“校友”两个字,莫萄一个恍惚。
“她不是……”她正要指着黎盼面前那排字,忽然发现,字都被冲走了。
莫萄倒吸一口凉气。连老天都要帮她不帮我?
不仅是莫萄,周围几乎每个认识黎盼的人都觉得,黎盼身上似乎有些什么特殊的魔力,只要是她想要争取的,总会有办法实现。
室友们毕业半年后有一次聚会,黎盼和莫萄从荔城赶去星城和大家相聚。中间,最了解她俩的小青喝着喝着咖啡,冷不丁来了一句:“黎盼还是有些魔法在身上的。”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她。
小青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看,她想要做什么,就能做成什么,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能过成什么样的生活,想和谁在一起……”
说着,双眼悄无声息地掠过某个人身上。莫萄嘴角抽了抽。
“就能和谁一起。”
大家这下都听懂了。小青图穷匕见。
“没有啦。”尽管知道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到她和莫萄的关系,黎盼还是尽力辩解,“其实不过就是努力罢了,哪有真的那么心想事成。我……”
莫萄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黎盼瞥了她一眼,赶紧转移话题。
“我不过都是有个目标而已啦,像是学摄影什么的……”
她原本想说自己高考失利,没有和前任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她改口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黎盼说道,手里慢悠悠地搅动咖啡,“和你们相遇,我也是花了力气的。”
话音刚落,莫萄感受到了一股炽热的目光。她捂着脸,滚烫的气息已经蔓延到耳朵。
“是么。”笑笑和珍珍阴阳怪气。
“什么啊!”这下轮到黎盼害羞了。
负心的女人,就话说得那么漂亮。如今的莫萄早已不是那个听着什么情话就会脸红的小孩子了,她想听到真诚的承诺。
夜幕降临,海边涨潮,大家回到帐篷旁边,节目组已经架起天幕,燃起篝火了。主理人和嘉宾都坐在篝火面前,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开始聊天。
莫萄还是坐在边边上,和黎盼隔了三四个人。
“大家随心所欲一点,”导演开始提流程了,“篝火面前的谈话可以谈下露营的经历啊,感受什么的,还有自己一些梦想,趣事之类的。”
“阿乐cue下哈,穆格辅助。”副导演提醒。
主理人们都有些紧张。这也是他们第一次主理这类节目,往常他们都没怎么当过主持人,控场能力没有太强。
不过胜在于他们足够有综艺感,即使主理经验不丰富,这个节目还是有些看头的。
“那就从那边开始,”阿乐指了指最边上的莫萄,“我认得你,以前校队的莫萄。”
莫萄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成为这么多目光和镜头的焦点,往常面对黎盼的一双目光和一个镜头就足够紧张了。
她指了指自己:“我?”
“对!”阿乐笑呵呵地,“莫萄以前有没有露营的经历?”
当然有,可太多了,刚才在搭帐篷的时候已经回忆过了。莫萄心想。
不过她也没那么随意,毕竟有一双非常熟悉的目光,此刻正光明正大地向她投来。
“嗯。”莫萄点头,“以前大学的时候加入过天文社,大家会一起去山上看星星。”
“这么浪漫!”穆格羡慕了,“那不就是和现在这样,大家可以坐在一起观星?”
“差不多吧。”
差远了。莫萄感受到大家对她的故事很感兴趣,她有些想快点结束。
“其实大家在观星的时候是不开灯的,如果想看得清楚些,还需要天文望远镜。那时候社长和其他学长学姐会带上很多设备,我们就负责背帐篷和防蚊驱虫的药,天黑之前要把帐篷搭好,然后简单吃一点,一边聊天一边看星星。”
莫萄一股脑地把以前在天文社观星一般流程说得跟讲什么说明书似的。
不过大家好像兴趣不减。拉着莫萄问有没有看过流星雨,天文望远镜里的星星是不是像NASA那种球体。
这种幼稚的问题,莫萄记得上一个问的还是黎盼。那是两人第一次一起去天文社的时候,黎盼一直问她这问她那,把她当百科全书似的。
不过那时候,莫萄还是非常有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
起码不像现在这样,耐着性子回答大家的问题,还焦躁地想着那个躲都躲不掉的目光什么时候可以不再看向她。
好不容易讲完,大家轮着轮着,很快也就轮到了黎盼。
“我也是因为偶然才发现这个节目在招人,”相比于第一个回答的莫萄,黎盼显得淡定许多,“加上我最近也刚好想拍一组月亮湾的照片,看到节目组又在月亮湾拍摄,就试着报名了。”
“原来还是为了工作吗?”穆格笑道。
莫萄内心也问了一个同样的问题。
“倒也不算。”黎盼向前望了一眼面前浪花朵朵的大海,“我有一个自己定的计划,就是拍遍海边所有日出和日落的照片。不过最近接了一个有投资的拍摄企划,这个就搁置了一会。”
“那还是挺巧的。”董年汐接话道。
听闻,莫萄忽然想起,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有无意中和黎盼说过自己很喜欢看海。
那是黎盼刚拿到杂志社offer的时候跟她说的。莫萄不是荔城人,她在荔城读研,首先因为这是黎盼的家乡;其次,这里离海很近,看海比她那个内陆老家要容易得多。
那时候黎盼就跟她说,她要定一个计划,两人一起去海边看日出日落,把一整条海岸线逛遍。
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些事情。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不过也不算完全夭折,起码还有一个人在履行。而莫萄自己,也会和朋友们到海边玩。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月亮湾,第一次来这,是四年前的一个冬夜。荔城没有寒冷的冬天,城里热得很,海边反而还凉快些。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会想起和黎盼的那个约定,心里不舍但恨意也不浅。
黎盼没有说起自己这个计划和谁有关,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莫萄也逐渐放下心来,她也知道,黎盼不是那种为了出风头故意卖噱头的人。
有一个采访,问黎盼从事摄影的缘由。黎盼只是说自己高考后喜欢去爬山,从未说过高考失利,前任无法安慰到自己的事情。被问到日出计划的时候,她也从未提及和谁有关。
这是两人分手后,莫萄无意中刷到的采访记录。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看这篇报道,看完后也松了一口气。
篝火夜聊结束了,大家开始选房间。
根据日落前的海滩冲字结果,莫萄和黎盼是女生里面最后两个选床位的人。
当然,她俩也不用怎么选了。毕竟大家一天下来也没熟到哪去,知道她俩是校友,非常贴心地让出了一个相邻的床位。
莫萄看到这两个紧紧相邻的床位的时候,白眼也懒得翻了。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床位离黎盼最远的那个位置的室友,问她能不能和自己换。
“那个啥,我这几天不太舒服,半夜可能会上厕所。你这离门口近,能和我换个位置吗?”
女孩想了一下,同意和她换了个位置。
黎盼进门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一眼莫萄。
这时候的莫萄,朝她露出得意的笑容。
黎盼没太在意她得意的样子,径直往里面走,来到最后给自己留下的床位坐下,开始收拾东西。
夜已深。帐篷里非常安静,大家都在各自刷手机。帐篷外除了风声,就是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几个怕黑的女孩结伴去外面的流动厕所如厕,莫萄看了眼时间,也准备关掉手机睡觉了。
今天过得很不平凡。她本想拥有一个普通难得的假期,却没想到会遇上黎盼,让她这一天都无法安宁。
分手后的一段时间,走不出去的莫萄每晚都在看“对待前任的态度”这种话题的推文。她发现,如果是真的想彻底斩断关系,会恨得很深,拉黑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即便前任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也不会动摇,反而会因为自己一个人过得很好而自豪。
所以现在的自己,真的有那么恨黎盼吗?莫萄内心深处的回答摇摆不定,但天平总是会倒向否定的一边。
黎盼的朋友圈还有社交平台账号还如往常一般对她开放所有内容。莫萄知道,这五年,黎盼也是孑然一身。她也能理解,因为她不是向毅,她是独一无二的莫萄。黎盼和她分手不是因为性格不合,不是因为找到了替代的人,单纯是因为胆怯。
胆怯,是莫萄无比厌恶的字眼。明明自己都要决定和父母,和家人公开了,她黎盼却退了一步。
她从没有恨过黎盼。她只是希望那个她深爱的人,能勇敢一些,接住还在海浪中颠簸的自己。
梦里,是温暖柔软的沙包裹着自己。莫萄捧起一把细沙,任暖暖的沙子随微风散去。她手里空无一物时,身后有一只手轻抚她的肩膀,在她手里递上一朵鲜花。
“原谅我,好吗?”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莫萄回头一看,是黎盼。
她手上此刻也是空无一物,最后一朵鲜花在自己手上,那样明艳,娇嫩欲滴,不像是这大漠里拥有的产物。
“我要怎么原谅你?”莫萄攥紧手里的花,皱着眉头,眼里满是谴责,“是你先离开的我,你让我怎么放下,怎么释怀?”
梦中的黎盼乞求着看向她,一言不发。
在不忿中梦醒,莫萄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循环着刚才的梦。黎盼,她为何会这样出现?
手指点了点手机屏幕,锁屏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3点。莫萄不敢随意翻来覆去,身边的室友们睡得正香,她不忍打扰。
实在睡不着,她只得缓慢起身,披上薄外套,悄悄站起来打开帐篷,穿上鞋子准备去海边坐坐。
凌晨的海没有白日那般躁动,安安静静的浪拍上沙滩,发出浅浅的低吟。
温和的风拂过莫萄的面庞,月亮还高悬,海面映衬温柔的月色。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无云的夜空看起来格外高阔。
年轻的女孩踩着和梦中别无二致的柔软沙滩,走向海边。
她看到海边有一个人,坐在沙滩上,拿着树枝画着什么。
这个人很熟悉,莫萄叹了口气。她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安排,只怪自己出门之前没注意人是否还在里面。黎盼正坐在只有月光的橙色沙滩上,拿着树枝似乎在写一篇很长很长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