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疏同应当也是去更衣的,换了件同方才射粉团时不一样的衣裳,两人对视一眼,不过都装作没看见彼此,立刻别过脸去,各自走各自的路。
然而两人正准备各自离开时,却听见太极殿后头传来隐隐约约的争执声。
两人于是都同时停住脚步,顾蓁率先上前,仔细听了听,便发现这熟悉的声音竟然是,顾褚的。
今日宫宴,顾褚和驸马李都尉都到场了,只是顾褚面色不虞,宫宴还未至一半便出了太极殿,只说是身上不大舒服。陛下心疼妹妹,让人好生跟过去照看,谁知她现在却在太极殿后头和自家夫君争执。
自顾褚嫁过去后,顾蓁便听说夫妻二人感情不睦。顾褚性子骄矜不肯低头暂且不提,她的驸马本就是个武将,并不能常回公主府,夫妻二人见面时间短,感情本就冷淡。偏生那李都尉回来后又爱花天酒地,表面上碍于顾褚长公主的身份做小伏低,实则背地里流连忘返于青楼酒馆,顾褚知道后便同他大闹,二人感情彻底破裂。
顾蓁虽不喜顾褚,但现在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天底下好男人太少。
她刚在心中替顾褚打抱不平一番,下一刻却听见了两人清清楚楚的争执声。
“你在外头花天酒地,此事都传入宫中了,是要把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哪个男人不爱去?公主若要能找出来个,我以后便再也不去了。”
顾褚停顿片刻,尔后恶狠狠道:“你出去便罢了,连府中的小丫鬟都不放过,你还有没有脸?”
对方却显然忍无可忍,压低了声音发怒道:“我若没脸,那公主便无可指摘了吗?清扬先是挨了公主的打,后来公主日日凌虐她,最后她逼不得已跳了湖,还不是公主一手操办!”
“你住嘴!谁让你在此处胡诌的!”
两人皆狠了心要往对方身上扎针,也都口不择言了起来,彼时互相对望,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顾蓁本来只是好奇地凑近了些,打算听个趣儿,谁知听到后头心中一紧,便知不妙。
她还没来得及退后,便被沈疏同拉住,两人一声不吭地走到了未云湖边,顾蓁刚想开口,沈疏同便率先道:“臣知道公主要说什么。”
顾蓁抬眼看他,“然后呢?”
“后面公主想要做什么臣也知道。公主要打抱不平,是么?”
“难不成我要眼睁睁看着那个清扬白死了吗?”
沈疏同摇头,“此事是真是假你我尚且不知,清扬之事不过是李都尉一面之词,就算长公主闪烁其词,确实可疑,但公主也没有证据证明清扬之死是长公主所为。”
面前的小姑娘正义凛然,让他再次对她有些微妙的改观,但她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懂得冷静,还是冲动,这样子下去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他冷静地制止了她,看着她泄气道:“那你说要如何?”
“不如何,公主去更衣,臣回太极殿,此事公主便装作不知,待会见到长公主也切不可神色异样。”
顾蓁咬牙,“你怎么如此冷血?这是一条人命!更何况你还是大理寺少卿。”
沈疏同淡淡地笑,身上的疼痛浮现,他却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公主怎么想臣都可,但公主还是快去更衣吧。”
顾蓁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无耻。”
她本来只是讨厌他,现下却已经是更深层次的厌恶了。
她忿忿转身,想想却还是不解气,再次回来,从头上拔了根金钗向他扔过去。
她用不了其他东西扔他,也只能拔一根钗子泄愤,钗子对他而言轻飘飘没有任何分量,也伤不了他分毫。
钗子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沈疏同弯腰捡起,用袖口仔细擦净,尔后俯身靠近她,将金钗慢慢插了回去。
顾蓁本来以为他会恼怒,结果他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她,甚至是带着笑替她捡起金钗,替她擦干净,再替她插回去。
她忽然想到,他方才不愿意帮她,可能现在身上正疼。于是她忽然就心软了片刻,觉得帮不帮也是个人的选择,她确实也无权让他非要做出所谓正义的举动。
她就这么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后还是缓和了口气道:“罢了,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把此事查清楚的。”
尔后她便带着婉卿去更衣。
婉卿伺候着顾蓁更衣,顾蓁瞧着她脸色不虞,不似往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怎么了?可是方才的事把你吓着了?”
婉卿犹豫片刻,还是道:“是。”
顾蓁笑了笑,“你别怕,长公主总不能欺负到你头上去呀。”
婉卿摇了摇头,含泪道:“清扬是同奴婢一同进宫的姐妹,之后便被拨去伺候长公主了,长公主出阁后又跟着她去了长公主府,谁知如今却已香消玉殒了。奴婢只是替她觉得……不值。”
顾蓁惊愕片刻,最后叮嘱道:“既然你认识她,那可能好办些。此事先不提,待回了璟宁宫,你再同我细细说。”
婉卿应了声是,两人便一同出去,往太极殿去。
顾泠对着她关切道:“怎么去了那么久?脸色还不大好看,是怎么了?”
顾蓁摇头,“无事,姐姐不必担心。”
她不想让顾泠知道此事,毕竟不牵扯到她才是好事。
后面的宫宴顾蓁也是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熬到结束,赶紧带着婉卿回了璟宁宫。两人关上门,开始长谈。
顾蓁对着婉卿认真道:“你仔细说,不必有什么顾虑。”
婉卿落泪道:“是。奴婢是和清扬同一批入宫,她生得好看,人又机灵,当时便被拨去伺候长公主了。后来奴婢也没能同她见过几面,但到底感情深厚,奴婢遇到了些事找她,她也愿意热心帮忙。奴婢当时便知道,她一直是最善良的,我们虽不大见面,但知道彼此安好便也能放心了。前段时间长公主要出阁,她还特地来找了奴婢,说是要陪长公主一同去长公主府继续伺候。奴婢知道长公主的性子,清扬在她身边这么些年,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如今还要继续出宫伺候,我心里也难过,可再不舍她也得出宫去。她去长公主府后我便一直替她担心,不能见到她,又没有消息,便不知她在那边的情况。谁知,如今便出了这样的事。”
“那照你这么说,我便不相信清扬能主动从了李都尉,定是他强取豪夺来的。”
“应当是。她一心只想伺候好了长公主,定不会有那份心思勾搭李都尉。”
她轻叹道:“那清扬的死便不只是她一人的责任了,我看李都尉也有份儿。”
婉卿点头,啜泣着。
顾蓁叹气,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好生安慰道:“你别难过,此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不会让清扬白死的。”
她当然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是人命关天的事,更何况还是顾褚闹出来的事。但她既然听到了,便不能装作不知道。
“当时你们一起入宫的可还有别人认识清扬?最好是现在也在长公主府的。”
婉卿思索道:“有倒是有,只是她同清扬并不太熟稔,可能也不知此事。”
顾蓁冷静道:“长公主既然敢做此事,那府里的下人便不可能不知情,只是不敢说罢了。她叫什么名字?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她。”
“她叫月盈。”
“也是巧了,后日正好是长公主生辰,于情于理我都要去长公主府拜谒,到时咱们借机找到她,问问情况。”
“是。”
夜里顾蓁想着此事,到底心头不安。人命关天的大事却秘而不宣,身边又根本没人可以帮她。就算她拿到了证据,就算陛下宠爱她,碍于皇家颜面,也不会真的拿顾褚如何。
翌日顾蓁醒得格外早,眼底发青,一看便是没睡好,她吩咐婉卿去皇后那里讨要了一对玉镯,这样明日顾褚生辰她也可有东西送。
她叹口气,支颐想着明日找到了月盈该如何,不禁愁上心头。
婉卿将玉镯拿过来,小心道:“公主,咱们要不要找沈少卿帮忙?”
她摇头,“不必了,你瞧他当时的模样,一看便是明哲保身的人,定不会以身犯险。”
“可沈少卿看着也不像是会袖手旁观的人。”
“看着不会罢了。他这样明哲保身,才能在官场里走得远,我倒是也没有资格指责他。罢了,还是我们自己想办法吧,靠谁都没用。”
顾褚生辰那日,顾蓁正坐在镜前,任由宫女替她绾发,却听到婉卿进来悄声道:“公主,沈少卿方才派人来传话,说有事要见公主。”
顾蓁思索片刻,还是道:“马上就要出宫去长公主府了,我可没功夫见他。他若有要紧事,也得等我回宫后再谈。”
她现在懒得见他,但想到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见自己,便还是同意了,“你便这么同他说,等我回宫后让他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