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冬的雪来得急而猛,今日雨雪霏霏,天色晦暗,西风裹挟着雪花席卷而来,殿内却温暖如春。
“你屡次对我不敬,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教训,看你是否还敢如此行事。”
周围安静如千年古刹,无一人敢言语。面前的少女闭着眼,茶水顺着发髻向下滑落,姣好的面容变得模糊,显得格外狼狈。
顾蓁看到这一幕时,第一反应便是:泼水了。
耳边是冰冷的机械声,“宿主的穿书任务:绑定单纯善良笨蛋美人人设。除此之外,原主不得随意更改原书剧情。”
顾蓁疑惑,“任务发错了吧?”
毕竟原主是一位恶毒反派公主,跋扈嚣张、有恃无恐,而现在她绑定的人设和原主天差地别。如此反差,如此不同于正常的穿书,足以令她头大。但所幸绑定的新人设与她本来的性格基本相同,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她并不是什么笨蛋美人。
系统停顿了两秒,平静道:“是的,将错就错,您宿敌的任务也发错了。”
顾蓁震惊,“真的发错了?发错成什么了?”
“您的宿敌的任务是倾尽所能对您呵护至极,否则他将受到惩戒。”
耳边的声音消失,她抬眼,还未有所反应,对面的少女便冷声道:“你太过放肆了!总仗着陛下的宠爱,便有恃无恐。”
根据原书的情节,现下是原主和原书女主顾泠的争执,原主一怒之下泼了顾泠茶水,此时正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周围侍从皆鸦雀无声。
书中,原主在听到顾泠的斥责后,非但未收敛分毫,反而直接动手推搡起来。
回神,顾蓁缓缓放下茶盏,摘下帕子,尔后伸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皆以为她会动手,然而却不敢在她面前显露,仍旧木着一张脸,冷眼旁观这场闹剧。
然而,顾蓁只是把帕子递给她,认真道:“姐姐,快擦擦吧。”
周遭所有人都愣了,连顾泠都怔住,“你……”
顾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捻着帕子,轻轻柔柔地给她拭去脸上的水渍,满怀歉意道:“对不住,方才是我无理取闹了,姐姐,你会原谅我的吧?”
看着面前这张新月笼眉、眸清可爱的脸,顾泠只觉恍如隔世。明明是同一人,但之前跋扈嚣张的气质已被涤荡干净,面前之人如今看来只觉人畜无害。
这一出太过诡异,顾泠冷笑几声,“不必伪装,你是何模样我们皆心知肚明,何必惺惺作态,泼了茶又拿帕子替我擦拭呢。今日之事,我们便去陛下处说理,听他处置。”
顾蓁拿着帕子的手顿了顿,旋即收回,委屈道:“姐姐,妹妹真的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顾泠头一回见平日煊赫万分的人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情,饶是素来厌她万分,也莫名软了心肠,“罢了,你下次若是再敢如此行事,我定不会饶你。”
她笑着点头,语调欢快,“姐姐真好,外头雪大,我差人送姐姐回宫。”
尔后她便在一众人狐疑的目光中开口,“婉卿,送姐姐回宫。”
婉卿眼中滑过一丝惊诧,但还是应声,替顾泠披上氅衣,“奴婢送公主回宫。”
两人本因陛下赏赐的珠钗一事争执,原主因不喜自己的金丝八宝攒珠钗,又偏看上了顾泠的,便逼迫她同自己换。顾泠一向心高气傲,最厌这个妹妹,但因她嫡出公主的身份,陛下又素来宠溺,只能好言好语地婉拒了。谁知原主大怒,两人争执不下,最后闹至陛下处,饶是平日再被宠爱,此事也是她太过无理取闹,便受了好一顿责罚。
送走了顾泠,顾蓁缓缓吐出口气,突然发觉周围侍从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她倒也不以为意。
一个人变化如此之多,确实会让人深感诧异。
她本以为此事就此打住了,直到婉卿送顾泠回宫后又折返回璟宁宫,轻声道:“公主,太子殿下让您去趟东宫。”
顾蓁疑惑,“去东宫?所为何事?”
她知晓是为了方才同顾泠之事,然而她仍装作不懂。
毕竟她要扮好的是一个单纯善良笨蛋美人,单纯善良本来就是她的底色,美人是她的先天条件,而笨蛋则需要琢磨。
对她而言,笨蛋并不是愚蠢,而是在某些事情上的迟钝。譬如此刻,她就不应该那么敏锐地思考到是因为顾泠的事。
原主和太子一母同胞,素来亲近。天子年迈,和中宫一样对唯一的嫡出女儿宠溺万分,而太子倒是对这个妹妹常加管教。
婉卿为难道:“殿下方才听说了此事。”
顾蓁点头,“我明白了,备轿辇吧。”
甫一出宫,她便觉得刺骨的冷,上了轿辇,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才至东宫。
她被一路带去了承运殿,本朝太子处理事务之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端坐殿正中的男子,着朱红色从省服,显而易见,这位便是当今东宫顾从恩。
她再随意瞥一眼,落入眼帘的是一位神清骨秀的少年郎,面容清癯,眉目疏朗,恰如松风水月。
根据原书剧情,很好猜测,如此出尘出挑的,只能是沈疏同。
沈疏同,世家公子,时任大理寺少卿,芝兰玉树的天上月,也是原主的宿敌。他因着是东宫的入幕之宾,便对这位嫡出公主有了更多的了解,知晓她是如何跋扈自恣,心下一直厌恶不已。更兼在原书的后期,天子欲将这位最溺爱却最上不得台面的女儿嫁入沈家,他便对原主更加厌恶。
往日顾从恩管教她时总少不了适当的惩戒,而他一向繁忙,监督的职责便往往落在沈疏同的肩上,他又不肯怜惜她分毫,从此,两人便算是结下梁子。
顾蓁规规矩矩地行礼,也规规矩矩地受了沈疏同的礼,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顾从恩蹙眉,冷声道:“本宫看是平日母亲把你宠坏了,竟敢泼你六皇姐的水,太过放肆!你总是如此行事,一个女孩家,名声扫地,本宫看日后你能找到何人做你的驸马。”
顾蓁低头,叹了口气,轻轻柔柔道:“我知错啦皇兄,我已经给六姐姐认错了,她也原谅我了。我下次再也不会这般行事了。”
往日顾从恩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时,对方总是心不在焉,尔后便是有些不服地被迫点头。然而,面前的妹妹竟会如此乖顺地认错,让他深感诧异。
身侧的沈疏同挑眉,看向素来厌恶的少女。她柔顺如一株白莲,看起来楚楚动人,然而他只是嗤笑一声。
他当然知晓她有多顽劣,根本不信她会真心认错。
顾从恩微微缓和了脸色,“你若能认错便是最好,但今日所行之事太过无耻,本宫总得罚你。”
顾蓁乖巧点头,“我知道了。”
“取尺牍来。”
平日顾从恩对原主的惩戒大多限于罚抄宫规,从未用过尺牍。今日是气急,又担心胞妹太过无法无天,才动用了尺牍,也想给她一个教训。顾蓁看着竹玉尺牍,开始回忆原书剧情。
顾从恩紧急入宫同天子商讨要事,于是监督此事便又由沈疏同一力承担。他不肯怜惜她放松些惩戒,于是原主吃了不少苦,惩戒途中同他发生争执,事后两人都对彼此更加厌恶。
下一刻,有内廷侍卫传令道:“陛下有令,殿下需速速入宫。”
顾从恩起身,对着沈疏同道:“此事便交给你了。”随后便甩袖匆匆离去。
殿内只剩下两人。
顾蓁和他视线交错片刻,他突然发觉她这次看向他的目光倒是单纯,不似往日恨意滔天,然而他倒也不信她能在一夜之间改邪归正,于是仍旧冷淡道:“还请公主多担待些。”
礼数有了,只是极其敷衍,细究实则大不敬。
顾蓁什么也未言,但看到尺牍仍有些惧怕。
她素来怕疼,从小到大也未挨过板子,今日见到这尺牍便觉疼。
女官上前,“请公主伸手。”
她缓缓将手张开,下意识闭眼,睫毛微颤,脸色发白。
他轻嗤一声,几日不见,她倒是更娇气了几分。
他依照平日里对她的了解,本以为她会同往日一般逼迫他停止,便垂眸,淡声道:“公主不必求情,对臣而言,无用。”
他本以为面前的人会恼羞成怒,然而她只是轻轻点头,将手伸出悬在半空。
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在无意间滑过面前的顾蓁,她虽然在受惩戒,但脊背挺得直,整张脸倔强而又楚楚动人,整个人恰如寒梅中最独特的一枝。他在一瞬间有些恍惚,倒觉得面前之人有些陌生而模糊。
随即发生的便是他此生难以忘怀之事,看着面前之人,他忽然觉得胸口充盈着难以名状的痛楚。他一向最善隐忍,此刻却连表情都难以克制,蹙眉,惨白着脸向前踉跄了几步。
顾蓁本来低着头,闭眼被动等待着疼痛的来袭,却忽然发觉面前的尺牍久久都未落下,身旁静到有些诡异。
她还未来得及抬头,便看见地砖上出现了新鲜血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不是她的血。
她抬眼,方才还漠不关心、凛若秋霜的沈少卿面色惨白,一行血迹从唇边缓缓流下。
他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