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说话还是那么欠打……”开口的一瞬间,才察觉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哽咽到难以发音。
男子眉眼挑了挑,无奈地挠了挠头,上前擦拭她脸上的泪珠,“怎么一见我就哭哭啼啼的。”
苏合香往后退了一步,垂眸将泪光遮去,“我如今已是嫁作人妇,你不可再向从前那般……”
“你知道的,我不在意这些拘囿的东西,更何况,我已经知道是我娘逼你的。”
惊讶地抬起头,发现恣意潇洒的男子面上透着几分愧疚与勃然。
她低头苦笑,“没有什么被逼不被逼,那是我们苏家的选择。”
苏家不肯降,可蚍蜉怎么能撼动大树?
苏文强自是心高气傲想一心求死,本以为儿女能平安,但不想那阿谀奉承的宦官为了讨好皇帝,拿苏家开刀,竟是诬陷他们贪污。
九族受牵连,苏文强悔不当初但已无力回天。
一头乌云拢在苏家的头上,就在那时宣王妃找上了她。
她说,只要离开陆乘风,苏家的一切她都帮忙摆平,并且还能给一笔钱财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她的命,她爹娘还有两个哥哥以及大嫂的命,全家人都压在她的头上。
比起少年的心意,似乎天平已经向一方倾斜。
苏合香几乎没想太久便答应了。
她一直都知道,除了陆乘风,没人喜欢她。苏家也不可能配得上宣王府。
两人自小在一起玩乐,旁人说的麻雀凤凰什么的几乎日日都会听到,以至于苏合香第一次这么讨厌一种鸟。
但彼时的少年郎总是将她护在身后,把那些嘈杂的声音都驱赶跑。
以至于她总是心存侥幸与念想。
如今看来,她确实和宣王妃说的那般,从头到脚都配不上他。
“对不起,负了你的心意。”迟到了五年的话终于说出口,但心中仍是落了巨石,无法呼吸。
“我不怪你,要我是你,我选的和你一样。”陆乘风笑了起来,像当空灼日,驱散一切阴寒。
“甚至,还很高兴宣王府居然能帮得上你。”
他最痛恨宣王世子的身份,明明他的实力在京中无人能及。
谁要是敢在他前拿身份说事,他定第一个暴揍。
但现在他居然主动说荣幸。
苏合香眼眶渐渐红了,执拗着摇着头。她近乎贪婪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最后狠心地垂下头。
她解开手中的包袱,慢慢地系在他身上,郑重道:“京中有士兵在捉拿你,这里是一些银两,我知道可能对你来说作用不大,但我也只能给你这些了。”
“我不是反贼!” 陆乘风攥紧拳头,眸子里染着怒色。
“嗯,我知道。”
她毫无保留的相信他,嘴角还漾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我知道你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但是如今这事的苗头都指向你,你现在不能回去,要不然就躲起来等事情水落石出再出来,要不然你偷偷找到证据再出来。”
笑眼的褶皱淡去,熠熠生辉的眸子染上爱怜的雾色。
他说:“你还是那么傻。”
小时候顽皮,经常把四肢塞进衣裳里逗人玩,骗其他玩伴缺胳膊,断了腿。
玩着玩着,没人再相信他了。只有苏合香,一次又一次吓得哇哇大哭。
即使后面长大了拿同样的话去骗她,她依旧气得把人拉起来检查一遍。
确认是假的才开始生气。
“不过,这次我也要辜负你了信任了,那异族人确实是我带进京的。”
苏合香瞪大了眼,不相信他说的话,“都这个时候了,你别逗我了。”
他别过眼,心中有愤懑,无奈,痛苦。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面对她。
他眼里情绪复杂,苦笑着说道:“当初在边疆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回京的时候没想到身后居然藏了尾巴,让他们混进来了。
虽然不是有意带他们进来的,但也是因我而来的。我也知道他们在京中做的混账事,但他们狡猾如泥鳅,又擅长用毒,我拿他们动弹不得。”
能让他也感到棘手的对手,那是多可怕的存在。
苏合香不解道:“他们这么做欲意何为?”
陆乘风咬牙切齿,但又觉得难以启齿,最后闷闷道:“她是想抓我回去做夫婿。”
她不由得一愣,原来惹上的那异族人,竟是一名女子。
“那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他声音淡淡,兴味索然。
苏合香知道,他痛恨异族人,当初宣王府封地在幽州,因异族入侵导致整个城池变成一片火海。
他们烧杀掳掠,差点把幽州占领,猖狂至极。
但后来听说内斗,之前带头的哈克顿王死了,上任虽的新王是他亲弟弟,比他更狠更强。
他行事谨慎,在大周调兵过去时,已全员撤退。
若是不撤,凭借幽州的地势,大周兵马必定是能折了他们的羽翼。
可见新王乌克里显然是个有头脑的,虽胜了幽州,但一直蛰伏,没有盲目出兵。
这边的大周王也是登基不久,恐内忧外患,所以主动求和。
同时建立防城,这才让他们一直没有侵入的机会。
可当初幽州百姓被异族人掳走的那些壮年,再也没能回来。
收复疆土,让族人归家,这是陆乘风一直以来的心愿。
若是让他去当那异族公主的夫婿,倒不如说要了他的命。
顿时,苏合香又想到了那道士说的话。
抓着他的袖子紧张道:“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陆乘风一怔,抬头仰天笑了笑,“难道我就这么好猜吗?”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想……不行!”苏合香猛地摇头。
他眼里的炙热和张狂褪去,只剩死寂。
“他们进京是因为我,这件事难辞其咎。他们人狡猾,也心狠手辣,得不到我是不肯回去的。”
她不解,“那你大可把这件事情禀告皇上,我听说他们也就不到十人,这可是皇子脚下,他们没有胜算。”
“然后呢?”
他缓缓闭上眼,声音带着绝望,“抓到他们之后开战吗?我当初带三十万猛将和他们周旋了一个月,损了将近一半士兵,而他们只死了不到三千人,他们虽然人少但个个骁勇善战,要不是有那防城,怕是这盛京都给踏平了。”
陆乘风红着眼,平日的意气风发全然不见,“城中无辜之人死,我已经心有愧疚,若是再将这大周百姓陷入水火不容中,我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苏合香的手攥紧,心中悲凉,“不……不可以,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他没有回应,只是笑得凄凉,“能见你一面,我已是心满意足了。”
这是两人的秘密基地,怀着希望,又不抱希望,最终老天爷还是待他不薄。
温柔眷恋的目光落在女人的墨发上,“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我听说你过得不好。”
听着即将要告别的语气,苏荷香心里没有半分旖旎。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脑子里疯狂想着挽救的办法。
“我虽听中京中死伤数人,但都是那酣戏苑里的,或许……”
他们没有想象中的这么坏。
酣戏苑是京城一大毒瘤之地,本是一处游乐的好地方,后来被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江湖人霸占当了地头蛇,不知怎的变成了比青楼还要复杂的场所。
即使是白天,百姓也不敢贸然进去。
如今能在里面混的人,不是坏就是恶。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他们是为民除害,苏合香也无法说出让他先随了那异国公主后再做打算。
“那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呢?他们是跟着你来的,若是你离开,想必也会一起走。”
陆乘风沉吟不语,似乎没也在思考着。随后眉头舒展开,眼里似乎也有了光亮。
“绵绵,你愿意跟我离开吗?”
声音沙哑,语气认真严肃,甚至隐隐有害怕她拒绝的紧张意味。
愿意跟他离开吗?
这句话他之前问过一次,苏合香拒绝了。
这一次,她还在犹豫着。
腰间的紫色香囊拿在手里,那熟悉的图案让陆乘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怎么还带这个……”
那是他偷偷绣的,当初还被苏合香笑话了好久。
她没回应,脸上也有几分薄红。
将粘好四分五裂的玉蝉拿出来,她说:“这个玉蝉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他说:“没关系,我会再给你雕一块更好的。”
——
七月的夏季,蝉鸣不已。
少女坐在屋内捂着耳朵,愁眉不展。
窗外少年爬着树,替她将那烦人的知了一个一个打下去。
少女顿时喜笑颜开,她说:“等我会爬树,也要把这烦人的知了都给抓了。”
少年在树上笑着看,“你连碰都不敢碰,怎么抓呀?”
“还不是它相貌太丑陋……”她红着脸小声嘀咕。
夏日的蝉,怎么也抓不完。
少女把窗户关上,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卡主了,定睛一看,是一块白色的石头。
将它拾起欲要往外扔,窗外响起少年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干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少女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