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谁在末世开飞机
“做了手术,我的身体就会好吗?”
手术室门前,汤寿柠抓住佘凌的手。
佘凌把另一只手也搭在她的手上:“深呼吸,放轻松,主任为你做手术,她医术很高明的。”
“但我得的是癌症。”
“肾癌是幸运癌,治愈的概率相当大,而且你又是早期,手术治疗很有效的。”
手术室门打开,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男子招呼道:“把病人推进来。”
“我出来的时候,是你在这里接我吗?”
汤寿柠拉着佘凌的手不放。
“应该是的。”
将汤寿柠送进手术室,鲍春雷摘下口罩,喘一口气,问:“你怎么知道肾癌是幸运癌?”
教科书里应该不会有这句话。
“水晶说的。”
这两天晚间,闲聊话题多是围绕米饭打转,佘凌便讲:“从前也有的呀,米粉米线,锅巴雪饼,都是用这种米。”
张夏便说:“难怪现在米粉这么难吃,我那一次去桂林,桂林米粉也不怎样了。”
薛琴道:“倒是我们绵阳米粉还好,主要是配料,鸡汤牛肉。啊,小安,你又发热?”
水晶问:“凌姐,你哪里知道的这些?”
“有一位患者,研究农学。”
“是什么病?”
“肾癌。”
“好在是幸运癌。”
佘凌与鲍春雷从手术室赶回病房,一路说着话:“我也想尝一尝绵阳的米粉……小安最近总发烧感冒。”
鲍春雷哼了一声:“哪有什么幸运的癌症?治不好照样要人的命。免疫力低下,当然爱感冒,吃点好的吧。”
一转头,佘凌睁大眼睛望着自己,鲍春雷真想掐大腿,我怎么说出这么没营养的话?
晚上,宿舍里,发电机应急灯光下,颜水晶飞速写着字。
发觉有人进入宿舍,她抬头望了一眼:“凌姐,那位农神情况怎么样?”
佘凌道:“手术成功,我下班前去看过一次,状态还好。”
张夏哈哈地乐:“农神?”
佘凌笑道:“人家是硕士,研究根瘤菌,可不就是农神吗?水晶,你还在作笔记?灯光有点暗,不如等一下来电再写。”
颜水晶把笔一抛:“不写了,累得我手酸。”
佘凌走过去,拿起那沉甸甸的本子,十五元的津贴,水晶全数拿来换了这一个笔记,平心而论还蛮值,常规书籍尺寸,长度略大一点,厚厚一本,桃红色PU封面,米黄道林纸,封皮上四个烫金行书:不负韶华。
还有一个磁吸金属方扣,镂空的边缘好像古典雕花窗棂,中间扣面刻字:杜玫。
佘凌翻了翻:“啊,你已经写了这么多,这一个笔记本都要用完了。”
抄了多一半,虽然前面撕掉一些,总还留有300多页。
不过,“你的字这样草,以后认得清吗?”
没听说水晶练过书法,却在这里学怀素,前面还工整,到后来一笔的狂草。
颜水晶把本子接过来,看着自己刚刚抄下来的一页:“我也不想的,但这本书马上要还。”
《普通外科学》,普外科基础教材,每一页都是重点,自己巴不得逐字抄下来,只可惜不能够。
这一本书是从图书室借来,续借了几次,即将到最后期限,这一类专业书籍管理严格,借阅者倘若丢失,罚半个月饭票,而且今后不能再借书,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颜水晶真想把书黑下来。
佘凌问道:“拷贝申请批准没有?”
“还没有,可能一两天之后有回复,不过黄主任说,应该没问题的,她是以科室的名义帮我申请。不过,虽然可以借到U盘,我现在没有电子书。”
“我和护士长说了,下周安排大夜班,礼拜天出去看看。”
“能找得到吗?”
佘凌笑道:“瞧瞧再说。”
一定会有,没有也要让它有。
八月十六号下午,佘凌出现在基地门外,黑雨终于停止,天色却依然昏沉。
在种植区找到伍白雁,两个人回到帐篷,伍白雁微微含笑:“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
递过一个纸盒。
佘凌打开来,一个阅读器,她拿出盖格计数器,靠近检测,数值是2,计数器红灯闪烁,滴滴地响。
伍白雁笑一笑:“稍稍有一点高,但在如今也是难得的了,搜索队很谨慎,从掩蔽体内找寻到物资,如果是小件贵重物品,都是用铅盒装回来。”
见佘凌依然望着自己,伍白雁耸耸肩:“如果你在意这些,在这里就无法生存下去,营地里的数值一直在三和四之间。凌姐,外面不能和基地相比,这是一个新的时代,我们都得适应。”
佘凌按下电源键,界面开启,虽然电量不多,但里面已经存有一本书,《图解野外生存指南》。
“购物附赠。”伍白雁说。
佘凌翻过几页,出现第一张图片:蓝色登山靴。
线条清晰,色彩鲜明。
再往后翻,陆续出现的图片是:帐篷、塑料杯碟、多功能折叠野营刀、手电筒。
佘凌又试了一下,做笔记很流畅。
“我这里没有电脑,不过当时万田给我也演示过,这本书就是从他的笔记本下载,你回去可以再试一下。”
至于无线传输,现在反正也用不到了。
“万田是谁?”
“他跟着滕忆,是物资队的二号人物。这次你有带来什么东西吗?”
佘凌打开挎包:压缩饼干、午餐肉、巧克力。
伍白雁提起一个纸袋:“蔬菜粉,这个很好,营地之中,新鲜蔬菜很少。”
喝一点蔬菜粉汤,可以补充维生素。
“这些比较容易带出来,药品实在是……”
伍白雁点头:“我明白的。食物很重要,对于有一些人,可能比药物还重要,储备消耗得很快,搜索队找寻食品,越来越困难。田地里水稻不能收割,本来七月上旬应该收获的,但在六月中发生了大战,要再过半个月,稻谷才能成熟,又连续下了这么久的雨,稻子都烂在了地里。”
佘凌静静听着,然后说:“你的这些话,好像汤寿柠。”
“那是谁?”
“一个农业专家,她得了癌症。”
“我看整个世界都得了癌症。”
“好在是幸运癌,肾癌是比较幸运的。”
伍白雁冷笑一声:“但愿她足够幸运吧。基地里现在怎么样?”
“米饭全换成超级水稻,难吃得不得了,但这种水稻产量高,一亩可以出产两千斤,据说食堂烧饭,从前还放一点粳米,现在全是这种米。”
伍白雁点点头:“有一个农学家在身边,能知道许多事情。”
佘凌一呲牙,汤寿柠提供的信息可多,她虽然不主研水稻,毕竟是同行。
于是自己就知道,超级水稻从前是往非洲推广,缓解那一片灾难大陆的吃饭问题,把这件事在宿舍里一讲,冠英就说:“现在大家都成了非洲人。”
“钱衡身体怎么样?有恢复一些吗?”
“仍然是老样子,但好在还能坚持,现在和其他人一起扩建营区。”
“有很多新的幸存者来这里吗?”
“新人一直都有,这倒不是很大问题,因为每天也有很多人死去,事实上,种植区域急需扩大,以现在的面积,不足以维持这么多人的口粮。”
“两周之后,我大约还能再来。”
走出帐篷,佘凌正要离开营区,蓦地暗影中扑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还我的车!”
佘凌差一点跳起来:“你是谁?要做什么?”
“把我的车还给我,那一辆雷克萨斯,我老公死了,你不能再拿它来抵医疗费。”
伍白雁伸手推那个人:“但他使用了麻醉剂,麻醉剂很宝贵,这些日子你知道的。”
佘凌于是恍然记起:“原来是你,没想到终究没能救回来。那辆车已经没有汽油,你收回去也没有用的。”
伍白雁道:“加油站多数已经烧毁,难找汽油。”
两个月前离开市区时,各处浓烟滚滚,一直到现在,仍然零星失火。
“不要说雷克萨斯,外面宝马奔驰、劳斯莱斯也多得是,都在空地上淋雨。”
伍白雁这几句话,如同榔头,重重敲在头上,对方气喘吁吁,手上不由得放松了:“虽然如此,我们也要好好好说一说,你们的物资队……”
佘凌好容易挣脱,跨出营区的门,站在草地上,仰头望向上方,基地内不见天日,但出来又怎样呢?
在那密不透风的山洞基地,自己时或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冲动,想要与母亲远离人群,避世隐居,凭借系统,在核武末世,悠闲舒适地生活。
但在这种气象条件下,城市小资的浪漫情怀难以抒发,夜晚的山中,走出酒桶形的防腐木小屋,坐在松树下,端着一碟红丝绒蛋糕,抬头仰望,看见的是什么?一片漆黑。
明月清风,蝉鸣蛙声,多美的意境,十年前职业高峰,每天被无尽的业务追赶,下班途中,站在拥挤的公交车里,身体随急刹车而摇晃,头脑也随之荡漾,设想一个短暂假期,在某个森林公园,找这样一处民宿,白天享受日光浴,晚上就在露台看星星。
可是眼前的世界,却仿佛一幅刷满墨汁的画布,黑得密不透风,带来强烈的恐怖压抑,场景如此诡异,有一种非真实感,仿佛置身惊悚暗黑影片,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有了亮光,有了亮光,黑沉沉的云层之间,透出一点点微光,佘凌目不转睛地望。
渐渐的,那光点清晰了,不是她的错觉,果然有光亮,仿佛突然闪现的星星,而且不是一颗,一、二、三、四、五、六,足足有六颗,一闪一闪的绿色红色光芒,在漆黑的云幕背景下,分外鲜明。
熟悉的轰鸣声传来,是飞机。
面罩内,佘凌半张开嘴,足有几分钟,维持这样的呆滞僵硬。
核战争之后,没想到会再看到飞机,佘凌不能忘记大战当日,飞机坠毁的画面,不仅仅是飞机,行驶的车辆都因为电磁攻击而失灵,网络和通讯信号也消失,一切都乱了。
当时身处其中,感觉懵懂,事后回想起来,画面异常清晰。
现在是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在这样的情况下驾驶飞机?如果没有猜错,指挥塔早已失效了。
佘凌正在惊诧,耳边又传来隆隆声,转头望去,基地大门敞开,一串装甲车从里面出来,粗大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地面,沿着道路向山下驶去。
营地板房中,陆续有人走到外边,却没有人说话,一个个黑影静静伫立,如同烧焦的树干。
车灯的光亮下,佘凌一辆一辆清点,一共有二十四辆。